裴颂重获自由后,并没有立即去谋划什么。她先去了趟北边,给亡夫乔云上坟。虽说杂草丛生,难以辨认,好在没让人撬了。她向来很忙,闲下来却不知做什么事好。于是,她又南下,观察着周围的人,瘦黄的农户、机敏的商户、寒窗的学子等等。她想,也许裴颐就是一直看着这些,才那么悲天悯人。
她开始做从前都不会做的事,去码头做苦力,午时和同行蹲在大街上吃餐饭。喝了从前不会看一眼的粗茶,真的很难喝。还有那些一看便脏乱的苍蝇馆子,她也跟着同行进去,这个倒是挺好吃的。在这段时间里,她从前坚持的洁癖和些微强迫症都抛掷脑后,她想,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改变。
而在这几年里,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她见过因为收成愁眉苦脸的农户们、见过被家中卖去小倌馆的良家子、也见过饥寒交迫的小乞丐。
裴颂在黄昏中望着滔滔江河,原来是这些吗?在一片孩童们的吵闹声中,她找到新的道。
于是,裴颂辞掉账房的营生,忽视主人家郎君恋恋不舍的媚眼,决意要回到京城。
匆忙离开京城不止是散心,也是不想面对从前的同僚落井下石、讥笑嘲讽。裴颂生来骄傲,为苟活做言问期的女宠已然让她很艰辛,若不是为了家人,她也不惧死亡。
大雪把京城变成白茫茫一片,裴颂接起一片雪花,重新开始自己的政治生涯。
回京的路上裴颂已过了童试和乡试,就等来年春日京师会试。因为是第一届,来的人尤其多,裴颂都找不到地方住,寻上旧友净余,住在寺庙中,和众多考生一起。净余见到她也不吃惊,仿佛早就料到她要回来。
云净十二岁,出落得玉雪可爱,好几年没见到裴颂也还是很记得这个对她很好的阿婶。
“这孩子,你打算一直留在庙中吗?”净玉问道,“也不是养不起,只是她尘缘未尽。”
裴颂看着要去给她拿好吃点心的云净,道:“留着吧,她过得开心,管什么尘缘不尘缘,我又不信。”
“阿弥陀佛。”净玉嗔怪地看着好友,连忙告罪,“你这样不敬,会遭报应的。”
还能遭什么报应?裴颂不在意地笑。
只在庙中住了一段时间,裴颂从前的毛病全部捡起来了,看什么都有些脏、不整齐。她耐着性子和考生们交流,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她又沉寂许久,竟也没人认识她的身份,她乐得自在。
也许弟弟远走,也是为这份轻松。
过了新年,凤后来为陛下未出生的孩子祈福。寺内清场,裴颂一想到裴颐那么痴心,宋南锦转头和别人生孩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捡起许久没用的弓箭,在去祈福的凤后面前刺了一箭。也不算警告,只是发泄怒气,看着四处搜寻的人,她躲在走廊深处的屋檐后。
祈福的时间很长,清场的时间也长,左右裴颂也出不去,躲过追捕也懒得动,索性在走廊坐下闭目养神。直到听见脚步声和步摇声,是男子。
这不是那个凤后吗?裴颂也来不及躲,和凤后对视,长得也不如弟弟,宋南锦这个睁眼瞎。
仆从见凤后侧身停住,就要上前,忙问:“殿下?”
雍容华贵的凤后殿下作让人止步的手势,声音很冷淡,道:“你们退下。”
宫人们纷纷散去。
裴颂想,沈见水的弟弟应该是认识自己,看样子没打算治罪。也算裴颖做了点人事,交这么一个朋友。
凤后的声音有些怪异,问:“箭是你射的。”
裴颂也不否认,颔首:“是。”
凤后神情莫名,嗓音发闷:“你讨厌我?”
虽然不怎么顺眼,但也说不上讨厌吧,裴颂便道:“你我素不相识,称不上讨厌,只是想起我那倒霉弟弟罢了。”
凤后走向裴颂,忍不住道:“你晒黑了。”
这下把裴颂弄得莫名其妙,她回想关于沈见水弟弟的事情,只余下旁人所说的傲慢、目中无人。
凤后自知失言,从袖中掏出一本书递给裴颂,补救道:“裴颐的。他很喜欢这本书。”
原来是个傻子,怪不得讨宋南锦喜欢,裴颂接过书,礼貌地道:“多谢。”
凤后想了想,又道:“裴颐说他不讨厌我。”
“哦。”裴颂应一声,有点后悔自己来射这一箭,欺负一个傻子让她起了愧疚心。
然后,凤后又没头没尾地道:“言问期这个人很讨厌,你离他远一点。”
若是旁人对裴颂指手画脚,她早就面色不虞,可她无意和傻子计较,加上她能感觉到此人没有恶意。她想,弟弟和江什么关系是不错,和这个人是密友从未听闻啊。
凤后见她不说话,又认真地补充一句:“他对裴颐不好。对我也不好。”
裴颂心中好笑,道:“行,我知道了。”
凤后又蹲下来,小声道:“陛下没有怀孕,我也不是来祈福的,你不要讨厌我。”
这总算是一个关键信息,裴颂来了兴趣,小声问道:“那陛下去哪了?”宋南锦多日没上朝,又假称有孕,肯定是有事离宫。
到关键信息,凤后又很知轻重,纠结道:“我不能告诉你。我要去祈福了。”
凤后起身走了,留下若有所思的裴颂。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为考试读过书的裴颂再看那些四书五经颇为无趣,不若和考生交谈起来有意思。一言堂惯了,她甚少与他人交谈观点,交流下来发现有人的见解也不比自己浅多少。且这些人的思想没有受过世家规训,反而有些脱俗的观点。
冬去春来,裴颂顺利上榜,准备殿试。
裴颂一回到住所,云净便扑上上来,道:“我就知道阿婶肯定能中。”
真奇怪,手稿又不见了,裴颂看着桌上的物品,而后笑着摸云净脑袋。净余道云净尘缘未尽,不肯给云净剃头,云净长长的头发梳成两道马尾。
裴颂问道:“这谁给你梳的头发?”
“一个漂亮哥哥。”云净平日里都是扎着丸子头,方便做事,“我见过他好几次了。”
言问期也没回来,还有什么漂亮哥哥?裴颂心中存疑,却也懒得纠结,看上去也没什么恶意,就随他去吧。以防万一,裴颂还是叮嘱道:“不要跟着人乱跑,也不要吃别人给的吃食,知道吗?”
云净啪得亲了裴颂一口,道:“我知道的。”
幼童真是神奇的生物,很轻松就能让人心情好起来,裴颂松快地伸懒腰,道:“今日阿婶带你上街。”
上次裴颂带云净出门还是放灯花,云净显然很兴奋,欢快地笑着。
想起放灯花,云净哎呀一声。裴颂疑惑地看着她。
“阿婶,上回你带我去河边放灯花,我回头时看见有人把你的灯花偷走了。”云净眨眨眼,道,“我当时想说来着,结果买糖葫芦,我就忘了。”
这么变态吗?从前裴颂寻常人近不了身,未丢过什么东西,闻言思索,也没什么头绪,便也不再想。爱拿就拿吧。这么想着,她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你再拿我便没钱买纸了,我的手帕也要用完。
翌日,裴颂的桌上就多了崭新的宣纸。她翻了一下宣纸的成色,还是她当世家子时惯用的,她有些哭笑不得。她对一般人的好奇心有限,也没有想花精力探知这人是谁的意思,总归,日子照样过。
殿试是凤后定名次,这让裴颂有些讶异,宋南锦这样放权给沈见水弟弟吗?对此,她不禁问好友:“沈统领的弟弟名何?沈见风还是沈见花?”男子名讳是偏私密一些的事,裴颂也不会去记这种事。
净余答道:“凤后名为沈见山。”
沈见山吗?裴颂回想起那日见凤后,确实如山一般挺拔俊秀。
殿试的问题很简单,凤后问她们何以治天下。说是简单却也很广泛,有人说以仁慈,也有人说以权势,还有人说以诚心。
裴颂说以法治,完善的律法是稳定的前提。
凤后给裴颂定的是探花,把状元给了说以仁慈治天下的人。噢,原来宋南锦想卖仁慈的美名。裴颂这么想着,要退下时,凤后让她留下来。
凤后从高台走下来,两人对视半晌,凤后低下头,道:“陛下说,探花要给最玉面的女子。”
裴颂作揖,客气道:“多谢殿下美誉。”
“你不用这么讲礼。”凤后忙道,而后又补充,“你是裴颐的姐姐。”
裴颂问道:“你和颐儿交情很深?”
凤后沉默一会,颔首。
这段时日,裴颂也算有心打探这个代政凤后的情报,得出的结论是凤后极难相处又野心勃勃,在朝堂上雷厉风行以一训十,处理事情也是公正无情。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凤后问:“我这有很多裴颐的东西,你要看吗?”
上次那本裴颐的书,裴颂也没看,她实在是想笑,问:“我看他的东西做什么,你要是有他的人,我倒是想见上一见。”
凤后又坐回高座,上去的背影有些落寞。
这个凤后,好似也没有传言中那么无情,还记着弟弟呢。但裴颂确实不理解去看裴颐的东西有什么意义,裴颐又还没死,真让裴颐知道了又要怪叫干嘛背后窥视他的生活。
而后,裴颂在翰林院当值,整理些文书,租了个院子。宋南锦诞下一个男婴重归朝堂,让朝臣震惊的是,一向规矩的皇帝遣散了后宫,并让凤后做了沈相。
这一套下来,朝臣都不知先攻击遣散后宫如何开枝散叶,还是抨击以男子身份做官的沈见山。奏章堆成小山也没辙,宋南锦手中有兵有权,大部分朝臣闹过之后也就罢了。只是还真有一个老臣撞柱以死明志,宋南锦便下令史书抹去此人姓名,谁敢写谁掉脑袋,一时间无人再敢效仿。
也有人找上李闻秋,因她当监察御史时直谏无惧。李侍郎却很有理,自古后宫霍乱朝政的事还少吗,陛下这是英明才遣散。至于沈见山做官,有能力为何不能做,我看满朝文武也没几个比他更学识渊博。
此言一出,李闻秋就从清臣变成奸臣,变成陛下的走狗,教唆陛下行不轨之事的歹人。再后来,言问期回朝了,有战功的将军耍了威风惩治些人,问了几个人男子是不是不配为官,面对战功赫赫的言问期,没人敢应声。
裴颂做着闲职看着热闹,得空就去带云净上街,偶尔遗失的物品还是让她有些头疼,比如今日她的发带不见了,可她还要冠发当值。果然得在剩一条发带时去采办吗?
隔壁也不知是谁在重建,大清早就吵吵闹闹的。她当值不了,也没事做,拿发簪把头发绕一圈束好,走出去看长工装门匾。丞相府三个大字高悬,门口两个石狮子很是威风,比起裴颂这个寒舍阔气多了。只是这个地段,丞相为何要住这里?图清静吗?
而后,一顶轿子落在门口。
裴颂见沈相从轿中出来,作揖礼:“沈相。”
沈相有些诧异,问:“这个时候,你没去当值吗?”
“下官的发带不见了,已经让侍女去告假。”裴颂解释道,“这周围治安不太好,沈相怎会到这儿定府?”
夏风吹得沈相脸发红,他道:“你的簪子很好看。我喜欢、这里比较偏僻。”
翌日,裴颂的发簪就不见了。
这个贼快成精了。裴颂用新的发带冠发,神色微妙地看向隔壁。
从前在官场,裴颂如鱼得水高高在上,没什么人能让她迁就。可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是裴颂,也得应酬。只不过,应酬到喝花酒上了。裴颂确实不爱进这种地方,她忍着不适感和对方谈笑风生。忽然,一人耍着酒疯从门外闯进来,往裴颂身上泼了一杯酒,道:“这不是冰清玉洁的裴颂大人吗?如今也会来这种肮脏之地了?”
这人叫什么来着?沈、沈齐家?裴颂默不作声地看着,好像是沈家旁支的蠢货,之前赈灾时找上自己,想拿到这个权力,还带来两个美人。至于自己干了什么,早就忘记,估计干得过分,这人一直记得。
裴颂嫌弃地看了一眼肩上被酒淋湿的部分,嘲笑道:“这家管事的呢?连疯子都能进来了吗?”
和她交谈的同僚面色很差,劝阻道:“裴大人,何必开罪沈家人?”
沈齐家见裴颂还如此嚣张,更是气急败坏:“你等着!当今丞相可是我堂弟,你敢这样与我说话?”她和沈见山不熟,但沈母还是很扶持小辈的。裴颂一个丧家犬,还得靠科举来入仕的败者,凭什么耀武扬威的?
同僚上前给沈齐家顺气,道:“沈大人别同她一般见识,她也是说话不过脑才开罪大人。”又给裴颂使眼色,示意裴颂道歉。
裴颂不语,深深地望了她们一眼,道:“就算你的堂弟丞相来了,我也是这样说话。”
翌日,裴颂就收到停职的消息。
一辈子只当强权欺压他人没被强权欺压过的裴颂也不禁想大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言问期不知从来得来的消息,上门如入自个家,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院中石桌上的裴颂,道:“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帮你。”
裴颂在同自己对弈,闻言只是抬头,问:“怎么求你?”
言问期也没具体想,被问住了,他只是嘴上说说,他知道裴颂肯定不会求他。
裴颂起身,亲了一下言问期的左脸,道:“这样吗?”
见言问期没反应,又亲一下言问期的右脸,道:“够吗?”
言问期耳垂都红了,一把推翻裴颂的棋盘,又踹一脚石桌子,怒斥道:“你怎么真的这样?你以前不会这样堕落的!”
气得言问期把让裴颂堕落的罪魁祸首沈齐家套麻袋锤了一顿。
没过几日,言问期又怒火中烧地上门,就是一顿骂:“我去找锦姐姐说了,本来锦姐姐都同意了,结果那个沈见山非要从中作梗,说什么哪有停职又立即复职的道理,说我把官场当过家家,让我赶紧回去战场上去朝令夕改。真的气死我了!”
“我不想锦姐姐难做。这事答应你,我没办成,是我食言了。”
沈见山吗?这倒是让裴颂有些讶异,印象中沈见山对自己态度还算不错。
“我请你吃顿饭当作赔礼好不好?”言问期收了火气,拉着裴颂的袖子晃晃,裴颂都亲他了,就是给他下台阶,他就勉为其难给裴颂好脸色吧,不羞辱她了。
裴颂也闲着无事,吃饭便吃罢,她跟着言问期走,把言问期推开一些,道:“不要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言问期从行军讲到小皇子,再提了一嘴见过裴颐,他说自己救了裴颐一命。看他的神色,裴颂猜他的意思应该是饶了裴颐一命。临别时,言问期又故作无意地问她要不要去自己府上坐坐。
这是很明显的暗示,裴颂拒绝了。言问期当即就甩脸色,把裴颂的手一甩愤然离开。
裴颂慢悠悠地踱步回去,却见自家大门前站了两个人,沈相和垂头丧气的沈齐家。
沈齐家见到她,便上前不情不愿地道歉,脸上还有些青肿,也不知被谁打的;“裴大人,前几日是我醉酒失言得罪,还望大人见谅。”
裴颂道:“我要是不见谅呢?”
沈齐家去看沈相脸色,沈相道:“那就跪着直到裴大人见谅。”
裴颂本来就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想了想,道:“那你赔我点钱,那日的衣裳脏了我就扔了。”
沈齐家惊呆,她没想到裴颂会要这种身外之物,她从囊中掏出银两,递给裴颂。
“行了,你可以走了。”
裴颂见沈相一动不动,停下问道:“沈相还有何事?”
沈相不语,似乎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裴颂识趣道谢:“多谢沈相相助。”
沈相失落地走了。
不知这事是不是传出去了,裴颂虽还没复职,但同僚们又来找她喝花酒。喝花酒这种事只有零和无数次,裴颂想着,同僚说不定也能帮上忙,便同意了。
美人身上的脂粉气很重,裴颂觉得呛鼻。同僚们一直给她灌酒,灌得她晕晕沉沉,从前可没人敢这样灌她。
同僚们使了眼色,让美人扶着裴颂回去。
夏夜凉风习习,沈相宛如一座冰山立于门口散发寒气,让裴颂酒醒些许。
沈相扶住裴颂,瞪着美人,冷道:“还不快滚。”
裴颂离开浓重的脂粉气,感到呼吸顺畅,道:“多谢。”
“你以后别去这种地方了。”沈相闷闷地道,“他们长得又不好看。”
“沈相若不拦着下官复职,下官又何必去陪酒。”
沈相有些诧异,然后又小声道:“你知道了。”
“言问期不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年纪太小,没有根基。”
裴颂发笑:“你也想让我求你?”
沈相抬眉,颔首。
“下官在此请求大人让下官复职,此恩以后定会相报。”
沈相摇头,道:“不是这样,”
“你喜欢我?”裴颂终于问出口。
沈相坦然承认:“嗯。”
裴颂推开他的搀扶,抱臂靠在墙上,很随意地道:“可我又不喜欢你。”
沈相抿嘴,不知在想什么。
“而且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沈相不解:“可是言问期让你求他,你还亲他了。”
裴颂审视着沈相,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母亲似乎提过让自己娶他。心思这么重的男子,幸好没娶。
“我又不喜欢他。旧情人而已,逗一下他。我都要去喝花酒了,亲个言问期总比去喝花酒好。这话也轮不到你来质问我吧,我们之间又没关系。”
“你讨厌我了?”
裴颂本可以和沈相逢场作戏利用一下沈相的好感,但沈相阻拦她复职,这让她有些不快,于是她说了是。
沈相瞧着也不恼,点点头,居然整个人松弛下来。
于是,裴颂被敲晕了,醒来时躺在一张床上。她的衣裳是被换过的,脚踝上似乎有东西,她动一下,听到锁链声。
好好好,一回生二回熟,她裴颂也算是有当禁脔的经验了。
沈相红着脸看她,似乎还有点害羞,道:“你说我们没关系,以后就有关系了。”
裴颂简直无奈了,道:“沈相,也许有人对皇帝的夫郎有特殊癖好,但我对皇帝的男人没有兴趣。”
“我和宋南锦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朋友。”
“你绑我要干做什么?”
“培养感情。”
裴颂道:“哦,那你要怎么让我喜欢上你?”
沈相走到床边,然后开始解裴颂里衣。裴颂握住他的手,阻挡道:“你这是做什么?”
“女人不就是喜欢这样吗?”沈相纯真地眨眼,“我看书上都是这样说的。”
裴颂失笑:“你看的什么书?”
沈相老实道:“裴颐的书。”
“你以后别看了,他就是看这些书把脑子看坏才被女人骗。”
沈相认真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裴颂唔一声,道:“像狗一样,每日就乖乖地冲我叫,我摸头就摇尾巴。”
沈相冷下脸,道:“那我就把你锁一辈子。”
原来逗过头也会生气啊。裴颂笑道:“说笑的。好啊,沈相大人,我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我同意了,你放了我吧。”
“真的?”沈相一喜,竟是笑起来,叮嘱道,“那你以后不能亲言问期,也不能去喝花酒。”
“好啊,你把我调回吏部,我就没有时间去做这种事。”
沈相神情严肃起来,裴颂几乎以为他发现自己在敷衍他了。很快,沈相道:“可以。”
换做从前,裴颂肯定是不屑于干这种出卖色相的事,可在外头摸爬滚打几年,她也放下这种包袱。能到达目的,过程也不需要多有尊严。
裴颂换好衣裳,冲沈相挥手:“我先回去了。”
吃软饭原来这么轻松吗?裴颂看出这个沈相脑子在情爱方面实在不太活络,糊弄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很快,裴颂就收到吏部的调令。她懂得什么叫交易,敲了隔壁的门,拿着从沈齐家那坑的钱请沈相下馆子去。
一向端庄的沈相喜上眉梢,一路嘴角都是微微扬着的,直到看见苍蝇馆子。他奇怪地问:“你不是很爱干净吗?”
“人都是会变的。”
这种馆子大多数口味重,可沈相口味清淡,他皱眉吃着。裴颂从前也口味清淡,如今也能吃重口。
回去的路上,裴颂低头踩着影子,道:“沈相,虽不知你从前喜欢我什么,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裴颂。曾经的我,清高又自傲,若是这些让你认为很有女子气概所以心动的话,如今我们也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沈相疑惑地问:“可是,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是她变成什么样都喜欢吗?”
裴颂笑了,摇摇头:“那个不叫喜欢,那个叫爱。”
“哦。”沈见山这么说着,“那我爱你。”
一时间,万籁俱寂连风声也停,裴颂避开沈见山淡然的目光,轻声叹息。为什么爱这么沉重的词可以这么轻松地挂在嘴边?
此后,裴颂便刻意疏远沈见山。若沈见山上门来寻,她就推脱忙。长此以往,沈见山再榆木脑袋也察觉几分。
沈见山抓住裴颂的袖子,问:“我知寻常情人不会像我们一般连相处的时间也没有。”
裴颂反问:“那你认为我们是寻常情人吗?”
那自然不是,沈见山抿嘴,道:“那你今日要忙什么,我要同你一起。”
裴颂打算去寺庙带云净上街,和沈见山一同着实有些奇怪,但她也拗不过沈见山。
云净见到沈见山很欢快地喊:“漂亮哥哥!”
沈见山冲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她倒是没这样喊过言问期,裴颂打量着沈见山,比言问期好看吗?
实则和相貌无关,云净喜欢沈见山这般酷酷的哥哥,和阿婶一样酷,言问期话太多了。
“今日想去哪儿玩?”裴颂蹲下来问,“你是不是长肉了,怎么脸圆滚滚的?”
“哪有?我这是长力气了!”云净捧着脸蛋衡量肉感,“我今日想去练箭。”
裴颂把人带去了禁军的演武场,沈见水今日当值,进去得还算顺利。这群粗人没怎么见过这么粉嫩的小孩子,走一圈下来,云虹的脸都被掐红了。
沈见水惊悚地看着自己弟弟和裴颖姐姐走在一起,忍不住拉住沈见山,问:“你俩怎么会在一起?”
沈见山很平静地答:“我们是情人。”
这话让沈见水当众石化,而后去给裴颖写信,大姐铁树开花了!
云净练了一会便觉得手臂酸痛,拉着裴颂撒娇。裴颂本想说女孩子怎能如此娇气,可又对着云净的脸说不出重话,只能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让她去拿其他兵器玩玩。
等云净在卫兵地带领下去使用兵器后,沈见山评价:“你太骄纵她了。”
“嗯,我乐意。”
见云净玩得不亦乐乎,裴颂也没再一直盯着她,而是起身往外走去,道:“坐着发闷,去外边走走吧。”
沈见山跟在她后边,慢慢变得并排。供禁军休息的房屋错落,里面不乏吵闹声。
裴颂被他盯得受不了,问道:“你想要什么?发带?耳饰?今日我没戴发簪。”
“哦,原来你知道。”沈见山小声喃喃,忍不住被裴颂的逼问后退靠墙而立。
裴颂面无表情地凑上去,给他看自己的耳坠,道:“你是不是想看这个,是兰花样式的耳坠。”
言问期只是去练武场锻炼,却瞧见了这样暧昧的一幕,好似裴颂在强吻人一般。他气势汹汹地上前,质问裴颂:“你这三心二意、薄情寡义的女人!你前几日还对我那样,今日却和别的男人在这拉拉扯扯!”
裴颂还没来得及说话,沈见山抢先道:“我和裴颂是情人,她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裴颂,他说的是真的?”
打发了言问期也好,和这人谈谈身体还行,谈情实在是太麻烦了。裴颂压着沈见山,侧头对言问期道:“是真的,你既知道了以后就别再来找我,省得他又吃醋。”
言问期红了眼眶,连说三个好字,跑了。
沈见山抱住裴颂,深深地呼吸,气息喷得裴颂脖颈有些痒痒的。她忍不住道:“你这样有点怪。”有点变态。
“裴颂,我不会让你觉得麻烦的。”沈见山在她耳边说着,“我会好好骄纵你的。”
夏日炎炎,裴颂的脸也被蒸红,她道:“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没有人教我说话。”沈见山嗓音闷闷的,“沈见水还总说我不会说话。”
感觉被傻子克高手了,裴颂深深地叹息。
在这次之后,她和沈见山的事渐渐传开。本来朝中看她不顺眼的人就颇多,现在更是如潮水般涌上来,她们得罪不起沈见山,难道还得罪不起裴颂吗?弹劾的她奏章一张张往上送,多到宋南锦都忍不住召见她。
“你不该回来的,你自己看看这些弹劾,里面不乏你昔日的好友。她们倒不是落井下石,是真认为你傍着男子行为可耻,轻贱自己,完全不似从前的裴颂,又走裙带关系进吏部。”
裴颂随意看了几眼,还真看到眼熟的名字,还有薛静娴,这些人在她落魄时都曾想拉她一把。真是物是人非,令人唏嘘。不过,这本来就是真话,又有什么可辩驳呢?
昔日,薛静娴同她在朝堂上也常有争执,却心知肚明彼此之间的尊重。如今薛静娴怕也是觉得她是一心玩弄权术、不择手段的人。
她笑道:“臣可没有陛下那么在乎名声。臣只愿问心无愧,不会去理会世人所议,至于后人,臣早就是黄土一抔,又何须在意。”
宋南锦含笑:“裴颐今年回京过年,为朕回来的。”
陛下真是没地方炫耀的了吗?裴颂不由得想,弟弟真的太外向了,几年不看家人,为了一个女人才回来。
出宫的路上,裴颂碰见前来议事的薛静娴、沈见山。
薛静娴叫住她,道:“裴颂,别让我看不起你。”
“薛大人这话太偏颇。”沈见山出言反驳,“若是都像大人这般论迹不论心,那朝上哪个臣子不是想得到赏识往上爬,如同裴大人一般。”
薛静娴不欲和沈见山争论这事,毕竟沈见山肯定偏袒裴颂,她甩袖而去。
裴颂笑道:“说的好似你知道我心中是如何想的。”
“我知道,这世间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沈见山微微仰起头,夕阳的余晖映在他的脸庞,“他们看你远不如我看你来得久。”
“我想,你有今日的转变,也一定是经过了莫大的冲击。”
裴颂想起自己回京前在江边看的那次落日,如今日一般美。
沈见山看着裴颂远去的背影,呆站一会,直到宫人提醒,他才想起去见陛下。
这时,言问期从旁走过来,冷笑道:“我不是挑拨离间,她那般冷心冷肺的人,无论是为了多崇高的理由,肯定也是在利用你的。她根本不喜欢你。”
沈见山不想与言问期过多交流,正想走,又听见言问期如鬼魅般的嗓音。
“她主动抱过你吗?亲过你吗?看样子都没有吧,你不如今夜去问问她,愿不愿意睡你这个人老珠黄的男子。除去色相,她有跟你说过她的私事吗?比如她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亡夫。你以为她喜欢温柔、白净男子,实则全是她亡夫的模样。”
这人真的很讨厌,说话很难听。沈见山的耳边却一直响起言问期的话,他没有过情人,也不知天下情人间究竟是何模样。裴颂确实很少提及私事,他们在一起总是安静的,偶尔说些今日吃什么的这类的闲话,还有就是朝堂上的事。
秋日飘着桂花香,裴颂闻着便觉心情好,买了些桂花糕回家。
等听到沈见山回府的动静,她提起糕点上门拜访。
沈见山似乎心情不好,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响问:“我长得丑吗?”
裴颂不知他又在想什么,道:“不丑,你长得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亲我、睡我?你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大?”
裴颂一时语塞,她从前不愿意和沈见山纠葛太深,因感到此人是真的对自己一片真心,难免生出愧疚之心,又怎会做越轨的举动?
“而且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有亡夫。我还以为你喜欢白净的男子,有日照的天我向来都避免出门,也从来不吃狗肉。”
这件事连母父都不知道,若不是要刺激言问期,裴颂怕是会藏在心中一辈子,她本身就是内敛的人,向来不会与人多说自己,更别说这般无能的自己。
“你是不是在利用我?当情人只是你在糊弄我,偏偏我当真了。”
关于这点,裴颂就有话说了:“我若是不答应,现在还被你关在院中培养感情。”
“你!”沈见山气急,又知裴颂说的是实话,更气了,“你走,我不会关着你也不会革你职,你走吧!”
裴颂见他在气头上,把桂花糕放在桌上,真回去了。然后发觉隔壁有东西扔过来,她弯腰一拾,是桂花糕。她不由一乐,也没当回事,自个吃了。
过几日,裴颂估摸着沈见山气消了。她倚在大门口,等着沈见山的轿子回来。沈见山落轿,装作没看见她。
裴颂招招手:“沈见山,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沈见山心想,自己问了宋南锦。宋南锦说,裴颐生气时她也不会去哄,只会等气消了再交谈,天下情人间都是这样的。因而他有些气裴颂没来给自己消气,可也不好发作。
既然裴颂主动来找自己说话,那他就勉强一听。
裴颂不知道沈见山心中的想法,只觉得招招手就过来了,可不就和狗一样。她拉着沈见山进去,吻上了他的唇。沈见山不会伸舌头,也不会换气,脸涨得通红也不舍得推开裴颂,快要溺死在这个吻里,却听见裴颂的笑声,越来越大。
“以后还是不要亲了。”沈见山缓过气,严肃地道,“这个一点也不舒服。不过,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制定一下频率。”
裴颂停止笑,耐心地道:“你要张嘴,把牙齿也张开。对,就是这样。”
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粘腻的吻,凉爽的秋日生出燥意。裴颂抱着沈见山,亲亲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可以跟你说一个秘密,你是第三个知道的人,我家里人都不知道。”
“云净是我的女儿。”
沈见山皱眉,道:“第二个是谁?”
“哈哈,是净余大师。”
哦,沈见山放下心来,道:“我想要你今日的腰带。”
换做旁人,裴颂就当是暗示了,可对面是沈见山,她便笑道:“好啊。今日我们去下馆子。”
话是这样说,直到日头完全落下,两人还是拥抱在一块,最后沈见山下了两碗不太好吃的面,两人吃得很开心。裴颂暗暗在心中决定,以后还是别让沈见山下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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