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次日,早八点。
蔺和打着哈欠从寝卧里走出来,谁料刚一抬眼,就看见了沈焉其人。
大清早的,对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头赶了回来,眼下正倒在客厅的布艺沙发里头,阖着眼睛,像在打盹儿。
这间客厅本来就不算宽敞,沙发也同样挑的短型双人款,横宽恐怕只有一米五出头。
沈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眼下只能勉强自己塞进整条沙发里,可惜手脚都放不利索,看起来倒像故意寒碜他似的。
蔺和早就对他神鬼莫测的行踪兼作息见怪不怪,瞧见他时也不稀奇,正想几步走上前,叫他去房间里睡。
谁料一步都还没迈开,沈焉跟猫似的,当即睁开了眼,还开口跟他打了声招呼,一点儿都不带含糊的。
蔺和顺势走过去,把手搭在沙发背上,顺口问:“几点回来的?睡过了没?”
沈焉把手臂一撑,舒展开身体,给他挪出个位置:“也就半个多小时前吧。没怎么睡,这不是等你起来吗。”
明明一宿未眠,他说话间仍是一副神智清明的模样,仿佛昼伏夜出才是他一贯的习性。
蔺和一屁股在旁边坐下来,关心道:“你去荣园踩过点了?情况怎么样,没碰上什么事吧?”
“大概转了一圈。”沈焉回答,“还好,比我一开始想的容易多了。也不知道到了明晚,他们还会不会这么不设防备。”
蔺和颇为夸张地皱了一下脸:“哎老哥,谦虚过头就没意思了啊!只要你想,霍家那些人能拦得住你?”
“说得那么厉害,”沈焉随口道,“我要真有那种能耐,至于现在还得凑合待你这儿店里?”
蔺和自然不乐意了:“待我这儿怎么了,这上下两层都我的,五万一平的风水宝地,这条件你还敢嫌?”
沈焉含糊地笑了声:“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言罢,他扫了眼客厅,忽然又问,“说起来周沛呢,去上课了?”
“别说了,还在卧室里睡着呢。”
不提还罢,一提起这回事,蔺和就觉得自己脑瓜都开始疼了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方道,“昨天那事儿我都觉得头疼,别说周沛了,恐怕还得给他些时间才能缓过来。”
沈焉不意外地点点头,干脆站起来,朝着客厅对门望了眼:“那去书房里接着说?昨晚没说完的事。省得等会儿周沛起床给他听到了。”
蔺和没有反对,或者不如说,他也是这么打算的。简单地应了声,他便也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进到了客厅对门的书房当中。
二楼的套间是个三居室,除去主副卧,剩下一间就是客厅斜对面的这间书房了。
这房间跟侧卧差不多大,里头摆了一整套桌椅和书柜,剩下的空间看起来倒还算宽敞。
蔺和简单扫了眼,心头寻思能不能在这里头安张折叠床,或者干脆直接把书桌书柜给拆了,把书房改成一间新的卧室,要是之后时隙的变动实在太大,干脆直接让周沛留这儿住得了。
毕竟虽然周沛自己不知道,但这小孩跟他们俩、还有第三个人之间,其实有着莫大的渊源……
或者说,应该是“孽缘”才对。
他这厢正满肚子心虚地走着神,却听沈焉在前边唤了他一声。回过神来,正见对方把一根转椅递到他跟前。
蔺和忙道了声谢接过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到沈焉的声音立时响起:“昨天李先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听闻此言,蔺和原本飘飞四散的思绪犹如按下了倒带键,立马自四面八方收拢回来。
他也没太琢磨,直接就说出自己最首要的疑虑:“我现在也说不出个名堂,不过昨晚你说李先真的消失了……这件事情,能确定吗?”
“基本没什么疑问了。”沈焉笃定道。
他顿了顿,解释说:“昨晚上我去周沛宿舍转了圈,他隔壁那间寝室确实只有三个铺位,剩下一个是空的,连床垫也没有铺上,再结合他的证词,这件事基本是**不离十了。”
“至于周沛说的水房,我也去看了眼,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符阵痕迹,目前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沈焉转了转食指,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U盘,“我倒是能找人帮忙搞到那地方的监控,如果有人做鬼,不可能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蔺和闻言,眉头不自觉就是一皱。
他犹豫片刻,待开口时,神情中隐隐带上了几分古怪:“你觉得周沛早上碰到的事情,会不会……和‘紊乱时隙’有关?”
他话中所说的“紊乱时隙”,也就是昨晚上跟周沛提到过的,破坏原有规律的异常时隙。
简单来说,过去数十年来,墟外人能在现实世界中同正常人一样生活,靠的就是一套能准确预测时隙的历法。
然而不妙的却是,从今年二月开始,墟外居然出现了不少无法预测的异常时隙。因为历法无法将其准确推算出来,故而得名“紊乱时隙”。
过去三个月里,这些凭空冒出的“紊乱时隙”,几乎将原来的运转规律彻底打乱,搞得他们这些墟外人可谓是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不料此刻,沈焉闻言,却是反问道:“你觉得和‘紊乱时隙’有关?”
蔺和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方道:“我只是在想,既然已经出现了历法之外的异常时隙……那如今再出现这种单独打开的小型裂缝,说是紊乱时隙引起的后续异常,也是合理的。”
“或许吧,”沈焉倒是不大认同,“不过要我说,比起紊乱时隙,我倒是觉得,这玩意人为引起的可能性要更大。”
蔺和皱起眉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就当是直觉吧。”
沈焉耸耸肩,轻描淡写道,“如果紊乱时隙还能衍生出这种变种,那墟外人如今面临的危机,就不仅仅是时隙历法改变这一件事了。”
蔺和闻言,眉头愈发沉沉地揪紧了。
的确,如果紊乱时隙能小范围地“展开”,甚至连本不属于此世的普通人都拉入其中……
那迄今为止因时隙而死去的人们,又会比他们原本以为的要多上多少?
但对他来说,沈焉昨晚提出的可能,就意味着有人掌握着能够制造小型时隙的办法,甚至还专门用这种邪法来陷害那些普通人,这种事情也让他十分难以想象,或者说,是他不愿意去想象的。
一时之间,蔺和可以说是心如乱麻,难以理出个确切的头绪来。
正当这时,却听沈焉说:“既然现在也看不出个名堂,不如先接着昨晚的话题说吧。”
蔺和略感沉重地“嗯”了声,又揉了把太阳穴,将注意力放回到之前的话题上。
他忧心忡忡地开口:“昨晚上我不是说,我爸的意思是,照如今时隙出现异常的速度,恐怕再过不了半年,原先的那套历法就没法用了吗?”
见沈焉点了点头,他便继续说下去:“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应该也清楚,我就不详说了。总之,我爸的意思是现在有两种可能的解决办法,一是在墟地的藏书库里寻找相关的线索,毕竟墟地的历史也有上千年了,说不定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他顿了顿,语气显然并不乐观,“这事儿其实鹤哥已经在做了,但季墟中那些保存千年的墟地史志,少说都有上万册,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没办法找出个名堂。”
蔺和再度叹口气,愁道,“反正过去的三个月里,我们都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沈焉便道:“另一个办法呢?”
蔺和对此回以一声苦笑:“另一个,你应该也能猜到,就是研究新的历法了。但时隙历法这玩意儿,哪是说研究就能研究出来的。你也知道,推演新历这种事,岳墟人都不敢说一定能行,更别提咱们这些半路入门的外行人了。”
沈焉明白他的意思。
推演历法,依靠的是经年累月对于时隙的观察记录,同时又要融会大量旧时的典籍记载,并非是一件说做就能做的易事。
这种艰深玄奥的重担,过去一向是由受过专门训练的岳墟一脉负责的。
五墟虽有五座,彼此间却并非完全独立,而是各司其职,相辅相成。
而其中专司历法与卜算的一座,正是“上三墟”中的岳墟一门。
现今墟外人用以推算时隙的历法,实则是岳墟人在九十年代末时,依据过往近百年的时隙情况推演得出。
此历名为“天予历”,是五墟数千年的历史中,对时隙预测最为准确的一套历法。
同学校建交后,岳墟并不吝于同墟外人分享以往对于时隙的观测数据,甚至将墟内代代传承下来的卜算之术与推演术数也一并传授给了校方,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在当年也算是一段佳话。
比如蔺和与其父蔺一则掌握的卜算知识,其实绝大部分都是从岳墟人那儿学来的。
但岳墟的卜算术数,向来艰深繁奥,哪怕是土生土长的岳墟人也不一定能全盘搞懂,更别说他们这些半路出家的墟外人了。
就在今年初,紊乱时隙初现端倪的时候,作为利益攸关的墟外人,蔺一则其实就已经开始尝试总结规律、推演新的历法。
然而足足三个月过去,紊乱时隙现象愈演愈烈,他们父子俩却谈不上有丝毫收获。
蔺和这话既出,两人皆知晓情况严峻,一时都沉默良久。
片刻,沈焉略一思忖,又问:“这周六霍家筹办的五墟会晤,既然季双鹤也会赴约,那他会把你说的这几个办法,分享给与会的其他人吗?”
“……应该会吧?”
蔺和的眼神莫名一飘,“我也不太清楚鹤哥的打算,但这也没什么瞒着不说的必要才对……”
见他说得有声没气儿的,沈焉于是饶有兴致道:“怎么,你们俩之前没交流过?我以为你回家这一趟,应该会和季双鹤一起来穗城?”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孰料蔺和闻言,面上表情当场就是一僵。
季双鹤,即是现今季墟的墟主,也是五门的几位墟主中,同学校以及蔺和一家关系最好的一位。
或者不如说,季双鹤本人,差不多就是由蔺一则亲手抚养带大的。
季墟前任墟主去世得早,又是学校最早的创办人之一,同蔺一则关系匪浅,故而去世之后,这名长子便交由故人抚养。
季双鹤沉稳早慧,早早就通晓世事,成年后不久便接手季墟的责任,回到墟中继位。但蔺一则一家给予的这份恩情,他也从不曾忘记过。
故而墟内外人皆知,季墟现今的这任家主,同蔺一则之间有着亲如骨肉的养父子关系,也知道在他执掌下的季墟,正是墟外人最为牢靠、也最值得信任的联盟对象。
眼下沈焉问及季双鹤的打算,显然是在知道这层关系的前提下,自然而然会产生的好奇而已。
谁料蔺和闻言,那眼神却是飘得更厉害了。
“这个嘛……”
他把左手握成拳,掩饰似的挡在下半张脸前,重重咳嗽一声,方才小声哼哼道:“他和我爸都不知道我来穗城了,我找了个朋友帮忙……他们都以为我现在在沆市呢。”
沈焉不由得失笑:“你就不怕露馅儿?”
“怎么可能,我那朋友厉害着呢,”蔺和对此倒是很不以为然,“你要是不信,回头给你看他帮我伪造的行踪记录,你要能找出纰漏,我就让他改跟你姓——”
沈焉随口应和:“这么厉害?”
蔺和却不在乎他态度如何,右手握拳往左掌心里一砸,那语气,就跟自卖自夸似的:“就有这么厉害。跟你说我这次来穗城,可是做足了万全准备的。别的不说,光看咱们现在待的这个店面,那可是花了我好大一笔私房钱,忍痛割肉啊!就是为了探听第一手的消息,你就说我这够不够用心吧?”
然而满怀得色地说到这儿,他忽又沉默一阵,面上情容再度一转,声量也不自觉低了下来。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知道,五墟会谈这种事情,鹤哥肯定不会同意我一起过来。”
他耸耸肩膀,“避嫌嘛,我懂的。”
他的口气看似轻松,背后却有着复杂难言的前尘往事。
沈焉抬眼向他看去,见他面目上隐约掠过怅惘之色,却又很快打起精神,将那般神色压了下去。
“哎哎,不说那些糟心事儿了,打住打住!”
蔺和一拍大腿,让语气尽可能变得轻快,“话说回来,虽然鹤哥没跟我说过他的打算,但既然‘上三墟’的人都打算应邀出面,一同商量该如何应对紊乱时隙,那情况不说变好,自然也不会再变得更糟,你说是不是?”
孰料沈焉见他这副强作热切的模样,一时却不答,只若有所思地长看了他一眼。
蔺和被看得一阵糊涂,当即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干嘛做出这种表情,搞得我好像什么一头热的傻瓜似的……”
沈焉也没再卖关子,笑了笑便道:“也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既然紊乱时隙已经出现了三个月,霍家如果有办法请动‘上三墟’出面,过去三个月里却一直都没有动静,不是有点奇怪吗?”
听他这么说,蔺和愣了愣,很快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皱着一张苦瓜脸,也懒得去猜沈焉在打什么哑谜,直截了当就道:“所以你才会想周六晚亲自去荣园查探一趟,看看霍家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沈焉却说:“要是我去一趟就能搞清楚,那事情未免也太容易了。”
蔺和扁了扁嘴,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
他于是顺口劝道:“那你又何必亲自去这一趟?虽然你去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但要是不小心被发现,那事情就大条了。要不这样,等鹤哥回燕京了,我再同他打听一番,搞清楚霍家这次会面的目的,回头再跟你联系?”
沈焉却并不接话,他耸了耸肩没作答,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却在一瞬间被他压下去了。
他的眉眼本身就称不上温和,因为过于英俊,五官几乎可用锋锐来形容,眼下既不再笑,面上一时竟呈现出一种极其少见的,几乎说得上冷淡的神色。
就在这一刹那,蔺和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一时没压住,禁不住错愕道:“你去荣园,该不会是想见——”
然而这话还没来得及脱口,便被沈焉出言打断了。
“比起我的事情,还是周沛这边更值得注意吧?”
不待蔺和做出反应,他便又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缓和了原先的神色,笑模笑样地问:“所以他掉进时隙这事,你想过该怎么处理吗?”
他这转折来得猝不及防,蔺和愣了一下,脸上神情登时变得极不自在。
他又看了看沈焉,见对方显然不打算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只得明智地闭上嘴,不去趟对方的雷区。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倒也知道沈焉并不像看起来这样随和,甚至在和谢墟相关的好些事情上,简直称得上“难搞”二字了。
眼下对方话锋一转,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居然特地提醒他想起周沛这边的事情。
对于蔺和来说,这件事令人头疼的程度,相比起沈焉和谢墟之间的恩怨往来,完全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想及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的另一个人,只觉得自己汗毛都要倒立起来了。
他满脑子浆糊地“呃”了一声:“这个,这不是还在说紊乱时隙的事儿吗,周沛……我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先让他在酒吧呆着,至于周墟和他哥那边,呃……”
听他支吾了好几声,沈焉不免笑着揶揄:“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命。也别想了,周墟那边你不用管,之后我会搞定。”
说到这儿,他再度把眉梢一挑,“但他早上碰到的古怪,你把嘴上的门把好了,燕京那边谁也别说,你爸跟你鹤哥面前也别提。”
蔺和愣住:“为什么?”
沈焉老神在在地道:“像这种没影的事情,虽说早就有传言,但一直没人拿得出证明,八成是有人在特意掩盖背后的门道。在有个大致的眉目前,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蔺和仍是没明白:“燕京那边儿,基本都是我熟得很的人,多些人知道,门道和路子也就广了,不比只有我们两个人去调查来得快?再说,周沛现在也在咱们的店子里,不是正好可以当作证明?”
沈焉便干脆把话给他挑明了:“就是因为周沛还在,才不能随便跟人提。还有,你真觉得人为制造时隙只是个传言?”
他看向蔺和,不紧不慢地笑了下,眼中却并没有什么笑意。
“传闻能流传这么久,恐怕早就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内幕如何了,只是从来没在人前声张而已。你回燕京跟人说了,一传十十传百,谁知道会不会传到正主耳朵里。”
蔺和本想出声反驳,然而回想起几年前发生的那些变故,又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一时哑口无言,还在心里头瞎琢磨,却见沈焉起身,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蔺和也跟着起身,急忙问:“那你是怎么想的,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先不要闹出大动静,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再说。”
沈焉按着门把,也没回头,轻飘飘地抛下这么一句,倒像在开玩笑似的。
蔺和猜不出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自己又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得唉声应道:“成吧,你有经验,就先听你的。”
话音未落,没想沈焉的动作还没停,蔺和连忙快步跟上去,道:“哎,你干嘛去?”
沈焉转过身,朝他打了个夸张的哈欠:“我还没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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