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点初秋的凉意,透过枝叶缝隙洒在红鹰基地的操场上。口号声、脚步声、教官的吼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许烬野坐在操场边缘一棵大槐树的阴影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他穿着自己的黑色连帽卫衣(军训服暂时被赦免了),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但唇色还是有点淡。胃里那点残余的闷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操场上踢正步踢得热火朝天的方阵,目光习惯性地落在最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谢临松依旧是标兵,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汗水浸湿了他鬓角的黑发,顺着冷白的脖颈滑落,没入迷彩服的领口。他深黑色的眼眸专注前方,每一次踢腿摆臂都带着力量感。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肌肉线条和劲瘦的腰线——许烬野的目光在那截被旧腰带勒得死紧的腰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烦躁地别开眼,拿起旁边谢临松塞给他的保温杯,拧开喝了口温水。
易染和路亭逸在队伍中段,易染龇牙咧嘴地努力跟上节奏,路亭逸则小脸绷得紧紧的,生怕出错。
就在许烬野看得有点犯困的时候,操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了基地门口(显然不是一般家长能开进来的地方),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考究、妆容精致的女人走了下来。她看起来三十多岁,保养得宜,眉眼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基地的负责人似乎认识她,客气地迎了上去。
许烬野起初没在意,只当是哪个领导视察或者哪个娇贵学生的家长来送温暖了。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目光重新投向操场。
那个女人在负责人的陪同下,沿着操场边缘慢慢走着,目光在训练的队伍里逡巡,似乎在找人。她高跟鞋踩在煤渣地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与操场的粗犷格格不入。
当她经过许烬野靠着的那棵大槐树时,脚步微微一顿。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意外和毫不掩饰的打量,落在了树荫下那个穿着黑色卫衣、神色懒散的蓝发少年身上。
许烬野感觉到了那道审视的目光,他皱了皱眉,抬眼望去。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许烬野爱琴海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握着保温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久远的、被刻意遗忘的酸楚和愤怒,毫无预兆地冲上头顶!
欧鸽凌。
这个他生理学上的母亲,这个在他父母离婚大战中,像甩掉一件碍事垃圾一样把他踢来踢去、最终谁也没要的女人。她甚至改了姓,嫁了人,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欧悸柏。那个在隔壁班、据说品学兼优、备受宠爱的继子。
欧鸽凌显然也认出了他。她精致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涂着艳丽口红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她踩着高跟鞋,朝许烬野这边走了两步,停在他面前。昂贵的香水味瞬间盖过了操场的尘土气息,刺鼻得让人反胃。
“许烬野?” 欧鸽凌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的温和,像是确认一件不太重要的物品,“长这么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许烬野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下颌线绷得死紧。胃里那股被按下去的闷痛似乎又隐隐开始翻搅。
欧鸽凌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和略显单薄的卫衣上扫过,语气带着点“关切”的虚伪:“怎么坐在这儿?没参加训练?身体不舒服?”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悸柏跟我说过,你们学校一起来军训的。他就在那边吧?表现还不错。” 她的目光投向操场,寻找着欧悸柏的身影,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
“呵。” 许烬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爱琴海蓝的瞳孔里冰封千里,“托你的福,没死。”
欧鸽凌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微微蹙眉,带着一种“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责备:“你这孩子,说话还是这么冲。一个人生活,吃了不少苦吧?”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他洗得发白的卫衣和旁边那个普通的保温杯,眼底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听说你成绩不太好?还总惹事?这样下去怎么行?人呐,总得靠自己,不能总指望别人可怜你……”
“够了!”
许烬野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得眼前一阵发黑,胃里狠狠一抽!但他死死咬着牙,挺直了脊背,像一柄出鞘的、带着伤痕的利剑。他直视着欧鸽凌那双写满虚伪和优越的眼睛,所有的委屈、愤怒、被抛弃的冰冷和独自挣扎的酸楚,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他强装的冷漠和不在乎!
“**没有你的‘照顾’,我也能活下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穿透力,像砂纸摩擦着所有人的耳膜,“**我现在不活得好好的?!**”
他死死盯着欧鸽凌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子,砸在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里:
“**小时候!你们两个离婚!谁都不要我!像踢皮球一样!**”
“**法院判了又怎么样?!你们谁真心想养过我一天?!**”
“**社区救济金!李奶奶的冷馒头!修电脑赚的饭钱!**”
“**发烧烧到四十度!胃疼得半夜撞墙!**”
“**是我自己!爬着去的医院!是我自己!咬着牙活下来的!**”
许烬野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爱琴海蓝的瞳孔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剧烈波动,蒙上了一层绝望的水光:
“**所以!**”
“**我想表达的是——**”
“**没有你们!我自己也能活!**”
最后一句吼出来,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眼泪,那被他视为耻辱和软弱的象征,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滚而下!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不甘和愤怒!像被困在绝境里的小兽,终于发出了凄厉的嘶吼!
操场上的训练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树荫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易染和路亭逸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欧悸柏站在队伍里,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欧鸽凌被许烬野这番毫不留情的控诉和汹涌的眼泪震住了,她精致的脸上血色褪尽,涂着口红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挽回颜面的话,却被那少年眼中浓烈的恨意和绝望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撕裂了操场凝固的空气!
谢临松像一头发怒的猎豹,以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从队列最前方冲了过来!他甚至没看欧鸽凌一眼,深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近乎毁灭的风暴!他一把攥住许烬野冰冷颤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走!**” 一个裹挟着滔天怒意和心疼的短促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里迸出!
他根本不给许烬野任何反应或挣扎的机会,猛地将他拽离那个让他崩溃的女人面前!他手臂一揽,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许烬野紧紧箍进自己怀里!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和臂弯,为他隔绝了所有刺目的目光和冰冷的伤害!
许烬野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所有的强撑和倔强在谢临松抱住他的瞬间土崩瓦解。他脸深深埋在谢临松散发着汗水和阳光气息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对方迷彩服的领口。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孤独和被抛弃的恐惧,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他死死攥着谢临松后背的衣服,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抽噎,破碎的呜咽像受伤小兽的悲鸣,断断续续地从紧咬的唇齿间溢出:
“呜…为什么…”
“为…什么…”
“我就…真的…是累赘吗…”
“是…没人要的…垃圾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谢临松的心脏!他感觉到怀里人冰冷的体温和绝望的颤抖,感觉到颈窝处汹涌的湿热,感觉到那死死攥着他衣服、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手指……
谢临松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许烬野勒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深黑色的眼眸赤红一片,左眼角下方那颗小痣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仿佛都在燃烧!他猛地抬起头,冰冷刺骨、带着实质般杀意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寒冰的利箭,狠狠射向僵在原地的欧鸽凌!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冷漠,而是**裸的、毫不掩饰的憎恶和警告!像守护领地的凶兽,对入侵者发出了死亡的威胁!
欧鸽凌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高跟鞋差点崴倒。
谢临松不再看她。他低下头,下巴紧紧抵着许烬野汗湿的发顶,用自己温热的体温去暖怀里冰冷颤抖的人。他一只手依旧死死地环抱着许烬野颤抖的脊背,另一只手抬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固执的温柔,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擦拭着许烬野脸上汹涌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生硬,甚至有些粗鲁,但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和掌心的温度,却像带着魔力,一点点抚平着怀中人崩溃的情绪。
“**不是。**” 一个低沉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贴着许烬野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
“**不是累赘。**”
“**我要。**”
三个短句,像三块沉甸甸的磐石,砸进许烬野混乱绝望的世界。
许烬野的哭声猛地一滞,攥着谢临松衣服的手指收得更紧,身体却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他把脸更深地埋进谢临松的颈窝,滚烫的泪水依旧汹涌,但不再是绝望的嘶鸣,而是变成了无声的、更深的呜咽和依赖。
谢临松紧紧抱着他,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却布满裂痕的稀世珍宝。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只沾着许烬野泪水的手,一遍遍地、固执地抚过他的后脑勺和颤抖的脊背,用自己的体温和心跳,无声地传递着最坚实的支撑。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操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树荫下这震撼的一幕。
那个平日里冷得像冰、惜字如金的纪律委员,此刻像一座沉默的山,用自己的怀抱为怀里崩溃的少年,隔绝了全世界的冰冷和伤害。
易染和路亭逸的眼眶都红了。易染死死咬着嘴唇,拳头攥得紧紧的。路亭逸更是小声地吸着鼻子,用手背抹着眼睛。
欧鸽凌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像个多余的、丑陋的背景板。她看着那个紧紧抱着她“弃子”的冷峻少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守护,再看看他怀里那个仿佛找到了唯一港湾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堪和……恐慌,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在负责人尴尬的示意下,踩着高跟鞋,几乎是落荒而逃。
谢临松对周围的视线和欧鸽凌的离开置若罔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这个哭得浑身颤抖、需要他全部力量去支撑的人。
他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直到许烬野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平复,只是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
谢临松才极其缓慢地、小心地松开了一点环抱的力道。他低下头,用指腹轻轻抹去许烬野脸上最后一点泪痕。许烬野的眼眶和鼻尖都红得厉害,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爱琴海蓝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水光和浓重的委屈,像被暴雨冲刷过的海面。
谢临松深黑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心疼和一种沉甸甸的承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收紧手臂,将许烬野半搂半抱地圈在怀里,带着他,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朝着远离操场、远离所有喧嚣和伤害的宿舍楼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山,而是为怀中人撑起了一片不容侵犯的天空。
易染和路亭逸对视一眼,默默跟了上去,像两个忠诚的小护卫,隔开了一些好奇张望的视线。
阳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许烬野靠在谢临松怀里,闭着眼,脸颊还残留着泪痕,但紧攥着对方衣服的手指,却慢慢松开了力道。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这个为他挡下所有风雨的怀抱里,感受着对方沉稳的心跳和臂弯的力量。
胃里的隐痛似乎被一种更暖、更坚实的东西抚平了。
腰间的“枷锁”断了,父母给予的冰冷烙印似乎也被这滚烫的拥抱和那三个字——“**我要。**”——灼烧得淡了些许。
这操蛋的世界,或许冰冷。
但至少此刻,这个沉默的怀抱,是滚烫的,是只属于他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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