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裢是妖族的左护法,也是妖族最好的医师。
晏不笠踏进问药庐的时候,他刚刚完成一轮的施针,靠在柱子上闭目休憩,仰着头,清隽的脸上有些疲倦。那头及腰的白发用发带扎起束在脑后,听到动静,看了他一眼,复闭上。
云漓躺在庐中唯一那张的床上,这会已经睡着了,脸红扑扑的,额头和露出手臂上插满了银针。
掀着袖子,可以看清她胳膊往上有道极狰狞的疤痕。
他不敢乱动,见到云漓神情还算安稳,稍微松了口气。晏不笠在床前站了一会,便再次转身。
“多谢......”
白裢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再次睁开了,长眸安静地看着,不说话,半响,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晏不笠在这样目光下,有些不自在,虽然两人已相识多年,可他依然不习惯和白裢对视。因为白裢的眸色也浅,是很淡的灰色,这总会让他想到梁逢。
“她怎么了,上次不是说差不多已经可以稳定下来?”
白裢这回终于开口,他目光移开了一些,“云漓小姐天生体弱,化形已经是勉强,更何况又受了那样的伤。每逢阴雨天就需要多加注意,至于进一步的修炼......”
白裢对晏不笠摇了摇头。
云漓真身是云雀,最为低等的羽族,她能化形就是万幸,是三代鸟坟冒了青烟,之后进一步的修炼不能说无望,只能说是痴心妄想。她一定又趁墨堂的夫子不注意,偷偷尝试了。
晏不笠知低头看着安睡的女孩,沉默不语。他有些难过。
因为云漓这伤是因为他受的。
那大概是在秋日,晏不笠在未暝林被救起云漓的第二个月,他恢复行动力的第十天。
“哥,你今天要去哪。”
晏不笠脸色沉沉地转过头,“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你哥。”
说完,他加快了脚步,想甩掉身后那只黏人的云雀,却未能如愿。云漓碎步上来。
“哥,外面凉,你病刚好,叶大夫说了,最近要卧房修养。”
云漓拉着他,身后是老旧的茅草屋,暮光透过密林照在她脸上,留下淡淡的光斑。
晏不笠心里涌上股不是滋味,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世界上有人会对素不相识的费这么大的心思,明明救他,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楚吟是这样,这个叫做云漓的小姑娘也是。
两个月前,他在身后那件茅屋醒来,思绪还未回笼,女孩稚嫩的面孔渐渐放大。
“你醒啦?大夫说你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因为身体太虚弱,需要调理一段时间。
女孩笑容羞涩,晏不笠一眼从这她枯黄的头发,和微红脸上的几点雀斑认出了这是只刚刚化形的云雀。青衍宗怎么来了只这么低等的妖?
他刚想出声,腹部传来的钝痛。
晏不笠花了两天的时间接受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妖丹的事实,然而花了近两个月才确定,原来他的真身是只孔雀。
“你虽为孔雀,根骨却是上好,本来修个妖婴还是没问题,只是你这丹田......”
未暝林的叶大夫摇了摇头,说实话,他行医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哪只孔雀有这么好的根骨,体内那一道道经脉似乎被顶好涣灵丹洗过,发着淡淡的金光。就算比起丹穴山那些根骨奇绝的凤族,也不遑多让。
但他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可怖的丹田,曾经充盈的识海几近枯竭,只在中心位置留下一湾浅浅水泊,在原本安放妖丹的地方留下巨大的空洞,森然然的,冰凉的剑气似还在其中回荡。
这可怜的小孔雀像是得罪了什么人被剖了妖丹?
叶大夫不敢靠近那处,便去查看他识府的状况,更是惊讶,识府破破烂烂,灵壁崎岖不平叠着,像在旧得那层上长出了层新的一样。
他还想仔细瞧,又冷光一闪,灵识就被弹了出来。叶大夫笑笑,他一定是看错了,剖了丹后,活着已是不易,枉论修行,怎么可能有人被两次?
对上青年黑沉沉的眼睛,他叹了口气,这只孔雀长得是好看,可性子忒了些,要不是云漓这小姑娘求着,他才不愿意救助这烫手山芋。
等叶大夫走后,晏不笠就板着脸对云漓说:“多少?”
“什么?”云漓问。
“我说这头乌鸦看一次要多少灵石。”他不耐烦道。
云漓支支吾吾:“叶大夫说,你的病他治不了,只开了张补身体的方子,要不了多少......”
话虽如此,这两个月晏不笠废人般躺在床上动不了,云漓亲力亲为地照顾,他厌极了这一点感觉。
为了省麻烦,他特意挑着这云雀睡着再走,没想到才出茅草屋,她就追了出来。
晏不笠不耐,伤人的话正要脱口而出,脑子里忽闪过楚吟惨白的脸,一下止住了话头:“随你。”这云雀又倔又粘人,先让她跟着,等等路过边林时,掐个决把她甩掉就是。
如此想着,他也就如此做了。
在路过一片起了雾的林子时,身后传出若有若无的低哑吼声,云漓一惊,惴惴朝那个方向望去。晏不笠趁此机会掐了个隐身决,脚一蹬,飞到了树上。
他化为原身,利爪勾住树枝,低头看地上云雀情况。
云漓回过头见着晏不笠不见,身子蓦地一抖,整个妖颤颤巍巍,似快要哭出来似的。
“哥,你去哪了?别吓我,我胆子小,害怕。”
日暮西沉,林子渐渐晦暗下来,晏不笠看再不走就要天黑了。
“我走了,别再跟了。”
他说话时施了法术,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晏不笠见云漓低着头在原处彷徨一会后,就朝来时方向走去,便放心离去。他走前在枕头下塞了原来挂在淬火剑上镶玉的流苏——剑裂了,这东西还在,够这只云雀用好一会了。
天暗得比想象中还快。
未暝林位于丹泽边缘,植满了高大乔木,一天中能照得进阳光的不过那三两个时辰。树影娑然,零落星子挂在天上,夜间的雾气,没剩多少光亮了。
晏不笠有心想加快速度,但他如今的真身是孔雀,飞不了太远。林间枝繁叶茂,他那笨重的尾羽被勾住,迫不得已化成人形。
脚踩在湿润的泥地上,他忽觉得有些冷,原来凡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啊!薄雾在脖颈附近缠绕,枯叶中冒出只软软冰凉的生物爬上他的脚背,像是四脚蛇,激得他身子颤了颤,晏不笠不由想,楚吟现在怎么样了?
刻意遗忘的名字蓦然出现,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他心砰砰跳起。
他怎么了?晏不笠捂住有些发疼的胸口,正要强行运气,听到身后的密林传来阵高亢的鹰唳。
风声呜咽呜咽地吹着,叫声到耳边时已变了调,凶狠又凄厉,细听,其间还夹杂着女子的尖叫。
晏不笠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他从来不知道凡人能跑这么快,等元气恢复了些,他就变换成妖形,在阴森森的未暝林间穿梭。两侧树木飞速后退,歪曲扭八的树影几乎看不清。
倏然,他尾羽传来阵刺痛,哗啦一声,不知道勾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竟硬生生地扯去了几根。
晏不笠咬着牙往回飞,只希望能快一点,可还是迟了。等他赶到的时候,云漓已经摊坐在树旁,模样实在惨不忍睹——半边身子已经化成了原形,一道极深的创口从羽端到根部,滴滴答答流着鲜血,翅膀和躯干的连接处血肉模糊。
而在她不远处的树上,立着一只体型庞大的金雕,皮毛油光发亮,正气势汹汹盯着他们。
“好疼......”
云漓的呻吟声将晏不笠唤回了神,她似乎陷入噩梦之中,额头渗出冷汗,眉头蹙起,小脸皱成了一团。
白裢快步走了上前,他低头用灵识检查云漓的身体状况,纤长的手指搭在她脖侧微微点着,淡蓝色光从他指尖冒出,也不见他怎么动作,云漓额头几根银针便移了位置
他做完这些,脸上疲色加剧,眉心形成深深的褶皱,白发似乎都少了些光泽,看得出已经很累了。他抬头对上晏不笠担忧的眼神,摆了摆手。
“只是云漓小姐最近有些思虑过度,心神不宁,安睡两日即可。”
晏不笠点头,他看着白裢苍白的脸色,嘴唇紧了紧,还是没忍住开口:“白裢,你怎么了?”
以他对白裢的了解,这点程度的医治吧,绝对不至于让这只白鹤累成这样。
白裢听到他这么问,纤长睫毛闪了闪,看来将目光别到一旁,不再看他。
“我无事,只是最近有些累罢了。”
想到那天送他去凤鸾宫时说的话,晏不笠喉咙有些干涩:“是因为梁逢要来了吗?”
白裢愣了愣,似没想到他就这样说出那个名字,随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云漓还没醒,晏不笠待了一会就跟白裢告了别,他原本想通过白裢去凤鸾宫。但看他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晏不笠觉得还是算了,反正他有办法联系凤奚。
只是在走的时候,白裢突然上前一手按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抚上他的侧颊,冰冰凉的膏状物在上面化开。
晏不笠忽有些难堪,他出门得急,完全忘了这事,想来是昨日南宫仪发疯留下的掌印还在。
也不知道白裢这膏药多久才能见效,他索性化成了原身。晏不笠阔大的羽翼张开,在空中扑棱了几下,正准备起飞,突然见到问药庐前的台阶上迎面走来个人。
身形颀长,墨发规规矩矩地用头冠束起,紫衣在风中猎猎,他的嘴唇微微抿着,一双浅眸冷得像雪山上不见底的湖泊。
是梁逢。
过渡完啦!下章开始就是梁逢和晏不笠的正式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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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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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鹤医白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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