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屏其人,宁直有所了解。
卫家三兄妹,长子卫垣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封侯拜相,幺女卫翰,少年时便传出才女之名,被指给当时的皇帝作王妃。
而老二卫屏,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一个花花公子。
卫屏整日里招猫逗狗,沉溺于斗蛐蛐斗鸡赛马之类的玩乐之中,胸无大志。
不少人都暗自感叹好竹怎么出了这么一根歹笋,实在叫人扼腕叹息。
直到多年后丞相卫垣死在一次赈灾的路上,这位卫家二爷才立起来,在世人眼中展现出他的才华。
想来也是,若是有一位丞相哥哥和一位皇后妹妹,卫屏如果再表现出什么才华,卫府估计第二天就要发现龙袍或者玉玺了。
宁直记忆中的卫屏总是一副阴鸷模样,他不近人情,上衙做工都是一个人,连卫府的下人也遣散了大半,只留下些无家可归的老人。
说是侍奉他,其实只是给这些人一个容身之所罢了。
宁直和卫屏其实是一样的人,他们无枝可依,不能投靠任何一位皇子,只能做一位纯臣。
…也是一位孤臣,是老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卫屏知道了太多,老皇帝猜忌他,便随便寻了个由头处死了他,在卫屏死后,他的位子就由宁直接了手。
“小少爷,今天有贵客,包厢已经都满了。”寻香来的小二见宁直衣着不凡,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壮汉,连忙凑上前来,“您看…”
“无妨,在大厅里吃就行。”宁直一摆手,他想到自己一会儿要干嘛就有些手心冒汗,“菜单拿来。”
“九转大肠,套四宝,开水白菜,文思豆腐,佛跳墙,牡丹鱼片,再来一个…三不沾好了。”宁直把菜单一合,还给小二,“就这些吧,动作快点。”
“这…”小二有些为难。
“怎么?你以为我…小爷给不起钱啊?”宁直一拍桌子,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的气势比盛闻和卫屏矮了不是一星半点,一点没有那嚣张跋扈的劲儿。
“就是,瞧不起谁呢?”松烟跟着啪得一拍桌子。
“就是。”“就是!”其余几个身高八尺的壮汉跟着拍起桌子来。
“是是是,咱这就去。”小二腿一软,慌里慌张地跑去了后厨。
宁直坐下来,端起杯子喝寻香来赠送的茉莉香茶,细细打量这酒楼的装潢。
果然,不多时便有一个穿着厨子服饰的高大汉子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师傅,诶,师傅!不至于啊!”另一个年轻些的厨子抓着高大汉子,口中喊道。
“就是你小子点的菜?”高大汉子把菜单往桌子上一拍,“找茬是吧?”
“不错。”宁直撇去茶杯表面的茉莉花,将茶杯在桌上狠狠一磕,“小爷我就是来找茬的!”
按盛闻所说,宁直一把抬起手底下的桌子,用力一掀——
没掀动。
忘记自己没先前的功夫了。宁直再一掀,桌子纹丝不动。
松烟按在宁直旁边的位置,一把把枣木的桌子猛地掀翻,桌上的杯盏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一群吃着饭的食客听到这骚动吓了一跳,见有热闹看,不少都端着碗筷围观起来。
宁直所点的这些菜,九转大肠的原料肥肠要以盐和醋反复清洗,洗不干净不仅腥味极大,还故意不小心保留了食材的原味。
制作时还要先煮再炸后烧,尤其麻烦。
三不沾等更是不必说,对材料和火候的把握更是难中之难。
在这忙得热火朝天的饭点点上这么一桌,也亏的是赵鸿宝身体还硬朗,换个人来非得气中风不可。
宁直认出来那高大汉子便是寻香来的掌厨,盛闻替姚谅认得便宜师傅赵鸿宝。
“告诉你们东家,你们寻香来的好日子到头了!”宁直大声道,“我今天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压压你们寻香来的气焰!”
“日后就是…”宁直说到一半就卡了壳,卫屏那酒楼叫什么名儿来着?
“好好好。”赵鸿宝不怒反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来踢馆了。”
“瞧好了,等着和我切磋的厨子都排到下个月了。”赵鸿宝一指寻香来后厨门口挂着的一块牌子,“你先赢过我徒弟,再来挑战我吧。”
宁直先前已经看见了那块牌子,他还以为写的是这里厨子的名号,想不到这密密麻麻竟然都是踢馆的?
今日卫屏收了无缝居,声势浩大,那两人一早猜到和卫屏作了那么长时间对的廖学海肯定会在寻香来候着,观察卫屏的一举一动。
盛闻叫宁直去找茬,正是为了把廖学海折腾出来。
不说别的,无缝居开在寻香来对面这么多年,借了多少来吃饭的人气,廖学海不可能对无缝居东家突然回乡一无所知。
只是卫屏强行跑到廖家住了那么长时间,惹得廖学海恨不得绕着他走,现在肯定无论如何也不会露面了。
一个月?姚谅哪儿还等的了一个月?宁直眼珠一转,“踢馆是真,但却不是我来踢馆。”
“赵鸿宝,我已请到一位大厨。你且等好吧,再过一个月她就到了京城。”宁直道,“你可敢跟我打赌?如果你输给她,你就要拜她为师。”
“相反,若是她输了,也要拜你为师。”
“打赌?有何不可?”赵鸿宝哈哈一笑,
“我早年游历天下,大雍八大菜系不说全部炉火纯青,你先说比什么?”
“就比做点心。”宁直道,他知道姚谅最擅点心,就算对上赵鸿宝他也有信心。
真论起来,在这掉块砖都能砸到一个小官的京都,到底是赵鸿宝知道这些达官贵人的口味,还是操办过无数宫宴的姚谅了解众人的胃口,还真两说呢。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岂会不懂,若是输了,拜师学艺自然是应该的。”赵鸿宝道,“不过嘛…你且转告那位大厨,准备好奉茶就是了。”
“不可。”人群分开,一位衣着低调的男子走了过来,他落后一位看着和宁直大不了多少的小公子半步。
“小公子这又是何必?”男人苦笑道,“是卫屏同你说了什么吧?我和他不过是起了些龃龉,犯不着让公子一个小辈来踢馆吧?”
宁直瞳孔一缩,他认出了站在男人身旁的那小少年。
四皇子,盛阑。
此人一直一副想做逍遥王爷的模样,尽管有梅贵妃和廖家在身后,成年后的盛阑泡在宫内藏书阁的日子比去朝堂都要多。
他最喜欢装成普通学子,去国子监和青年学生们论道,还亲口说出想当个博士注书的话。
老皇帝很喜欢这个一身书卷气的儿子,在其余的儿子接二连三出错的时候,老皇帝不得不把视线投到了这个如闲云野鹤般的儿子身上。
盛阑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带兵剿匪回朝当天就毫不留恋地上交兵符,查完户部的账就闭门装病。
似乎毫不恋权。老皇帝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抱错了,他和梅贵妃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儿子出来。
盛阑就是这么一步步地在朝堂四处安插下了自己的人脉,在廖家和他自己的运作下,四皇子盛阑在民间也久有贤名。
直到盛阑死后多年,宁直也还记得他夜以继日,宵衣旰食,一点点拔除盛阑在朝堂上留下的钉子时耗费了多少心血。
大概最后也没拔除干净吧。宁直心道,老皇帝看清四皇子的野心时,同样也看清了宁直的野心,以及宁直对自己这个父亲深深的恨意。
这个他曾经喜爱过的女人给他生下的不祥之子,让老皇帝时不时地想起自己的错误和一切不堪。
盛阑身边这个,大约就是他的舅舅廖学海了。
这舅甥俩是如出一辙的笑面虎模样,此时的贤王盛阑还不大会掩盖自己的真实心情,笑容有点不达眼底。
宁直深吸了口气,比起这对笑面虎舅甥,他还是更喜欢盛闻卫屏那俩看着就不聪明的舅甥俩。
“廖先生莫不是怕了?”宁直道,“是怕了赵大厨输给我寻来的大厨,碍于师徒情面,日后不能在寻香来掌勺了么?”
“自然不是。”廖学海笑道,“一则是我对赵大厨有十足信心,二来嘛…小孩子开的玩笑,也不能当真。”
“孔融四岁让梨,甘罗十二岁拜为上卿,周瑜十三岁就会带兵打仗。”宁直道。
“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小子以为,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应该只看一个人是不是有本事,而不是看她的年岁。”
宁直看着盛阑笑道,“四公子以为,是也不是?”
“舅舅。”盛阑开了口,“看来这位公子是来找我的。”
“都听你的。”廖学海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他挥了挥手,“把这里都收拾了,给每桌再上一份时令水果一瓶好酒,记在我的账上。”
众人欢欣鼓舞,又吃了瓜还能有免费菜吃,顿时齐齐感谢廖学海。
“请公子移步吧。”一美貌侍女俯身,她礼数周全,宁直看得出这是宫里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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