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一行人入京已是隆冬时节。
到底是一朝皇子，该有的排场自是少不了地。时卿得到消息时，朝堂之上已经陆续有宗室文臣上书，请旨按照规矩为三皇子封爵。
按照大越历代规矩，皇子处政后既有功绩便可封爵。只瞧江南短短不到半年创下的巨大利益，谁也不能昧心说一句，三皇子这差事办的不好。
哪怕以二皇子循王为首的众人再是叫嚣着这人不过运气好，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方才遇上了解困之人，此次属于三殿下的这份功绩也是切切实实存在着地。
翌日，朝堂之上王家伯爷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看向早前的神色冷峻宫袍少年更是带上了十二分的懊悔，若是早知道如此，江南匪患这么快有了解决之法，这份难以想象的巨大名望利益，他是怎么也不愿意把这个烫手山芋当作皮球踢出去的！
这下好了，平白被他人得了功绩名声。
一想到这场狗屁宴会还是自家倒霉儿子鼓捣出来地，当下更气了！瞧着眼前的捡漏之人愈发不得眼了起来。
朝廷上，不出意外地，针对是否封王一事，一众大臣们又再一次吵做了一团………
等待中，收到自家好友的邀帖已经是大半个月后，在这期间，时卿并未再分心过多关注朝堂之上，涉及宗室利益，还有清流人心，哪怕陛下有意推诿，最终也用不了多久。
想通了这一点，时卿瞬间便放下心来，重新投入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学业之中。一旁暗自观察的荀夫子不由点头。
翻过年，一场大雪过后，小院中央去岁新种下的松柏上，不觉间已经挂上了层层白霜，掩下了小院内最后一丝绿意。屋檐下，稀稀拉拉悬挂着数根足有小臂来长的冰楞子。
一大早，小院外便不时传来窸窸窣窣地扫雪声。
好友相邀，时卿心情愉悦之下难得起了个大早，在琥珀等人的服侍下洗漱过后，十四岁的少年一袭品月色如意云纹绒褐长款氅衣，靛青色圆领箭袖下，内里还特意套上了前几日送来的羊绒暖裤，可谓从上到下裹地严严实实。
饶是如此，待下车时，被暴露在的空气中脸上还是不免被吹出了些许红意，时卿下意识哈了口气，空中瞬间便浮起些许白雾。
今年这冬天可真冷啊！
时卿忍不住将手往袖口深处缩了缩。
观月楼外，一身石青色常服，头戴毡帽的小夏子已然等候多时，多年未见，小夏子明显稳重了许多，这会儿见时卿过来，圆溜溜的小脸上不觉荡开了个大大的笑脸来，却又在片刻后收起，转而带着几分生疏道：
“闻公子，哎呦，现在应该叫闻解元才是，托公子您的良计，我们殿下这次方能化险为夷。若非早前抽不得空，殿下早想亲自谢上一番……”说着便亲自领着人来到了二楼。
说笑间，一行人缓步往楼上走去。
观月楼作为京城中最大的酒楼食肆，每日来客自是不少。其中不乏一众官宦子弟们，因着时卿如今的名气，不多时便遇上了几位熟人。为首者正是早前诗会上遇到的礼部侍郎家的顾家二郎。
“咦，这不是闻兄吗？”见到来人，同样裹着一身紫金裘衣的顾怀舟当即兴奋道。
随着来人的开口，大堂内各种目光瞬间看了过来。
“这就是那位闻时卿？”
“年纪也太小了吧，有十五吗？”
“还真是厉害啊！”
“该真是闻兄啊，听说闻兄这阵子身子有些不妥，今儿怎么过来了！”
“咱们兄弟几个待会儿正要去临江赏雪，顺便冬钓，正巧今儿碰上了，闻兄不若赏脸一会！”
“是啊，难得闻兄肯出来！下回见，还不知什么时候呢！”
迎面以顾二郎为首的一众学子纷纷开口到，想来对眼前这人的宅属性，大多数人都心走领会。
时卿不由莞尔，对着几人拱手一礼道：
“顾兄，张兄！抱歉了，今日小弟一已经与人有约！”
时卿也并未隐瞒刻意来意。果然，听对方受贵人相邀来此，又见一旁的面白无须，明显极为陌生的小夏子，聪明人当即便明白了什么。
众人遗憾遗憾的同时，对此却并倒不感到意外。
毕竟有早前渊源在前，受了这般大的好处，若是三殿下丁点表示都没有，那才奇怪呢！
又见时卿当着一众人的面面色坦荡，这些人更不会怀疑什么！顾怀舟更是当即摆手： “既是有约，闻兄还是快些过去吧，莫要教殿下久等，咱们几个就不耽搁闻兄了！”
一路笑着同众人打过招呼，在小夏子的带领下，时卿很快来到二楼靠近边缘的一处雅间旁。
推开门，厚重的四时花鸟图屏风后，隐约能看到一道熟悉的镶蓝色身影负手而立，不知已经在窗前站了多久。
三年过去，眼前之人身形已然变了太多，时卿却还是一眼从这个并不清晰的背影中认出了故友。微怔过后，时卿当即对着一旁的小石头开口道：
“小石头，刚才我带来的玉盒好似落在了车上！你快些回去找一找。”
“啊，那不是公子您要给……”给那位殿下的见面礼吗？想到这里，小石头不疑有他，忙不迭跑了下去。
待人走后，小夏子忙不跌地走了出去。诺大的厢房内，很快便剩下两人。时卿刚想上前，只动作到底不比对面那人快。
“时卿！”
屏风后，传来少年似曾相识的少年声，却是萧珩已经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不比时卿里三层外三层，此刻身上还裹着厚重的狐裘，若非本人实在高挑清瘦，怕是臃肿至极。眼前的萧珩只着了一袭镶蓝色白鹤云纹宫锦长袍，袖口惯常束地极紧，显出十二分的劲瘦利落来。
果然还是个不怕冷的！
四目相对间，时卿心下暗暗腹诽之余，萧珩却是薄唇紧抿，素来带着几分冷肃的面上不觉带上了几分无措：
“时卿，我……我……”
少年人略带忐忑的声音响起。
时隔多年，有些东西变了，可同样也有很多东西并未改变。
见对方熟悉的紧张，又夹杂着小心翼翼的模样，房间内，时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也不多说，直接将人拉至窗前。
正值早市，楼下不时传来几声嘹亮的叫卖声，宽敞的街道上，来往行人不觉间也愈发多了起来，有大冷天还在坚持沿街叫卖的小姑娘，有推着玩具小车的褐袄小贩，还有身后跟着的一众不掩雀跃的勃角小童，伴随着食肆中氤氲而生的白烟………
斜对角的小铺内，不时有鹦哥儿探出头来叽叽喳喳。不比宫中端肃华贵，却多了一股市井之中方才独有的勃勃生机。
“阿珩，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宫外是不是很好玩儿？”时卿单手背后，冲着一旁的小伙伴笑眯眯道。
萧珩下意识点头，面上不觉带了几分笑意。
目视着楼下热闹至极的早集，省去了客气的寒暄，时卿直截了当地开始说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老实说，他这几年来忙于读书，生活其实有些缺乏可臣。大多不过生活中些物鸡毛蒜皮的趣事罢了。可以说唯一 做的比较出格的便是那日的赏花晏。
但不管是开口的时卿，亦或者一旁倾听的萧珩，此刻都尤为认真。
随着少年清朗的讲话声，不觉间，二人间多年未见的生疏瞬间消失无踪。
并排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就像数年前在宫中时一样，此刻已经长成俊朗少年的萧珩仍旧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绣着玉兰花图案的帕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地小包。
时卿同样毫不客气地接过。
“淑妃娘娘手艺愈发好了！”尝过一方梅花酥后，时卿忍不住幸福地眯了眯眼。
还是从前的那个味道，时卿忍不住心想。
其实自那之后，托自家老爹的福，时卿也尝过很多其他地方的糕点，但不知是不是记忆家成，直到今日，时卿也依旧觉得，还是早前在宫里的最好吃。
这般想着，又把糕点往一旁的小伙伴处推了推：“阿珩你今天出来那么早，肯定没怎么用过早膳吧！”
萧珩当即点了点头。一方点心用完，小伙伴间仅存的最后一丝陌生消失无踪。
知晓小伙伴没有责怪他当初突然断开联系，萧珩心下生温的同时，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下陡然放松了许多，坐在好友身侧断断续续地开始说着这几年的经历。
少年人的声音带着些许低沉。
“当日时卿你离开后，因着不好朝令夕改，我只简单出宫过一回，只回来便同父皇直言，对出宫突然没了兴趣………”
“后来，几番试探过后，许是见崔氏仍旧并没有动作，父皇目光便不怎么在我身上过多停留………”
“大哥不论内里如何，于我面上还算照顾，二哥虽态度不好，心下并未将底下这些弟弟看在眼中，这些年我跟母妃大抵还算安稳………”
好友在侧，萧珩此刻的语气很是稀松平常，素日里紧肃着的眉宇也逐渐松缓了许多。
面上也难得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话虽如此，时卿心下却明白，可若是当真无碍，以对方的性子又怎会这般久不联系，还有此次的江南一事，虽有二皇子一系看热闹不嫌事大，暗中打压，却未必没有当今在其中顺势为之，甚至推波助澜。
太子之位只要有一日未决，只要阿珩身上还留着庐陵崔氏的血脉，这些层出不穷的试探便远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这一点，面前的二人心中皆是心照不宣。不过从对方语气中，纵使有些许防备打压，起码如今名面上的刁难未有太多。
这样看来，双方下手还是有所余地，时卿心下微松了口气，估摸着目前来看，在形势未曾进一步恶化之前，两方也是不愿将这样一个流着清流世家血脉的彻底推入对立。
窗外，不知何时复又飘落了些许雪丝，不大的厢房内，银丝霜碳烧地正旺，带着时卿早前最为喜爱的松木暖香。
“对了！”话到一半，萧珩突然又笑道：“时卿这次多亏了你，若不然江南这件事怕没有这般快结束的时候！”
“时卿你是没有听到，外面人都说时卿你远见卓识，实乃治世之能臣！”说这话时，少年眉目清亮，眼中不觉带了几分与有荣焉。
江南一行，没有谁比萧珩更清楚，此行所带来的利益有多大。尤其是今年气候格外寒冷，北地尤甚，今年境外各方势力送来的节礼都贵重了许多。
边境更是难得多了几分安宁。
这场交易，看似一来一往，实则不然，在这场来往中，牧民通过羊毛交易赚到了银钱，甚至同商队换取到了一定食物，没有被逼到一定程度，南下劫掠行径自然大大减少。
甚至来年畜养羊群必然会大幅度扩大。
而上层一众贵族们本就身家丰厚，奢靡享乐原是常态，此番更是拿捏住了七寸，南方针工精美，有了新式纺织机，效率上去后，织工们闲暇之余，所花样上也愈发用尽了心思，做衣物更是精美绝伦，自然备受上层所喜。
享受过了真正的好东西，谁又愿意整日裹着腥臭不透气的皮衣。
不说江南迅速恢复的经济，只这一条，真正的兵不血刃不莫如此。
也不怪二皇兄近日里动作频频，微抿了口茶水，想到这里，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轻讽刺，却又在看到身侧小伙伴时迅速将心中种种的不好的情绪压下。
看着眼前明显没将早前种种当一回事的小伙伴，时卿心下却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笑道：
“阿珩你也很厉害！若是换个人，这些策略能有十之三四已然万幸！”
这话时卿说的真心实意，面对如此大的利益，能做到不贪不慕，甚至适时抽手，有几人做到？
这个年纪，早前又无处事经验，阿珩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萧珩却是摇了摇头，明显不以为意：“如我一般做到这种地步的执行者有很多，并非无可替代，可朝中多少博学之人，然能想出如此多方受益之策的，有且只有时卿一人罢了！”
“若是抛去身份因素，此去江南的是时卿你，定然只会做的比我出色！”俯看着下首穿流而过的人群，少年微微转头，目光毅然坚定道
“这份殊荣，原本该就是属于时卿你的！”
直视好友半点不带犹疑的目光，时卿忍不住一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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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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