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宋南锦时,她全无前几日那边虚弱的模样,又做回那个高深莫测的皇帝。
宋南锦低头看着书桌,料想是在批奏章,她离开前朝那么久有许多要紧事要处理。这几日她没有要见裴颐,裴颐没沉住气来找她了。
他知道宋南锦就是故意让他来找她,但他只能来找她,他不可能将平天山的下场置之度外。
裴颐寄人篱下,只能先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嗯......平天山一共有两百五十六人,加上在外养的兵马五千和分教五百七十八人合计五千八百三十四人。”宋南锦依旧没抬头,漫不经心道,“你陪我睡一个晚上我放一个人,一个月内除去葵水七日,每三日睡两日,一个月是十六日,那就是三百六十五月,也就是三十年。”
“如何,你再陪我三十年,我就放了他们。”
裴颐忍不住反驳:“你的葵水只有五日。”
“这样吗?我是担心你累着。”宋南锦终于抬起头,“既然你愿意多陪睡两日那我也盛情难却,那便是二十八年。你考虑好了可以来答复我。”
裴颐震惊道:“你认真的?”
数据都是宋南锦临场编造的,见裴颐信以为真的样子,她自觉熟悉感上来,找回了主动权,点头道:“是的。”
假的,宋南锦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圆房好吗?裴颐冷静下来,道:“云虹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她会对宁朝有用的。”
“晚了,曾经有一个招安的机会你们都没有珍惜。”宋南锦淡淡道,“我在地牢反省半个多月,悟出点真相和道理,有时确实没必要讲什么胜者风度。”
“我是认真的,你现在不也是缺人用吗?缺和世家都没有关系的人,云虹再合适不过。”裴颐叹气,“这其中的道理——”
宋南锦打断他:“我为什么要讲道理?”
还在生气?裴颐狐疑地上前,近距离盯着宋南锦的眼睛,余光却发现这人不是在看奏章。他低头,拿过桌上的书,是自己从前还挺喜欢的话本。他翻开看,这好像是自己的书。
“沈见山说你爱看这个,让我也看一下。”宋南锦回想一下,“这书大概,三年前他就给我了,一直催着我还回去,但我还没看也就没还。”
这个话本算是聊斋志异那种单元鬼怪式的,裴颐确实挺喜欢这种小故事,但他也知道宋南锦肯定觉得很无聊,难为她看了一半。
“里面讲了很多因果报应、有缘无份。”宋南锦道,“我不大认同,很多恶事都是没有报应的。”
“对,但云虹尤其擅长这种事。”裴颐见缝插针,“她心中有公尺。”
宋南锦简直要被裴颐气笑了,道:“你还为她说话,是真不怕我迁怒她。”
裴颐笑道:“你会吗?”
外边传来李闻秋的声音。
“陛下,照陛下的吩咐,臣把云虹带来了。”
裴颐冲宋南锦挑眉,一副被他说中的得意模样。不过,不管宋南锦是怎样想的,他该说的还是要说。也不管他是怎么说的,宋南锦该做的也还是会做。
他们就一直这样,没有变过。
“上一次你站在我的书桌前,用刀刺坏了我的桌子。”宋南锦摸着和刀痕差不多的位置,“邀月说可以让人补好,我却觉得那个痕迹也挺好看的,没必要掩饰和否认,你觉得呢?”
这时,云虹进来,她和裴颐眼神交接,算是示意。
裴颐对宋南锦的洗脑技术不感兴趣,便退下了。
他想,宋南锦表明她并没有揭过从前的意思,说什么前尘往事都如浮云散去今后更重要。看来在牢里待的时间,她确实闲到想了很多东西。宋南锦很少回头看,她不在乎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只在乎怎么解决。
就像她一见裴颐就计上心头,想重新挽回他俩的关系。她都不在乎他们本是因为算计、权力而分开。而她刚才的意思,就是终于开始尊重是从前的事把他们变成如今的样子。
院中的秋千摇摇晃晃,裴颐坐下捏着秋千链发呆。他也得正视当下他还喜欢宋南锦的事实,说来奇怪,他和宋南锦真是两种相反的人,一个留恋过去,一个只看前方,却又在情爱上保持一致的观点。就像宋南锦不会为情爱放弃权力一样,他也不会为情爱放弃自由,也许说到底他们都是一样自私的人。
他们只做自己想做、愿意做的,而愿意和奉献是两码事。偶尔可以为对方迁就,可真到抉择的时刻,宋南锦不会跟着他游历天下,裴颐也不会陪着宋南锦回到深宫之中。
两条平行线却能相交到今日的地步,真是难以想象。
以往看那些爱情剧、话本,里面歌颂感人肺腑、真挚无暇的爱情,就似爱只会是无私热烈的一般,实则不然。至少,他和宋南锦之间就要复杂得多。他们都假装没有恨掺杂,实则是有的,裴颐会怨宋南锦为何是这样一个不通情爱的人,宋南锦也会怨裴颐为何会是这般不可动摇的人,而后他们发现自己根本也不好去怨对方,他们在情爱里是一样的人。
裴颐曾经也想过就在宫中和宋南锦一直过下去,但那不是因为情爱,只是担忧未来。宋南锦把他担忧的未来实现了,他才发觉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只不过人在宫中还是得洗脑自己,那样会快乐一些。
而后云虹出来,她笑着唤道:“李蕴。”她说着坐到裴颐旁边的秋千上。
“看样子谈得不错?”裴颐含笑,“你不必忧心陛下记恨你,陛下是一个记性不太好的人。”
“她很洞悉人心,我是真被她猜透了。唉,难为我前段时间还苦心恶补策论。”云虹叹息一声,“有件事,我得同你说,其实我早知道你是裴颐。”
“其实我也早知道你知道。”
云虹闻言一愣,道:“是陛下说的?”
“江虞知说的。”裴颐摇摇头,“陛下不会做这种小气之事。”
云虹释然一笑:“我确实不如她。也难怪你对她念念不忘。所以哥哥也帮着她,哥哥是认定我赢不过她。”
裴颐宽慰她:“你比天下许多人都要厉害,至于她嘛,就不要和她比了。”
云虹又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会是跟着她回京吧?”
“我也还没想好,但首先排除你说的这个选项。云虹,你之前说我像一位故人,指的是云霓还是薛易鸣?”
云虹笑得爽朗,道:“这个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你和陛下之间的事。”
“我和陛下之间的事?那说起来太长了,和你跟云霓一样长。”
长到他有时思绪乱想盘,都不知从何盘起,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那他们有太多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地方。从一开始的相遇,他想找一个好人搭伙过日子到发现这人是海王——宋南锦说的对,他确实不喜欢好人,他喜欢有趣的人。再到克制住的喜欢持续很多年,到后面都不想喜欢了只想着能不能完成使命死遁出宫。若在他年轻一些、上头那会时,能和宋南锦两情相悦,说不定他不会想走。
可那也不一定,等激情过去,他可能还是想出来散散心。那都只是假设,结果就是在他掩盖好这份心情时,宋南锦却因为好奇凑上来了。他有时也会想,宋南锦究竟喜欢他什么,他哪点和其他男人不同能让宋南锦驻留。他也知,这种事问宋南锦,她也只会淡淡地回答是因为他傻得可爱。呵呵,这种大女人就这样物化男性。
经过长时间的同床异梦,他们变得稍微亲密一些,很快,这个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的帝王又搞事情,把他们逼到分道扬镳的路上。失忆又不争气,还是喜欢上这人,好在在别的事上争气,离开了皇宫。
再相见的时候,自己心里还是开心的,倒不是见到她开心而是因为她没怀孕。有时他和不和她在一起似乎没那么重要,可当她可能真有别的人时,那种不爽感就上来了。他和宋南锦之间真是把人类的劣根性一览无遗。
每每想起宋南锦落魄的那几日,他便想自己还真是喜欢这样照顾人,就像从前照拂宋南礼一样。可若宋南锦从一开始真是需要他照拂的人,大约他和她之后也就像和宋南礼一样,自己确实不会去喜欢妹妹。
他和宋南锦都太骄傲了,导致爱变成一种痛的错觉。若不被刺痛那他们就永远停留在自己的想法中,不会去注意到其他人。唯有痛,才能让他们去正视对方。
就算再被宋南锦辜负多次,他也不想成为谈情就畏畏缩缩、有心理创伤的人。而宋南锦也不会因为一次落魄就大彻大悟,从此变成一个体谅他人、真挚温情的人。
宋南锦应当快走了,她不会等到处理好这的事,把李闻秋留下来她就要走了。所以,在宋南锦半夜爬他床时,他没有拒绝。
事后,他不知怎的就想犯贱,道:“这是放过谁的代价?云虹吗?”
宋南锦慢悠悠地不知从哪掏出一条长巾,裴颐警惕地看着她,难道要勒死自己吗?她撑起裴颐的脑袋,裴颐忍不住道:“你要谋杀我吗?”
宋南锦不语,把长巾往裴颐嘴上一绑,安然躺下睡去。留下裴颐哭笑不得,把准备结解开却发现宋南锦打的是死结,只能往下扯到脖颈处。
一连好几日都是如此,可宋南锦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裴颐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又被骗色了?
若换做从前的宋南锦,她想带裴颐回去就直接打晕带回去了,懒得操心裴颐开不开心,她自己爽快就行。等裴颐郁郁寡欢,她也爽够了,也就差不多到良心发现不想强求的时候,再把裴颐放走。不过这样,裴颐又要大喊她拿不尊重人当情趣,然后讲一大堆做人的道理。
这算是正常一些的感情吗?所以才会不想走吗?可是她该走了。
此次一别,再见真不知何年何月,也许只能得到裴颐想念京城的人回京一看。早知道她是不是该把其他人带过来,比如竹清。
在一个寻常的午后,两人同李闻秋用完膳,宋南锦道:“我马上要回京。”
“什么时候?”裴颐随口问,心想这祖宗终于要走了。
“等下就走。”
什么?裴颐这才反应过来,道:“吃完饭吗?”
宋南锦点头。
裴颐一愣,真突然啊。他又左右脑互博,左脑想宋南锦就这么走了?也不对他做点什么,比如把他绑回去,真是无情。提起裤子就走人。右脑冷静思考,这人肯定是故意的,就是让他没有心理准备来刺激他,呵呵,诡计多端的女人不能上她的当。
他很随便地问:“那你的孩子呢?你不会真想把冬瓜带回去吧?”
“已经找好旁系的王室,等出生就会接进宫,大概在我回京之前能进宫。”
“哦。”裴颐应声,“那云虹呢?你要带她走吗?”
“不带,等她处理好进京,我再给她封赏。”
“夏天要来了,南方的夏日似乎会很炎热。”裴颐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宋南锦含笑,道:“江虞知说海边的城镇不会很热,你可以去那里待着。你有盘缠吗?”
“我不用你的钱。”裴颐下意识拒绝。
宋南锦呵呵笑,准备给他个台阶,问:“你今年回京过年吗?”
回京吗?听到这两个字,裴颐终于平静一些。京城吗?这么一想,自己似乎真的该回去一趟。
提起这事,李闻秋道:“陛下,臣斗胆请示,臣不想去除夕晚宴。”她之前根本没有去的资格,但这几年陛下总是让她去,她不是很想见到太后。
宋南锦非常不粘锅,道:“你和太后说去,又不是朕让你来的。”
李闻秋苦恼地低下头。
“南锦,我们对弈一把,若你赢了,今年我就回去过年。”裴颐道,“若我赢了,李闻秋就不必再去晚宴。”
还是这么热心,宋南锦点头算应允。
李闻秋两眼放光,道:“裴颐,我素闻你棋艺精湛,和陛下比如何?”
裴颐回想,道:“我和陛下没有对弈过,但陛下输过沈见山,我没有输过。”
李闻秋专注地凝望裴颐,富含感情道:“我相信你。”
宋南锦去吩咐人拿棋盘。裴颐便八卦:“你和太后怎么回事,你不是问心无愧吗?怎么不敢见?”
“因为太麻烦了。”李闻秋解释道,“不是欲拒还迎不是还有眷恋,单纯感到麻烦而已。我不否认她在我生命中的浓墨重彩,我们也不会是陌路,只是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若是真能当陌路,说不定还能重新开始,但我心中早已厌倦,那就是过去了。人和人的性情也不相同,也许有些人的在意可以从反向转化为正向,对我来说不行。”
裴颐关心道:“那你不成家了?”
“我感到,我不适合成亲。成亲也太麻烦了,我想以后我就算有喜欢的男子,也不会想成亲。”李闻秋显然是想过这件事,说起来很斩钉截铁,“因为感情淡了随时可能分开,我不想要将就的感情。也可能是被太后所影响,让我觉得其实不成亲也挺方便的。就像你和陛下一样,相知也不必长相厮守,至少现在不必厮守。也许等再等几十年,陛下想退位了,你们才会一起游山玩水。”
“对我来说也是,我想,简单一点的关系更适合我,也适合让我待在陛下身边。”
裴颐笑了,道:“这就叫谈恋爱。”
“裴颐,棋盘摆好了,出来吧。”
宋南锦在外头叫他。
“要黑子还是白子?”裴颐问。
宋南锦选了黑子,还非常谦让道:“你先走。”
裴颐不喜欢对弈,宋南锦也没想过要和裴颐对弈。怎么说呢,她初见裴颐,是把裴颐当作跳板。少年时再见裴颐,是把裴颐当作棋子。此后很多年,她都是这么以为的。就算她算计不到裴颐的心,那她也要算计到裴颐的行动。
立后那次,是这个棋子第一次掀桌。她也意识到,傀儡终究是傀儡,再怎么假装是执子人,也是没有那个权力。那时,她的对面是裴澜。而后,她算计顾氏、拉拢朝臣,悄然又缓慢地扩大自己的优势。裴澜输了,那裴颐也不能乱动了。可是,裴颐又一次站出来,告诉她,他没有对弈的资格但是有掀盘的能力。
裴颐走后,她魂不守舍了两日,慕容湫说她这是相思病。她只能允许自己放纵两日,很快又被众多事务所淹没。对她来说,做很多事的动力都是成就感。可是在裴颐身上,她找不到一点这种感觉,裴颐的喜欢不是她争取来的。而摸不着头绪的事物,总是容易让她想,轻松得来的东西也会轻易失去吗?裴颐会不会是别有居心?自己会不会输?
整整十年,终于让她明白,输赢在感情中不重要。裴颐输过一次不介意再输一次,这是他的强大之处。宋南锦自觉已经是够大方的人,却没办法这样,她输得起可并不想输,她只想赢。
待到地牢那几天,她在想,这辈子最糟糕的结果会是怎样?死在地牢中吗?最糟糕的结果是裴颐帮云虹杀掉她。她想了很多种死法,做好心理预期。倒不是说对裴颐的期望变低,只是她认为,若她可以随意对待裴颐,那裴颐也有资格这样对她。
她一直以为裴颐不会这样对她的。她以前说裴颐是胆小鬼,实则她自己也是怕输的胆小鬼。
裴颐回京过年有什么要紧的呢?就算让他的人回来,他想走还是一样走,留不住的何止是人。
宋南锦想,等裴颐落子后,她就认输。只是这样,面对太后有点难办啊,她和王氏还得打好关系呢。
清脆的落子声响起,却不是落在棋盘上,而是落回棋奁中。
裴颐举起双手,伴随带着笑意的一声。
“我认输。”
正文完结了,其实这篇文真的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了,唉。但最大的出入还是我写得太性冷淡了,我本来想象中是很激烈很狗血的爱恨情仇,结果因为我刚开始给两个主人公人设太通透,导致一切都变得淡淡的,我又真心不想崩人设就只能这样淡淡地写下去。
而且我没办法太坏地去写一个角色,比如言问期,我知道大家可能都很讨厌他,因为他坏啊而且对裴颐坏。但真让我写什么他被狠狠打脸、报复的下场我也写不出,因为我想我写他不是为了让他作为一个被打脸、出气、让人大快人心的丑角形象来推动剧情。他讨厌归他讨厌,但被讨厌不是一个角色要变得很惨的理由。可能是第一本书,我太喜欢笔下的每一个人所以不忍心写什么坏的东西。
番外的话,打算写个大姐的故事,我还是挺喜欢大姐的,她的感情线我是用心想过的,只是不好写在正文里,毕竟和主线无关。其他的可能写点裴颐和宋南锦吧,但写什么还不知道,如果想不出可能就不写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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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 1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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