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多亏简昀星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能面不改色地做自我介绍,要不说人家能当总裁呢,见多识广就是不一样。
秋亚闵半躺在升降病床上,半天一声不吭,反倒是舅舅搬来两张凳子,叫苏荔和简昀星坐下说话。
“搞半天不是原来大学谈的那个啊。”小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秋亚闵,真新鲜,怎么觉得这家人好像不是特别熟。
“不是,小姨。”苏荔抿唇,“他是我现在这家公司的创始人。”
舅舅来了兴趣:“自己开公司的?这么年轻?”
秋亚闵冷哼一声,头偏过去,看上去完全不想搭理苏荔。
苏荔不得不看眼色,低下头去,无措地抠着中指关节上常年握笔画画磨出来的茧。
简昀星摁下苏荔的小动作:“你急着来还没吃东西,饿不饿?我出去买——”
就在起身的前一秒,苏荔反手拉住他食指,一开始是不确定,轻轻捏着,到后来十指相扣放到腿上。
简昀星觉得自己有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有点期待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妈,我跟你说过的,我有喜欢的人,不是非穆骁不可,而且——”苏荔缓慢地抿了抿唇,勇气像电流突然窜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消失,她干脆不再掩饰,“而且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和他已经结婚了。”
字连成句,不仅砸到秋亚闵的耳膜里,简昀星稍愣了下,转过头认认真真看她。
因为不确定秋亚闵的身体状况,他刚才只说了自己是苏荔的男朋友,以免发生不可控的风险。
没想到,这小姑娘胆子比他想的要大得多,也许本来就不会说谎,像等待宣判般,她手心微微冒汗。
领会了苏荔的意思,简昀星反握住她的手,笑意隐约在眼眸里漾开,早晚都要面对,一鼓作气是好事,她做得很对。
秋亚闵震怒地瞪大眼睛,舅舅小姨也没好到哪里去,眼神一来一回交流就快擦出火星子。舅舅刚想说什么,瞄了眼秋亚闵的眼色,立刻闭上嘴,随后将手垂到身前,盯着秋亚闵的动作,生怕她冲上去把俩小辈撕了。
“结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苏荔抬起头,坚定地回视:“我知道。”
“妈,这件事没提前告诉你是我不对,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我都不会后悔已经做出的决定。”停顿了一下,她说,“我知道这不是小事,所以我向你保证,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能接受未来一切好与不好的结果,如果你反对,我现在就带他出去,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她这几年“叛逆”的次数越来越多,秋亚闵一直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出格都没有戳穿,眼下听完这段大逆不道的陈述,只感觉血液倒流,一股浊气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简昀星下意识护住苏荔。
这回苏荔硬气地一把将他推开:“跟你没关系。”
“……”
舅舅操碎了心,眼疾手快拉住秋女士:“大姐,姐,你还吊着水呢,别这么大动静,先听听两个年轻人怎么说嘛,我看这小伙子模样正正经经,又是大老板,说不定还是荔枝赚了呢,消消气哈消消气。”
“你拦我干嘛,你女儿以后这样气你你能忍得住?”
“也没怎么气吧,不是你想她早点结婚有个依靠吗,这不,还挺有效率,郎才女貌的,你哪里不满意?”
“哪里都不满意!”
在这种情形之下,小姨格格不入地笑出声,甚至越笑越厉害。
秋亚闵觉得烦躁,紧蹙眉头剜她一眼:“秋连雯,你没事就回家遛狗,别管我的家事。”
“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哪儿有资格怪你女儿啊,当年你和前姐夫没谈两天恋爱不也嚷嚷着领证吗,爸拦都拦不住。爸不同意,你就说要跟家里断绝关系,瞧瞧你多孝顺,现在女承母业,哪里不好?还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觉得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痛?”
“二姐,你火上浇什么油!”舅舅满脸不可置信,仿佛天都要塌了。
难不成这病房里除了自己,已经没有正常人了吗?
然而,秋亚闵出人意料地冷静了下来,她冷笑一声,靠回床上,抱起双臂,过了良久才说道:“苏荔留下,你们都出去。”
秋连雯瞥了眼苏荔感激的目光,笑着应了声:“得嘞。”
“有事就叫我。”简昀星当然不可能看不出秋亚闵的动摇,纵使他想留下跟苏荔一块儿承担责任,那也要先尊重她的意见。
苏荔轻轻嗯了声。
简昀星无视秋亚闵的白眼,不卑不亢地颔了下首才离开。
没多余的动作和言语,自始至终的礼节都点到为止,可以说他并不期望讨得所谓家人的欢心,他姿态放得有多低只取决于对方对苏荔的态度。
从他进门那一刻,这位母亲对女儿的审视以及散发的威压就不曾停止,很难想象苏荔从小到大在这样不健康的家庭关系里成长,诸多担忧不是没有来由,但他不想再给苏荔设置太多难题,因而今晚沉默的次数太多,多到他自己都越来越没有把握。
秋亚闵紧盯简昀星的背影,直到房门阖上。
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等小姨跟舅舅交待完事情,简昀星才叫住她:“谢谢。”
“谢我?刚才我可不是帮你。”秋连雯才不是什么善心大发才帮苏荔这个忙,纯粹是谁和秋亚闵对着干她就帮谁,看着亲姐吃瘪的样子,她做梦都要笑出声。
简昀星不以为意:“我知道,替苏荔说的。”
看得出这三姐弟的关系并不和睦,但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死不相往来,针锋相对了一辈子,相反,她们要比一般兄弟姐妹更了解对方,攻击起彼此的痛点毫不费力。
姐弟三人里最像父亲的是秋亚闵,最恨父亲的人亦是。少有人能懂她的爱恨观,但秋连雯再清楚不过,因为她对秋亚闵的情感是同样的复杂。
秋连雯是那个年代的不婚主义,且不说能堵住那么多亲戚的嘴,到现在仍孑然一身不被诟病,就说她当年辍学出国去学做生意,拥有那样的勇气也并不简单,她自诩能治得住父亲,就能制得住这位大姐。
当初的秋亚闵与这般如出一辙,偶然遇到个中意的男人就冲动结婚,甚至不惜与全世界为敌,说是恋爱脑也不为过,偏偏她不可能承认这点,那她更没有立场职责自己的女儿。为了保全脸面,自然也不可能再对简昀星有什么不满,否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还是在自己从小就压一头的弟弟和妹妹面前。
秋亚闵自尊心强,又时时刻刻强调威严和体面,根本经不起几句讽刺,秋连雯好故意说那些就是为了将挫挫她的怒火。
果真,效果拔群。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我们家就这么一个乖侄女,从小就聪明漂亮,有大把人喜欢,不是非要嫁你,你要是敢亏待她,别说我姐了,我们全家都不会放你。”
秋连雯气势很足,就差揪着简昀星的衣领威胁。
简昀星语气诚恳:“您放心,我会对她好。”
小舅有事先走,小姨去吸烟区打电话。
简昀星坐在走廊的银色长椅上放空大脑,病房里头没有传出争吵声,所以他猜测苏荔应当和岳母应当分歧不大。
苏荔会坚持己见,还是妥协,简昀星不得而知,心里有一些犹豫,对外界的反应也慢了许多。
十分钟、二十分钟…过了多久他没知觉,直到苏荔站在跟前喊了他好几声,他才缓缓抬起头。
心脏蓦然一紧,他强颜欢笑地问:“聊完了?”
发现苏荔眼里的闪烁,简昀星主动伸出手去拉她的,里头或许藏着讨好吧,他也不知道,就是想确认这一刻她还没有离开。
他在医院失去的东西真的太多了,只要是闻到气味,抬头望到白寥寥的天花板和白炽灯,就很容易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日子。
依着简昀星坐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苏荔依然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头不自觉往他的脖颈上靠,软软的头发紧贴着皮肤,心情突然安定。
半晌后,苏荔说:“对不起,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回杭城,至少也是我把我妈妈哄开心以后,没想到今晚状况频出,让你看笑话了,我妈妈不是不欢迎你的,就是……”
简昀星现在才察觉自己没法儿不在意:“所以你还要跟我回申城吗?”
他这么问,苏荔肉眼可见地愣了愣,声音逐渐变小:“家里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简昀星苦笑:“那我怎么办?”他尊重苏荔的意愿,况且秋亚闵的身体状态不好,显然现在应该被苏荔重点关注的对象不是自己。
“我留下来陪你。”他何不主动一点,所以没等到答案,自己就下了决心。
苏荔一脸惊喜看他:“我刚还想着要怎么开口让你陪我多待几天!真的可以吗?会影响你的工作安排吗?”
“没有什么安排,你的事情优先。”
一席话打得苏荔措手不及。
后知后觉脸上发热:你的事情优先……你的事情优先……你优先……
说的好像也没错,因为他们是夫妻啊。
虽然方才在病房和母亲的谈话并未产生更多争执和矛盾,可是秋亚闵对于苏荔晚来的叛逆依然十分反感,一度哑然,不愿沟通。
“你不顾我的想法,要我跟穆骁重归于好,才不见得是为我打算。”苏荔头一回没什么顾忌地跟她对呛,“拜你和爸爸的婚姻所赐,我很早就不相信爱情了,既然如此那在激情里死掉好了,反正人就活一辈子,我赌这一把是想向你证明我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并不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秋亚闵被她坚决的态度吓了一跳,首先涌上来的是愤怒,可冷静下来想了想,木已成舟,女儿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想做的事情除非自己放弃,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就比如画漫画,如果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癌症,苏荔也不会停笔断更,她这两三年变得沉默寡言,不爱社交,个中原因秋亚闵不是一点都不清楚。
苏荔没有掩饰自己对简昀星的好感,夸大了一番从认识到私定终身的过程,还好这套说辞很早之前就准备好了,关键时候没有露出破绽。
看出了母亲的动摇,苏荔趁胜追击恳求她不要为难简昀星。
秋亚闵一哼,烦躁地反问:“我什么时候对他说重话了吗?还为难他,胳膊肘再往外拐,你信不信我连你一起赶出去。”
“……”这下说不出话的人成了苏荔。
情况正在变得好转。
苏荔抬手帮简昀星理了理头发:“我们进去吧,妈妈有话想跟你说。”
“嗯。”
再度进入病房,已不像初次那般搞不清楚状况,气氛轻松了些许。
秋亚闵指了指桌上的樱桃:“拿去洗一下。”
苏荔没什么反应,倒是简昀星腿先抬了起来,刚要拿起那盒樱桃,就听见秋亚闵不太满意地啧了声。
“你平时就是这样被她使唤?”一个眼刀劈下来。
苏荔眨了眨眼,反应慢半拍地挺直后背,讪笑着走上前:“我去洗,我去洗。”
将人支开后,秋亚闵才将视线聚集到简昀星身上,草率地打量一番,叫他坐下。
简昀星也没客气,让坐就坐。
“苏荔从小就是脸控,你能被她看上也不稀奇,她问你要不要结婚的时候你心里就没有犹豫?就不怕她欺骗你感情?”
“您确定主语没有颠倒?”
“你俩过日子真是过一块儿去了,你家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过阵子我会去申城见你父母,之前没走的流程都走一遍才算我把苏荔正式交给你。”
简昀星不知道苏荔都说了什么能让秋女士态度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他没拖后腿,恭顺地点头:“我来安排。”
“我身体的情况你也了解?”
“苏荔提过,不过我觉得您应该相信现代科学,即便有复发的风险也不用太过焦虑,我叔叔是二院的肿瘤医生,医术在全球都排得上顶尖,他今后会亲自帮您复查,您尽管放心。”
“你做这些没和苏荔说过?”
简昀星摇摇头:“没必要,她这人不太乐于接受他人好意,告诉她只会徒增她的心理压力。”
“那你现在为什么告诉我?”
“希望您不要太为难苏荔,并且向你证明苏荔嫁给我不算太坏的选择。”
秋亚闵没了脾气,一个两个都是同样说法,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恶婆婆都难有这种待遇吧。
“擅自偷户口本去领证她就做得对了!”
简昀星垂眸。“以后不会了。”
“……”
秋亚闵没有精力再管他们的事,摆了摆手,不耐烦说:“今晚留在家里住,你等会儿先带荔枝回去。”
“您在打算医院住多久?要不要换个好点的病房?”
“不用,身体没事,换哪里都一样。”
“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门把松动,苏荔洗完水果,打开一条门缝。
秋亚闵无语地看过去:“进来。”
“谈完了?”苏荔进来就问。
“完了。”简昀星接过她手里的樱桃,放到床边。
“啊?哪种‘完了’呀,谈崩了的那种完蛋,还是——”
简昀星脚步停顿,一脸无奈牵过她的手:“想象力这么丰富,我们又不是做交易,谈崩是什么说法,跟妈妈闲聊了几句而已,已经结束了。”
“这样啊。”苏荔干笑两声,“妈……”
“一人一句妈叫得我头晕,没事就赶紧回家,别在我面前碍眼。”秋亚闵降下床的高度,平躺着背过身去。
苏荔本想今晚留下陪床,但小姨也让他们回家休息。走出病房那一刻,苏荔觉得不真实,没有想象中歇斯底里的质问,秋女士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她结婚的事实。
“你是怎么说动她的?”
等电梯的时候苏荔还云里雾里,抬起头怔怔地问简昀星。
“什么都没说。”迎上她灼灼的眸子,简昀星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肉,“是她爱你才会愿意接纳我。”
这话让人听了心里暖洋洋,苏荔的负罪感总算少了些,她知道一切恐惧不安的症结在哪儿,就像简昀星说的,因为爱。
她和母亲以彼此的爱为筹码,各自疯魔,互相折磨了十余年,而在这过程中只有苏荔结痂的伤口被撕扯,止不住流血,到今天,她终于赢了一次。
其实苏荔远没有大家夸得那样听话乖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以沉默和折腾自己为武器,期待父母为之让步,可是这些把戏从没让她在秋女士身上讨到过半点好处。苏荔很早就放弃了和青春期和解,只要大人们意识不到父母也需要向孩子道歉,她就无法从过往的黑暗中捕捉到任何一只萤火虫。
用结婚来逃避家长掌控的做法或许很卑鄙,然而与之抗争成功之后的欣喜使得紧绷的那根弦有了松动,随之而来的勇气在胸膛充盈。苏荔知道,一切正在变得触手可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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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女承母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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