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暑气还没完全蒸腾起来,老城区通往高中学的路上,梧桐树荫浓密,投下斑驳的光影。谢临松和许烬野一前一后走着,间隔半步的距离。空气里是早点摊的油烟气和行道树上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
许烬野还是那件洗到发白的黑色连帽卫衣,拉链敞着,露出里面的灰色旧T恤。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点蓝黑色的发梢。昨天被谢临松牵过的手,此刻藏在口袋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陌生又滚烫的触感,让他浑身不自在,走路都带点同手同脚的僵硬。
谢临松走在他斜前方半步,白衬衫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里面是熨帖的白色短袖校服,风纪扣依旧一丝不苟地扣着。他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双肩包,步履沉稳,目光平视前方,仿佛昨天那个破门而入换锁、强行换头像、最后还牵手的家伙是另一个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和蝉鸣。许烬野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易染在群里刷屏的“锁死了”,一会儿是谢临松掌心那灼人的温度。他烦躁地踢飞一颗小石子。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谢临松脚步未停,却微微侧了下头,清冷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地穿透了蝉鸣,精准地砸在许烬野紧绷的神经上:
“**你家里,没人吗?**”
许烬野脚步顿了一下,帽檐下的眉头瞬间拧紧。操!这哑巴大清早抽什么风?问这个干嘛?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那种满不在乎、带着刺的语气顶了回去,声音闷闷地从帽檐下传出来:
“没人啊。” 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的尖锐,“他们?我爹妈?呵,小时候离婚,跟踢皮球似的,谁都嫌老子是累赘,最后都不要了呗。老子一个人长大的,清净得很!”
他说得又快又冲,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可插在口袋里的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指节微微发白。右耳那枚银质拨片耳钉在碎发间反射着冷光。
谢临松似乎没被他语气里的刺扎到。他沉默地继续往前走,侧脸的线条在树影里显得有些冷硬。过了几秒,就在许烬野以为这话题已经翻篇,暗自松了口气时,谢临松再次开口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在许烬野耳边投下了一颗炸弹:
“**那,我可以住你家吗?**”
“……”
许烬野的脚步彻底钉在了原地。
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整个人都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可以住你家吗”在颅腔里嗡嗡回响,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爱琴海蓝瞳孔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荒谬感。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太阳晒晕了出现幻听!
“你……你说什么?!” 许烬野的声音拔高,带着破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住……住我家?!谢临松你他妈脑子被门夹了?!”
谢临松也停了下来,转过身。他站在两步开外,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冷白的脸上,左眼角下方那颗淡褐色小痣清晰可见。他的表情平静无波,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他看着炸毛的许烬野,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组织语言。几秒后,他再次开口,这次的话比刚才那句更短促,也更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感:
“**筒子楼,危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许烬野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又补了一句,带着点生硬的补充说明意味:
“**…锁,不好。**”
许烬野:“……” 危险?锁不好?这就是理由?!操!他那个破筒子楼住了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那破锁昨天不是被他换了吗?!现在嫌锁不好了?!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入侵领地”的羞恼直冲天灵盖!许烬野气得脸都红了,耳朵尖更是烫得吓人。他指着谢临松,手指都在抖:
“危险?!老子在那儿住了十几年没死!锁不好?锁不是你他妈昨天刚换的吗?!谢临松你耍我玩呢?!”
谢临松对他的暴怒置若罔闻,只是平静地陈述他的理由,像是在做一道物理题的推导:
“**昨晚,楼道灯,坏。**” 他指的是昨天送许烬野回去时,筒子楼那盏年久失修的声控灯时亮时不亮。
“**三楼,张强,酗酒。**” 他精准报出许烬野隔壁那个酒鬼邻居的姓氏和楼层。
“**一楼,李叔,夜班。**” 这是楼下那个经常半夜才回来的保安大叔。
“**你,独居。胃病。**”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深黑色的眼眸直直看向许烬野,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
许烬野被他这一连串精准到可怕的“调查报告”噎得说不出话来。操!这哑巴书呆子什么时候把他邻居都摸清楚了?!还他妈知道他胃病?!
“那又怎么样?!”许烬野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老子自己会照顾自己!用不着你操心!你那破奖学金不是租不起房子吧?非要挤我那个狗窝?!”
谢临松沉默地看着他。阳光落在他纯黑的瞳孔里,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没有反驳许烬野关于“狗窝”的说法,也没有解释自己奖学金的问题。他只是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那半步的距离。
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着清晨的气息,瞬间侵入了许烬野的呼吸范围。许烬野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谢临松接下来的话钉在了原地。
“**我,安静。**” 谢临松看着他帽檐下闪烁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
“**打扫。**”
“**做饭。**”
“**…辅导。**”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极其认真地补充了一个:
“**省房租。**”
许烬野:“……”
安静?打扫?做饭?辅导?!还省房租?!这他妈是什么生活服务一条龙?!谢临松你到底是学霸还是家政男保姆?!
许烬野被这过于“务实”的理由砸得头晕眼花。他看着谢临松那张写满了“我很划算”的冰山脸,再看看他眼神里那不容置疑的坚持,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想骂人,想咆哮,想一脚把这得寸进尺的哑巴书呆子踹飞!可话到了嘴边,看着谢临松左眼角下方那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小痣,看着他深黑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那副气急败坏又无处遁形的样子……
操!
许烬野猛地低下头,用帽檐死死盖住自己快要烧起来的脸和耳朵。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操!随便你!爱住不住!……别他妈烦老子!”
吼完这句,他像被鬼追似的,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谢临松(对方纹丝不动,他自己倒踉跄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学校方向狂奔而去!背影充满了落荒而逃的狼狈,连卫衣帽子都跑歪了,露出一绺蓝黑色的乱发。
谢临松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仓惶逃窜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街道拐角。晨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深黑色的眼眸里,那层坚冰似乎彻底融化,只剩下一种近乎得逞的、清亮的光。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仿佛也沾染了阳光的温度,微微上扬。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被许烬野推搡过的校服领口,动作从容。然后,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朝着许烬野消失的方向走去。
书包里,那把昨天换下来的、许烬野家旧门的钥匙,安静地躺在他物理竞赛习题集的夹层里,边缘冰冷坚硬。
***
许烬野一路狂奔到学校后门的小巷子,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脸上和耳朵上的热度还没退下去,反而因为奔跑更加滚烫。
操!操!操!
谢临松那个疯子!神经病!他居然真的……真的想住过来?!
省房租?安静?做饭?辅导?!
许烬野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那个狭小、破旧、除了床就是桌子、连个像样的衣柜都没有的“家”……谢临松那种一丝不苟、连校服都要扣风纪扣的学霸……挤在那里?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许烬野就觉得窒息!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蓝黑色的头发,把歪掉的卫衣帽子狠狠拉正,盖住通红的耳朵。
不行!绝对不行!那地方是他的龟壳,是他最后一点喘息的私人空间!凭什么让谢临松进来?!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就当那哑巴书呆子抽风!晾着他!不搭理!他还能真搬过来不成?
打定了“冷处理”的主意,许烬野才磨磨蹭蹭地从后门溜进学校。刚走到教学楼拐角,就看见易染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头黄毛在晨光下格外扎眼。
“野哥!野哥!”易染一脸兴奋加八卦,压低了声音,“你跟松哥怎么回事?!群里炸翻天了!他昨天那‘嗯’‘好’‘乐意’三连击简直绝了!还有那情侣头像!绝配!你们今天是不是一起来的?他是不是又……”
“闭嘴!”许烬野正烦得要命,被易染这么一嚷嚷,火气蹭地就上来了,爱琴海蓝的瞳孔里燃着火星,“再哔哔老子把你嘴缝上!”
易染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不死心地继续追问:“哎呀野哥,别害羞嘛!说说呗!松哥是不是……”
话音未落,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许烬野后背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易染也看到了,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松哥!早上好!你跟野哥……”
谢临松走了过来,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易染的挤眉弄眼。他停在许烬野身边,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暴躁气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印着便利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递到许烬野面前。
许烬野皱着眉,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塑料袋里,装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白胖胖的大馒头。旁边,还有一小瓶常温的豆奶。
许烬野愣住了。
谢临松依旧没说话,只是把袋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许烬野插在口袋里的手。他的目光落在许烬野因为奔跑和恼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深黑色的眼眸沉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周围路过的几个学生好奇地投来目光。
易染在旁边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嘴,激动得脸都红了,无声地用口型呐喊:“投喂!又是投喂!”
许烬野看着那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和豆奶,又看看谢临松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了“拿着”的脸。昨天在火锅店被挡红油、奶茶店被塞奶茶、回家路上被牵手的画面一股脑儿涌上来,混合着那句石破天惊的“住你家”……
操!
这哑巴书呆子……是在用行动证明他的“家政服务”从今天就开始了吗?!
一股热气再次直冲头顶,许烬野感觉自己快要原地爆炸了!他猛地抬手,想一把拍开那个碍眼的塑料袋——
谢临松却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在他抬手的瞬间,极其灵活地手腕一转,避开了他的拍打。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抓住了许烬野抬起的手腕!
不是昨天的拉手腕,是直接抓住了他扬起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刚好阻止了他拍开的动作!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指腹紧紧贴着他腕骨内侧敏感的皮肤。
许烬野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扬起的胳膊停在半空,动弹不得。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谢临松。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平静地回视着他,里面清晰地写着:**别闹。拿着。**
僵持只持续了一秒。
在易染快要窒息的激动注视下,在周围同学越来越好奇的目光中……
许烬野那只被攥住的手,极其僵硬地、带着巨大的屈辱感,慢慢地、慢慢地……垂了下来。
他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极其不情愿地、慢吞吞地伸出来,一把夺过了谢临松手里那个装着馒头和豆奶的塑料袋!动作粗鲁得像抢劫!
“操!”他低骂一声,声音带着恼羞成怒的颤抖。他恶狠狠地瞪了谢临松一眼,那眼神像要吃人。然后,他像攥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紧紧攥着那个塑料袋,低着头,用肩膀狠狠撞开挡路的易染,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梯,脚步声震天响。
易染被撞得一个趔趄,却顾不上疼,只是捂着嘴,看着许烬野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看旁边依旧一脸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日常任务的谢临松,激动得浑身发抖。
“松……松哥……”易染声音都在飘,“你……你们……这……”
谢临松没理会易染的语无伦次。他目光追随着许烬野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刚才因为动作而微微歪斜的校服领口,风纪扣依旧一丝不苟。
然后,他迈开长腿,也朝着楼梯走去。经过目瞪口呆的易染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留下一个清冷的、带着点不易察觉愉悦的单音: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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