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儿子,方才那人喊的是你对吧!对吧!”
紧紧拽着自家儿子袖口,闻仲淮面上瞬间已是一片潮红,险些激动地语无伦次,他可看清楚了,方才那人分明是看着榜单念出来的,那说明啥!他儿子就在这红榜上头!
“卿儿,那人铁定是你!”
闻时卿,不是他儿子还能是谁!
这时候闻二爷也没敢多想名次,只觉人在榜上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这般想着,闻二爷还是止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适逢佳日,今日闻仲淮特意穿地尤为端正,一袭皂缘色莲花暗纹交领长袍,头戴墨玉发冠,腰间系着地墨玉松节绦带亦是极为规整,配上本就带着七分斯文俊秀的脸,整个人瞧着活像哪家出来的文雅公子,半点不复早前轻佻浪荡之态。
然而这会儿极度焦急雀跃之下,竟也半分顾不得了。连不知何时同手同脚都没发觉,只嘴上一劲儿念叨着:“富贵这小子腿脚也太不利索了,都这会儿了,连个影儿都没有!”
“阿爹,该来的总会来的,您还是先坐下歇会儿吧!”
缓过神儿后,时卿虽心脏仍有发紧,但好歹面上已经冷静了下来,尤其身侧还有个激动过甚的老爹衬着,倒显得时卿本人实在有些过于淡定了。
一旁坐着的时瑾不由有些佩服地看了眼前的堂弟,微微一笑后率先执起手中青瓷茶盏:“为兄先行在此恭喜四弟!”
时煜愣了片刻也反应了过来,手中临江山水图折扇微顿了片刻,方才道:“是……是啊,恭喜四弟,能被那人当场念出来,想必四弟此次必然名次不错。”
其实何止不错,只看方才那人那般惊奇甚至不可置信,起码名次也在前位之上。
甚至前三也不是不可能。
四弟这般厉害的吗?那他呢?
红榜下,断断续续传来的吵嚷声中,方才那位青衫学子还在高声询问着关于那位“闻时卿”的消息,可惜时卿本人实在过于低调,因着伯府如今境况,在外交际本就少地可怜。便是偶尔有客上门,前去认客地也多是三堂兄一人。
闻二爷外头倒是认识些人,可能跟对方交好的,大都是些爱玩儿爱闹的闲散公子,酒肉朋友,闻仲淮哪里敢让儿子过多接触。
至于时卿本人,心思本就成熟,更难跟小屁孩们说的上话。
这辈子活脱脱说一句养在深闺人未识也不为过。
因而这会儿问了一轮儿,青年也没得到有用的只言片语,但从始至终,时煜都没听过属于自己的一言半语。
紧紧握着手中折扇,少年素来清澈的杏眼中难得带上了些许迷茫。
看清对方的动作,时卿轻捻了捻杯口,缓声道:“或许只是名字离对方近了些,再或者不幸同名也不无可能,还未落定前,一切尚还未知……”
然而话音未落,人群中,那名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复又一脸不耐地推开了身后跟着的一众青衣小厮:
“别拦我,我才不走!”
“今儿小爷我非得要瞧瞧这位姓闻的究竟是哪个牌面儿上的人物,竟也能排在我江兄前头!”
江兄?
房间内,几人不由对视一眼,素来喜好出入各大文会的时煜率先反应过来,手中折扇骤然间不觉间已然摇的飞快:
“莫不是那位江氏玉郎?临川公子?”许是过于惊愕之故,包厢内,时煜此刻嘴巴张得极大,目光不断往身旁的堂弟身上来回探去,骤然睁大的杏眼中带着明显的惊疑不定。
时卿脑海中同样迅速略过了这人的信息,江浔,江氏玉郎,去岁年仅十三便一次文会中以一首临江赋名冠京都,得号临川公子,真正的少年才子,文墨风流,乃此届解元的热门儿人选。
这段时日时卿已经不止一次从自家堂兄口中听到这人的名字。
时卿很清楚,以自家堂兄的骄傲,若非实在才高,又怎会如此推崇。
这样的人,这届秋试排位竟然在他之下,时卿自己听着都不可思议极了。
瞥了眼身旁神色愈发激动的闻爹,时卿不觉抿了口香茶,心间难得紧张了起来。
排除同名同姓,恐怕是此次的策论上拉开的差距不小,本朝秋试虽是惯常连试三场,诗赋,经义,策论,但每年三场间侧重却并不相同。
若当真如此,若是当真如此………
时卿不由深吸了口气。
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高兴。
不大的包厢内,气氛愈发灼热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闻二爷实在忍不住准备亲自下场时。包厢外,被寄予厚望的富贵儿总算酿跄着冲了上来。
富贵儿已经年过二十,跟在闻二爷身后多年,早已经过了年少气盛的时候,此刻凌乱的面容上却是肉眼可见地狂喜之色,本就溜圆的眼睛瞪的极大,顾不得已经被挤的皱皱巴巴的青衫,几乎刚冲上来便迫不及待开口道:
“二爷,大喜啊!咱们公子中了,还是头名呢!”
屏风后,闻二爷几乎立时站了起来,行动间身下的桌椅经不住发出刺耳地咯吱声,然而这会儿闻仲淮耳中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死死盯着眼前之人,素来灵巧的唇齿捏诺了半响方才吐出两个字:
“当真!”
“那可不,小的我可是来来回回瞅了好些遍。”富贵得意扬头。
天爷啊,这可是案首,便是他想数错都没机会嘞!
仔细确认了数遍答案,闻仲淮这才扭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的半大少年,寂静的空间内,时卿甚至能听到自家阿爹急促地呼吸声。
再是亲爹,被这般瞧着也颇为不自在,时卿轻咳一声,端正小身板,刚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
“儿子,话说当年你娘生你时,没给抱错了吧!”
时卿“……”
其他人“???”
窗外,莫大的喧闹声仍在继续,甚至隐隐有愈发加大的趋势。
因为闻二爷这神出一笔,包括富贵在内的一众人不由愣在了原地。包厢内原本灼热的气氛更是顷刻间消失无踪。
看着眼前兀自兴奋到不知所云的闻二爷。时卿心下不断告诫自己,这是亲爹,亲的……
将与自家阿爹五分相似的小脸凑到跟前,少年素来清隽的面容上难得有些咬牙切齿:
“阿爹,你说呢?”
“呵呵!”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闻二爷当即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早前眉眼间的精明半点不剩:
“嗐!阿爹这不是太惊讶了吗?儿子你也知道当年你爹我………呵呵……呵呵……”
得,连早前的黑历史都给拿出来了,时卿倒是没有置气的心思,不过经此一遭,早前复杂的心绪倒是瞬间没了影子。
无论是否幸运使然,这个解元也都是他凭本事得地,无需任何避讳,更无需忌讳他人言语,这般想着,少年眉眼间愈发清朗了许多。
“对了,李叔方才可有看到两位堂兄?”
虽是惯常的称谓,然而此刻这声李叔却喊的富贵儿浑身说不来的沁爽,当即便对着眼前的小主子乐呵呵道:“公子放心,奴才且都留着呢!”
实际上,因着受自家二爷影响,富贵儿本还以为小公子这会儿怕是要糟,查榜时特意从最后一排往上看的。也没说查到一半儿心都要凉了。只目光不由转向一旁的时煜,同样笑咪咪道:
“恭喜三公子,您也在榜呢,还是第六呢!”
“第……第六啊……”
话音刚落,时煜精致的小脸上不由带上了失落之色,原本以他的年纪,能够得中已是天大的幸事才是,可对比一旁的堂弟,十五岁,被人捧惯了的少年这会儿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跟四弟,差距竟是这般大的吗?想到早前课上的种种,时煜这会儿方才想起,其实不论早前的耿夫子,还是如今的荀先生,对四弟都颇为欣赏,历来对其文章亦是赞赏居多。
那么之前,他是怎么觉得,四弟比之于他,略有不足的呢?是因为行文词藻不若他这般华丽,亦或者诗词……
可便是诗文,四弟也并不差地,只不似他这般兴之所至,随口成章罢了。
可扪心自问,考场之上勉强做下的诗文,真能比四弟好很多吗?
时煜秀气的俊眉第一次皱的这般深。
思索间,一旁的青衣小厮复又开口道,只是比之方才的眉眼含笑,这会儿语气不免多了些许踌躇:
“至于二公子,许是小的眼拙了,一时间漏了什么也说不定……”
时瑾心下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碎,时卿下意识转身望去。只见少年单薄的身形微颤了片刻,却又很快重新挺直了脊背,对着一旁尚在踌躇的小厮温言道:
“多谢李叔,你约莫是没有看错的……”
时卿心下微叹,却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车厢内饶是闻爹心在大,也察觉出了不妥,哪怕心下已经高兴的不行,为着自家儿子跟兄弟们日后的关系,这会儿愣是憋住了,没露出太多形迹,只不时打开车帘,伸着脖子不断往外头张望着。
嗐!都这会儿了,媳妇跟宜姐儿铁定等急了吧!
想到家中妻眷,闻二爷心下愈发热乎了起来。
各怀心思中,一行人回到家中已过午时,素来安静的永安伯府,这会儿门前早已经噼里啪啦地放起大红色的鞭炮来。见几人回来,来往下人面上更是带了十二分的喜气。不等进门儿,便麻溜的跑回去报喜:
“老太爷,太太,几位公子回来了!咱们家的解元回来了!”
时卿心下顿时明悟,看来报喜的差役已经来过了。一路走来,时卿不出意外察觉到身上不时落下的打量。
前院大厅内,此刻已经坐满了人,向来不苟言笑的闻老爷子这会儿却是满面红光,看向时卿的目光更是尤为慈和,倒是一旁站着的姜大伯母神色有些微恙。时卿下意识看了眼自家阿娘,不出意外得到对方激动一瞥。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时卿第一次见自家阿娘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思及缘由,时卿心下难得雀跃了几分。
“好好好!我闻家这一代当真出了两个麒麟儿啊!”大堂上,老爷子拄着拐杖尤为激动。
此时此刻,眼前的老爷子仿佛再慈爱不过的长辈,丝毫不见早前的区别对待。
一旁闻仲淮嘴角忍不住一抽。
看着眼前这位年过古稀,头发已然花白大半却仍能精神奕奕的老人家。不得不说,这一刻,对于眼前这位祖父,时卿心下也是十分“佩服”地。
有三叔母妙语言珠,一屋子人难得热闹地说起了话,子孙出息,宫里的女儿也能好些,素来清净的老太太脸上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伸手将时卿兄弟三人招来询问了几句,又勉励落榜的时瑾莫要心急。一旁的姜大伯母神色虽有些异样,却还是开口吩咐了下去:
“周大家的,去吩咐下去,今儿府上所有人,各涨上两个月的例钱!”
得了令,晚间系着姜黄色腹围的中年婆子忙领命下去,不多时,府中各处便传来高高低低的欢呼声!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场热闹一直持续到晌午十分,自家阿娘她们续离开后,时卿跟时煜却不出意外被留了下来,二人上首,闻老爷子还在絮叨着那一套说了八百遍的陈词烂调。
堂下,时卿同一旁的三堂兄对视一眼,两个半大少年眼中同时闪过同病相连。
窗外,不时传来些许蝉鸣。
诺大的前厅内,这场说教一直持续了小刻钟有余,最后还是一旁死皮赖脸留下的闻爹实在忍不住,直接站起身来,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说辞:
“父亲,卿儿从早上起,还没用上什么呢,奔波了这么久,这会儿怕是身子受不住!”
堂上,闻老爷子眉间微不可见地皱了片刻,却又很快被重新压了下来。
若是只是闻二爷自己,老爷子这会儿怕是早该提起拐杖打上去了,可涉及时卿,这会儿情况可就又不一样了。看了眼身形确实有些单薄的孙儿,又想到那日时卿下场时的“惨状”。闻老爷子难得拧了拧眉,不仅早早将人打发了,还命一旁的林二,亲自从私库中取了一大波燕窝灵芝这些个上等滋补之物,连早前最为爱重的软玉温席,都教人一并取了过来。
告别三堂兄,回去的路上,瞧着富贵手里满满当当的“好东西”,闻二爷愣了半响方才不明意味地哼笑一声:“还是我家卿儿厉害,你爹这个儿子,这些年可没从老爷子手上得过什么东西呢!”
甚至早前他都不知道,他爹私下里藏着这么些好玩意儿。
啧……
老爷子啊!
闻二爷忍不住摇了摇头。
见自家老爹并未有感伤之意,时卿方才松了口气,半大的少年像个小大人一般拉着自家老爹袖口往内院走去,直到看到熟悉的小院,以及小院前穿着同款湘妃色襦裙的母女二人时。父子二人相视一笑,一日奔波起伏过后,极为相似的眉眼在这一刻彻底松快了下来:
“阿娘,阿姐!我们回来了!”
***
晚间,凉风习习,一家四口如往常一般围坐在小院外的石桌前,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杨氏素来恬静温雅的眉宇间难得多了些爽利,晚间更是特意温了些果酒,就连明宜都被允许可以小小地尝上一杯。
春时酿制的青梅酒入口滋味酸甜,度数却委实不低,不多时,小姑娘面上已经带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意,就这还不忘眼神迷蒙地朝着自家阿弟地举起酒杯:
“阿弟真的好厉害啊!”
“阿弟是解元,那以后我就是解元阿姐啦!”
半醉半醒间,小姑娘原本明媚的眉眼难得带了些许娇憨,头顶上被红丝绳包裹着两只发包微微晃动,愈发显得活泼。
自成年后,已经许久没见自家阿姐这般,时卿忍不住噗嗤一笑,同样朝着对方举起了手中的酒盏。
明宜小姑娘这会儿显然没反应过来,同自家阿弟豪爽地干下这一杯后,复又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身子。
见对方姿势实在不太顺当,时卿下意识想去扶,却在弯下身子的一瞬间,头顶上方被一双带着温热的小手覆了上来,耳边是自家阿姐微不可见的呢喃声,带着酸甜的果酒香:
“阿弟放心,阿姐以后肯定不会像大堂姐那样,谁要敢来欺负我,阿姐肯定要还手地。”
“阿弟,悄悄告诉你,我已经跟阿娘学了管铺子,跟荀夫子学了弹琴,以后不管到哪都能过好……”
像小时候一般,在自家弟弟的脑袋上轻拍了两下。微凉的晚风中,时卿听到自家阿姐轻声道:
“阿弟乖乖,以后还要好好读书,但是可以不要那么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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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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