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司榕左边扛着钓竿,右手拎一坛酒,见那些对自己有敌意的人退去,笑得更迷糊了。
像是一只不拘形迹,酒醉后误闯的花妖,无意中的一举一动柔媚尽显,撩人而不自知。
她顺着灯火定睛去看,迷离的眸色微怔,漫过惊艳,“鹿神?”
许青和看着她摇摇晃晃走过来,在自己面前停下,酒气弥散。
她把钓竿往积雪下的泥土里一插再插,插稳后,小心翼翼,试探般伸手摸摸她的脸,一把掐住。
“?”
有这么和姐姐打招呼的吗?
见她清润静默的眼中出现人会有的恼意,许司榕迟钝地歪了歪头,不解。
许青和将她的手拍开,质问道:“你是不是在偷偷钓我的鱼?”
许司榕眨了眨眼,如梦惊醒,“许司槿!怎么是你?你不是睡了吗?”
她慌忙转身,一跃上了屋顶。
许青和并没有让人拦住她,而是淡定地把旁边的钓竿拔出来。
果然,许司榕没走,立在屋脊上迟疑片刻,又落下来,往地上放了一只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把钓鱼竿还我吧。”
“你的‘最后一次’说话算数吗?”
“……”
“鱼是你的吗你就钓!”
“……”
“你喂过吗你就吃!”
“……钓的时候喂过。”许司榕抓抓晕乎乎的脑壳,嘟囔道。
忽地想起来,“不光我一个人吃,我找人做成小鱼干给好多人都送了,给母亲送的最多,真要算账,你,你得连她一起找。”
“……”原来那些小鱼干的来处是芦风池!
“我还年年都给乞丐巷的人送,他们吃的大鱼最多,你要讨债,找他们去。”
听罢,许青和抿了抿唇,若是送给乞丐巷的人,倒是做了件好事,可是,“你就不能提前写信问问我吗?”
她醉醺醺的,口吐真言,“偷着钓才好玩。”
许青和哑口无言,兰欣和柳儿相视一笑。
“那你只顾着钓,也不还些鱼苗回来?”
“这不是还有吗?”许司榕拎起桶,身形一闪来到她面前,笑得娇憨,“看,我今晚算收获少的,还钓起来十条呢。”
许青和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用手里的钓鱼竿把冰面戳出个窟窿,
许司榕看得心疼。
“放回去。”
她拧着眉,在对面的眼神威逼下,不情不愿“哦”了声,把整桶鱼倒回池里。
“现在可以把竿子还给我了吧。”
“拿你手里的酒来换。”
“不行!”许司榕后退两步,把酒坛子护在怀里,“这可是上庭琼露。”
上庭琼露?这是什么酒?
许青和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见她这么宝贝,被勾起了好奇心,面上却半分不显,道:“那竿子我没收了。你快回去吧,玉姨娘恐怕还在找你。”说着,不在乎地朝她挥挥手
听到“玉姨娘”三个字,许司榕面上浮现深重的厌恶和疲倦,有些烦躁地道:“不回去,夜晚是属于我的。”
许青和没敢再劝了。
玉夫人曾经历过抄家之难,身边只有许司榕这么一个血脉相连的人,几乎将女儿视作了命根子。
事事为她着想,样样为她铺路,每年每月都请不同领域的先生来教导培养她,提早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还会在夏夜打着扇与她讲经验和道理,哄着她入睡。
然而,一旦女儿和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出现分歧,玉夫人便会哀叹哭泣。哪怕是夜宵吃饭还是吃面这样的小事,只要许司榕反驳过多,她就会噙着泪搬出十月怀胎之苦,一朝分娩之痛,多年养育之恩。
初进许府的时候,许青和以为时不时挨骂受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长姐比较可怜,日子久了,才发现这位四妹妹被娘亲宠着捧着,却也常年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
玉夫人待她那么好,她甚至没有哭或者落泪的理由。
“你总不能在池边吹一夜冷风,跟我走,找个房间给你睡觉。”
许司榕脚步未动,脸上有些心虚,“其实,我找好了房间。”
见许青和挑了下眉,喜怒不辨,她心一横,指着钓鱼竿说:“我可以拿上庭琼露跟你换,但你得让我晚上住在这儿,还要帮我保密。”
“先去看看你找好的房间。”
许司榕面带犹疑,看向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小姐,恐怕有些不妥。”
这两人一个腿脚不便,另一个醉醺醺的,她们在旁边侍候着,有什么事才好照应。
“无妨。你们在避风处点个炭盆,先暖暖身吧。”
听她这么说,两人只好遵命,递了灯,站在原地目送四小姐一步正一步斜地把她们主子推着走远,往竹丛后,大榕树下放置杂物的几间房屋去。
进了门,依稀可见上下左右一片拥挤繁杂,好像不是鱼骨就是画着鱼的图。
许司榕熟练地将各处灯火点燃,她这才看清,房屋不知何时被打通,里面收集了成千上万种鱼骨,被紧凑但小心地安放。
中间有一排十几个大缸,里面都是活鱼,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品种。
“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
许司榕坐在一张窄小的床榻上,笑得轻快。
许青和慢慢推着轮椅来到她身边,指了指她枕上翻开的一本书,“我能看看吗?”
那上面画了上半身为人形,下半身是硕大鱼尾的图像,很是奇异。
许司榕小心地把书从枕头上拿起来,“你看完一页做个手势,我帮你翻。”
“好。”
灯影摇曳,安静的屋内只有翻页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屋外的承影和几个侍卫想要靠近查探情况,又怕撞见了沉筠口中不该看的。
“你说,这个世上真的有鲛人吗?”
许司榕把书收好,眼眸亮晶晶地看向许青和。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过,几年前我随七叔去东南海的一座岛屿寻药,曾有一桩奇遇。”
“你见过海!”许司榕凑过来,“快说快说,是什么奇遇?”
“我们在海上航行,忽有一日起了大雾,远处传来一阵动人的的歌声,船上所有人都听得沉醉,停在雾中。”
“是鲛人!是鲛人的歌声!”
“幸好我的猫并不喜欢那歌声,见我呆呆的,很久都没有动作,拼命抓挠我。”许青和给她看衣袖下的伤疤,“它把我抓醒了,我赶紧把其他人叫醒,船主说那是海妖,下令全速离开。出了雾区,渐渐地就听不见歌声了。”
许司榕回味着整个故事,心情激动得难以描述,喃喃道:“那一定是鲛人,世上真的有鲛人。”
她把手边的酒坛递给她,“上庭琼露,你的了。”
许青和接过,嗅到诱人的清香,看向她问:“这酒很难得吗?”
“岂止是难得,有市无价,可遇而不可求。”说着说着,又不舍得了。
见她伸手要把酒坛拿回去,许青和忙道:“那我们一起喝吧。”
许司榕纠结片刻,点头,把一张小桌子挪到近旁,取来两个杯子。
许青和将酒液倒入白瓷杯中,其色泽莹亮明澈,清香淡而不散,入口甘冽,回味悠长,饮后有心旷神怡之感。
果然是难得的好酒。
见对面的许司榕要倒第二杯,她急忙按住酒坛,没话找话,“你想去看海吗?”
“想啊,”许司榕不假思索道:“我上辈子是鱼,这辈子也要回大海。”
“可玉姨娘想为你找个如意郎君。”
许司榕拧紧了眉,愁绪万千,待反应过来,发现许青和已经在倒酒。
她急忙将酒坛抢走,笑着问:“你呢,你想过要如何度过此生吗?”
“自然是想过的。”
“等我在京城做完该做的事,我要找个好吃好玩的小镇隐居,每逢初一十五去郊野和山林探寻美景,席地而坐,挥笔作画。”
许司榕听得入迷,并未察觉手边的酒坛子被拿走。
许青和继续倒酒,才倒了半杯,对面“呀!”一声,又把酒坛抢回去。
她笑盈盈的,边说着,“那就祝我们都能活得自由,如愿以偿。”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来,举杯!”
许青和无奈一笑,举起自己的半杯酒。
两人争着抢着,你一杯我一杯,没一会儿就醉了。
许司榕拉着许青和的手,给她介绍自己的藏品。
介绍完了两条鱼,发现身边的人和自己一样高,体貌修长,身姿秀雅。
“你能走?”她摸摸脑袋,记忆混乱,“好像你信里是说过能走,可你为什么要坐轮椅呢?”
许青和已经听不清她说的话了,拎着酒坛往里瞧,一滴都没有了。
“没有了吗?”
许司榕挤过来一起瞧,见里面空空如也,脸上显出委屈,“都被你给喝完了。”
许青和有些茫然,“是吗?”她记不清了。
“就是你,大馋丫头,太可恶了。”
许司榕拽着她走到门口,把人往外一扔,“酒喝完了,滚吧。”
说着关上了门。
许青和身形不稳,摇摇晃晃地骂了声“小气鬼”,立时便要摔倒。
却是扑进了一个寒凉的怀抱。
“小姐,你喝醉了?”
心中防备竖起,她下意识地要出掌,听见这声音,不自觉地止住动作。
视线模糊不清,她凑近了去看眼前人。
承影原本看着她懵然的醉颜移不开眼,被带着酒气的呼吸一烫,慌乱地偏过头。
四面皆寒,他也是冷的,然而寒凉之中,隐隐有热源,引着她的手去寻。
承影身子一僵,抓住她的手,喉结微动,不知为何,没力气再有下一步动作。
许青和触到异样,指腹轻点试按,感受到掌下心跳狂乱,似乎要跃出胸膛来贴蹭她的手心,眼神迷离,略带疑惑地仰脸看他。
“什么情况,扶一把不就行了,怎么还……把小姐抱着不放?”
四周隐藏的侍卫见两人紧靠在一起,惊怔不已。
“嘘,低声些。”
“看那边。”
远处,沉筠姑姑提着灯疾步走来,原本受命带路的柳儿和兰欣几乎要追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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