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樱七中,高二(七)班。
上午第二节课,数学。
窗外蝉鸣声嘶力竭,空调冷气嗡嗡作响,也压不住教室里弥漫的昏昏欲睡。讲台上,中年秃顶的数学老师唾沫横飞地讲着圆锥曲线,三角板敲得黑板“邦邦”响,粉笔灰簌簌往下掉。
许烬野趴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脸埋在臂弯里,蓝黑色的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右耳那枚银质拨片耳钉在发丝间若隐若现。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完全隔绝了老师激昂的“焦点!离心率!”和粉笔灰的洗礼。桌角,谢临松早上硬塞给他的那个装馒头和豆奶的塑料袋还瘪瘪地挂着,里面剩了大半个冷掉的馒头。
旁边,谢临松坐得笔直。洗得发白的校服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左手压着摊开的物理竞赛习题集,书页干净整洁,页眉处是他特有的、简洁有力的解题思路批注。右手握笔,正在一张草稿纸上快速演算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偶尔,他深黑色的眼眸会极其短暂地扫过旁边那颗埋着的、毛茸茸的脑袋,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透过窗户的光线下显得很安静。
“好,这个类型的题目基本思路就是这样。下面,大家就近组成小组,自由讨论一下我刚刚发下去的练习题,五分钟后我抽人回答。” 数学老师终于放下了三角板,推了推眼镜,宣布进入“自由讨论”环节。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桌椅挪动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沉闷的空气稍微活跃了一点。
许烬野就是在这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里,极其不情愿地动了动。他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咕哝,慢吞吞地把脑袋从臂弯里抬了起来。
额头上被压出了一片红印子,蓝黑色的头发乱翘着,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蒙着一层没睡醒的水雾,眼神茫然地扫视了一圈突然“活过来”的教室,最后聚焦在讲台方向,似乎还没搞清状况。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清冷、平静、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周围的讨论杂音,精准地钻进他还有些混沌的耳朵:
“**醒了?**”
谢临松已经停下了笔,侧过身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波澜,但许烬野莫名觉得那眼神像探照灯,把他刚睡醒的傻样照得一清二楚。
许烬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噎了一下,残留的睡意瞬间跑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抓包”的烦躁。他下意识地拉了下敞开的卫衣领口,试图掩盖脖子上的睡痕,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自暴自弃:
“废话,能不醒吗?吵死了。” 他揉了揉眼睛,瞥了一眼讲台方向,看到大家都在分组讨论,心里更烦了,“讨论什么讨论?关我屁事。”
他伸手想去够桌角那个塑料袋里冷掉的馒头,打算继续啃两口打发时间。
谢临松却先他一步,修长的手指按在了那张刚发下来的、印着复杂几何图形的数学练习题卷子上,把它推到了两人课桌中间那条模糊的“三八线”上。
“**讨论。**” 他言简意赅,指尖点了点卷面上那道画着复杂圆锥和一堆坐标点的题目,深黑色的眼眸看着许烬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许烬野伸向馒头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卷子上那些像天书一样的符号和图形,再看看谢临松那张写满了“认真讨论”的冰山脸,一股“对牛弹琴”的荒谬感和熟悉的“学渣”自嘲涌上心头。他嗤笑一声,干脆利落地收回手,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双手重新插回卫衣口袋,摆出一副标准的“放弃治疗”姿态。
“讨论?”许烬野挑高了眉梢,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你在逗我”的嘲讽,“松哥,您老是不是睡糊涂了?跟我讨论?” 他下巴朝卷子抬了抬,语气带着尖锐的自嘲和破罐破摔,“我就一学渣,讨论什么?讨论怎么把卷子叠飞机飞得更远?还是讨论中午食堂哪个窗口的泔水味儿更小点儿?我啥也不会!懂吗?啥!也!不!会!”
他故意把“啥也不会”四个字咬得极重,声音不大,但在周围嗡嗡的讨论声里也足够清晰。前排有几个偷偷回头的同学听到了,捂着嘴偷笑。易染隔着两排,也伸长了脖子看过来,一脸“又开始了”的看好戏表情。
谢临松对他的自嘲和周围的目光置若罔闻。深黑色的眼眸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道需要耐心拆解的物理题。他没有因为许烬野的抗拒和自贬而流露出任何不耐或轻视。相反,在许烬野吼完“啥也不会”后,他沉默了两秒,然后,做了一件让许烬野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的事。
谢临松伸手,从自己那本物理竞赛习题集里抽出了那本深蓝色的、边缘有攥握凹痕的纪律册!
许烬野瞳孔猛地一缩!操!这家伙想干嘛?!记名?!就因为他上课睡觉加拒绝讨论?!妈的!他就知道!这哑巴书呆子果然没安好心!早上送馒头就是为了麻痹他!现在原形毕露了!
他全身的刺瞬间竖了起来,眼神变得警惕而冰冷,右手在卫衣口袋里下意识地攥紧了,指关节抵着冰冷的手机屏幕。
然而,谢临松并没有打开纪律册记名。他只是把那本深蓝色的小册子翻开,翻到了其中空白的一页。然后,他拿起笔,在许烬野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在那页空白的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字。
不是“许烬野,上课睡觉,拒绝讨论”。
而是——
“**学渣。**”
“**我教。**”
四个字。清晰,有力,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直白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写完,他把那页纸推到许烬野面前,深黑色的眼眸直视着他瞬间瞪圆的蓝眸,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吐出一个更短促、却更直接的字眼,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命令的引导:
“**说。**”
许烬野彻底懵了。
他看着纪律册上那四个刺眼的字——“学渣。我教。”,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谢临松是什么意思?不是记名?是……要教他?用记违纪的本子教?还让他“说”?说什么?!
一股热气“腾”地冲上脸颊和耳朵,比昨天被牵手腕、被换头像、被问“住你家”时更猛烈!这哑巴书呆子!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用纪律册写这种话?!这他妈比记名还羞耻一万倍!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傻子,周围同学若有若无的目光和易染那毫不掩饰的兴奋注视都让他如芒在背。他想一把撕掉那页纸,想把纪律册砸回谢临松那张冰山脸上!
可谢临松的目光太沉,太静,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坚持。那专注里没有戏谑,没有嘲笑,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你必须开始”的压迫感。
许烬野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充满了挣扎、羞恼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他下意识地想去摸右耳那枚冰凉的银钉,寻求一点熟悉的支撑。
“许烬野!谢临松!” 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不满,“你们俩讨论得挺热烈啊?怎么光动嘴不动笔?谢临松,你来说说,这道题辅助线怎么添?”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最后一排。
许烬野如蒙大赦,立刻像鸵鸟一样把头埋低,恨不得钻进桌洞里。谢临松却依旧坐得笔直,神色平静地站起身。
“**过点P,作X轴平行线。**” 他声音清冷平稳,没有丝毫被点名的慌乱,甚至看都没看题目,答案就直接脱口而出,清晰简洁。
数学老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快这么准,满意地点点头:“嗯,思路正确!坐下吧!其他同学抓紧时间讨论!”
谢临松坐下,动作流畅自然。坐下后,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回许烬野身上,深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被刚才打断的痕迹,反而更沉了几分。他修长的手指再次点了点纪律册上那四个字——“学渣。我教。”,指尖落在“说”字旁边,无声地催促。
许烬野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被猎人盯住的猎物,无处可逃。周围嗡嗡的讨论声,老师偶尔扫过来的目光,易染兴奋的注视……都成了无形的压力,挤压着他最后那点可怜的抵抗空间。
他看着纪律册上那四个刺眼又羞耻的字,又看看谢临松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操!
行!你牛逼!老子说!说还不行吗?!
许烬野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悲壮感,一把抓过那张卷子,手指胡乱地点在题目上一个他唯一认识的点——坐标原点O上。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豁出去的烦躁,像蚊子哼哼:
“……这个点…O点…它…它是不是在…那个什么…轴上?” 他说完,立刻别开脸,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恨不得当场消失。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满意的光。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都仿佛生动了一点。
他立刻拿起笔,在许烬野刚才胡乱指的那个原点O旁边,极其工整地写下两个小字:“原点”。
然后,他笔尖挪到题目中另一个标注的点A坐标(2,0)上,圈出来,侧头看向许烬野,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引导式的提问:
“**点A。横坐标?**”
许烬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教学”节奏搞得措手不及,脑子还懵着,下意识地跟着他的笔尖看向那个坐标(2,0),嘴里含糊地嘟囔:“……2?”
“**嗯。**” 谢临松立刻在点A旁边写下“横2”。
笔尖又移到纵坐标的“0”上,看向许烬野。
许烬野被他这步步紧逼的“问答”搞得有点上火,但又莫名地被带着走,没好气地:“……0呗!这还用问?!”
“**纵0。**” 谢临松写下,语气平静无波。
接着,他又圈出题目中另一个点B(0,3),重复同样的步骤:“**点B。横?**”
“……0。”
“**纵?**”
“……3。”
“**嗯。**”
谢临松在点B旁边写下“横0,纵3”。
他就这样,用最简单的坐标识别,一个点一个点地引导着许烬野开口。每次许烬野回答(哪怕是极其不耐烦或敷衍的),他都立刻在卷子上对应位置写下简洁的标注,给予一个肯定的“嗯”。
许烬野从一开始的极度抗拒和羞耻,到被这机械式的“问答”带得渐渐忘了周遭,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谢临松的笔尖和问题走。虽然他还是觉得这些点啊线啊跟他屁关系没有,但至少……没那么想钻地缝了?
纪律册上那四个刺眼的字——“学渣。我教。”——还摊在两人中间。
谢临松的笔尖在卷子上移动,许烬野低低的、带着点暴躁的回答声时不时响起。
易染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松哥……用纪律册当教案?!野哥……居然真的在吭声答题?!虽然答的都是幼儿园级别的坐标……但这画面也太魔幻了!
五分钟自由讨论时间很快过去。
数学老师重新拿起三角板:“好了!时间到!我看看啊……”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最后一排那个蓝黑色脑袋上,露出了一个“抓到你了”的微笑。
“许烬野!就你吧!看你刚才讨论得挺投入的!来,说说这道题,你打算怎么添辅助线?”
许烬野:“……”
他刚刚放松一点点的神经瞬间绷断!
刚才讨论啥了?!他就认了几个坐标点!辅助线?!他连题目要求是啥都没看清!
全班的目光再次聚焦,带着看好戏的意味。易染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许烬野头皮发麻,硬着头皮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张被谢临松标注了几个坐标点的卷子。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和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原点”、“横2”、“纵3”这几个可怜巴巴的词在打转。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憋不出来。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充满了绝望的茫然。
就在他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爆炸时,旁边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谢临松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卷面上——点在了他刚才引导许烬野看过的点A(2,0)和点B(0,3)之间,一条并不存在的、需要被添加上去的辅助线上。
同时,谢临松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其短促地提示了一个关键词:
“**…连。**”
许烬野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破罐破摔:
“连…连A点和B点!作辅助线AB!”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三角板在黑板上敲了一下:“嗯?连A、B?思路倒是清奇……不过,方向错了!不是连接已知点,是要做平行线!辅助线是为了构造相似或全等!坐下吧!好好听讲!”
哄笑声低低地响起。
许烬野涨红着脸,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谢临松也坐了下来。他没有看许烬野,只是极其自然地把那张被标注过的卷子从许烬野手里抽走,平铺在两人中间。然后,他拿起笔,在许烬野刚才吼着要“连AB”的地方,轻轻画了一条虚线,连接了点A和点B。
在那条虚线上方,他工整地写了两个小小的字:
“**尝试。**”
写完,他深黑色的眼眸极其短暂地扫过许烬野通红的脸颊和紧抿的嘴唇,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光线下显得很安静。
许烬野看着那条被画上去的、错误的辅助线,和旁边那“尝试”两个字,耳朵里的哄笑声似乎没那么刺耳了。他别开脸,盯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
但插在卫衣口袋里的手,却悄悄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拳头。
下课铃声终于刺耳地响起。
许烬野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抓起桌角那个装着冷馒头的塑料袋就要往外冲。
“**许烬野!谢临松!**”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教导主任赵明远,抱着他那标志性的保温杯,挺着微凸的肚子,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教室,最后精准地锁定了正要溜号的两人。
“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赵主任的声音洪亮,不容置疑,“有人举报,今天早上在校门口,行为不端!影响恶劣!现在!立刻!马上!”
许烬野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操!肯定是早上谢临松塞馒头抓手腕被哪个多管闲事的看见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谢临松。
谢临松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深蓝色的纪律册和物理竞赛习题集都整齐地放回包里。他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对上赵主任严厉的目光,然后极其自然地,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许烬野紧绷的后背。
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无声的“别慌,有我”。
许烬野被他拍得脊背一僵,那股刚压下去的羞恼和混乱感又涌了上来,但奇异地,冲淡了一点被“抓包”的紧张。
他攥紧了手里冰冷的塑料袋,看着谢临松率先走向赵主任的背影,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去。
身后,易染捂着脸,发出了无声的哀嚎。完了完了,这波狗粮吃到教导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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