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魔尊镜寰，这种事听着就荒谬。
可师兄那人，向来也是能将不可能的事化为可能。
既然他都能控制自己死而复生了，算计同样死去多年的魔尊，似乎也不是很难以想象的事情。
宁晚雪回到房间，果真如师柔风所料，他不回来，萧竹月也不会安神。
他没有睡着，那安神茶对他并无效果，而他坐在榻上，定定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在想什么？”宁晚雪问。
他坐在榻边，尚带湿气的头发触到萧竹月的手。他动了一下，握住了那缕冰凉的发丝。
“我想到老五了。”萧竹月淡淡道。
宁晚雪忽然有些不爽，他早就过了赌气的年纪，却更明白有的事没必要藏着掖着。
一指头戳上了萧竹月的脸颊，他说：“这种时候想他，不觉得对我不公平么？”
萧竹月面无表情地被他点着，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
宁晚雪还没来得及脸红，手指一痛，是被他咬了一口。
那一口咬得很轻，只是坚硬的牙齿微微合了合，因为猝不及防才让他吓了一跳。
萧竹月没用力，那是对宁晚雪的胡乱猜测稍作惩戒的意思，但不是认真罚他。
宁晚雪以为他会向师兄那样给他脑门上敲一下——这也是师兄以往轻轻罚他的方式，很是亲昵，以至于他有时会故意说着令师兄生气的话。
但显然，现在萧竹月有了另一种更显亲近的处罚方法。
“我想到老五，”他解释道，“是因为想起原本，他是比你更适合接任掌门的人。”
“可我也做得不差。”
萧竹月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但你因此吃了不少苦头，这些痛苦原本我并不想加在你身上。”
宁晚雪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了。
师兄很早之前就想到自己终归一死，而他死后接任虚衡山掌门的人至关重要。
首先，不能锋芒毕露，需要行事风格温和中庸，最好让人感觉毫无攻击性。
其次必须与他的关系极差，绝不会重复师兄的道路，这样才能让其它宗门放下防备。
最后才是自身的能力修为与资历的考虑。
第三点他们所有内门弟子都非常符合条件。
而第二点合适的人也不少，毕竟干掉师兄一直是大家多年来的共同追求，宁晚雪保证每个人都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唯有第一点最难。
首先便排除了老七老八还有老九，这三人两个竞技狂魔一个立志做厨子——最后一个到现在还杳无音讯，绝对无法把师门托付给他们。
老六有能力有心机也善于隐藏自己，但她的心胸不够——说到底师柔风的道与师兄截然不同，她也许能理解师兄，但万万不会配合他。
老四作风强硬，攻击性太强。
剩下宁晚雪与老五。
师兄本是将前者排除的。
没有为什么，他就是把宁晚雪排除在外。
“不是你不合适，”师兄说，“而是怀萧太合适了。”
宁晚雪说：“老五叫淮绡。”
然后他追问：“他哪里太合适？”
师兄张口便说：“他修为不高，脾气软弱，向来与人为善，被我从小欺压到现在，着实没人比他更合适接我的班了。”
宁晚雪：“………”
宁晚雪：“你知道老五在这肯定会被你气哭的吧。”
师兄道：“那正合我意。”
宁晚雪简直被他气笑了：“所以你想要的是一个非常非常讨厌你的平庸之人。”
“我也可以做到。”他说。
师兄平静地说：“你是我一手带大，你的实力我最清楚。”
这算是夸奖吗？宁晚雪无暇去想，他说：“其他人可不清楚，大家都看得到，你欺负我的时间和次数，远远超过老五。”
“那不是一回事。”
“那可以是一回事，”宁晚雪从未如此坚定，他看着师兄的眼睛，说道，“我能转变为你的敌人，并且做得更决绝，你知道我可以的。”
师兄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怒气：“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犟这个，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另一条路！”
宁晚雪争锋相对地反击了回去：“因为师兄你到现在，都不愿意把不让我与你为敌的真正原因堂堂正正地说出口！”
那大概是他长这么大，有史以来对师兄反驳得最厉害的一次。
师兄仿佛真的被他唬住，半晌没说话。
他喘着气，又放软了声音：“你把原因说出来，师兄，我愿意为你赴汤滔火。”
师兄已经完全怒了，他越是动怒，声音就越是冰冷彻骨。
“我本也不要你为我赴汤蹈火。”师兄说。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以师兄弟的身份交流——或者说是吵架更为妥当。
之后，宁晚雪就完全成了他的敌人，站在师兄的对立面，直到惨败在他手里。
“老五现在应是缩在哪个角落，完成本该给我的任务吧。”宁晚雪说，“到底，师兄最后还是妥协我了。”
萧竹月道：“我也是很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自讨苦吃。”
他轻轻按在宁晚雪腰部的旧伤上，按照师兄的预想，与他为敌到这个地步的本该是老五，无论如何宁晚雪不至于受这一剑，说他是自讨苦吃当真没错。
原本安排给宁晚雪的任务，是老五现在所做的那件事，需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却很安全，不会受伤，也不必应付来自各方的风刀霜剑。
师兄能说出许多老五比他合适的原因，但说不出为什么不能选择宁晚雪。
因为那来自他的私心，他已经无情至此，却还是保留了一点私心，想让宁晚雪躲在安全的地方。师兄太知道他的继任者人选一旦确定，自己便绝不会手下留情，而想让宁晚雪避开来自自己的伤害，最好的办法是一开始就将他排除在外。
师兄从来没想过让他成为下一任掌门，与师兄为敌是宁晚雪自己的选择，他自己走上了这条充满痛苦与危险的道路。
师兄不肯说原因，也是知道一旦表露出这种心思，只会让宁晚雪更加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
但他也明白说与不说其实没什么区别，他们实在相处得太久了，久到宁晚雪即使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却仍是本能地配合他完成所有任务。
“这一点，老五肯定比不上我。”他自得地说。
萧竹月说：“让我无可奈何这件事上，确实无人能及你。”
“那你能否小小地透露一下，下一步的决定？”宁晚雪说，语气有些抱怨，“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完整的计划呢。”
“我也不知道，”萧竹月道，“真的，不骗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那赤焰烈纹还印在那里，清楚地提示他们魔骨的存在。
“镜寰的意识能读取我的记忆，”他说，“我肯定是考虑到这一点，把所有关键信息都抽取出来，藏在其它地方，所以我现在，确实对很多事都一无所知。”
他又说：“你们想到猜到什么，也都不要跟我说。”
萧竹月知道师柔风应该查出了什么，也晓得宁晚雪方才那么久没回来，他们讨论了什么内容，他没有参与，正因为不能让自己知道。
宁晚雪默然，自萧竹月表示他对司寒几乎没有印象开始，他就有了这样的猜测。
司寒毫无疑问是知道师兄计划最多的人，萧竹月关于他的记忆也最不完整。
师兄连魔骨可能会看到自己记忆这点都能考虑到，安排肯定极其完善，一切都还在他预料之中。
萧竹月揽过他的后颈，两人额头相贴。
“不用担心。”他轻声说，额心的烈纹滚烫，“我会有分寸的。”
“即使你这么说，”宁晚雪道，“我也……”他没说下去。
萧竹月道：“相信我。”
他只得闭嘴。
珑音海阁的魔骨异动越来越强烈，无可避免地影响到了萧竹月。
他开始无法休息，不能睡眠与阅读，成日要压制身体内的躁动——魔骨由镜寰强大力量聚合而成，分离的部分本能地互相吸引，萧竹月时刻要与这种本能抗争。
另一边，俞晓菀自魔域死里逃生，她在映射珠的投射中完全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宁晚雪以为她要缓上很久，结果她很快便振作起来，将瑶情的存在告知给仙门。
“司寒与瑶情的交易内容很简单，就是用‘涅槃’修复她的身体，恢复力量，向魔尊与王长子发起复仇。”
“长……王长子也就罢了，”宁晚雪说，“她已经确定魔尊会复活了？”
无论是魔骨还是俞晓菀的情报都至关重要，虚衡山也无法置身事外，他只得先放下萧竹月，来珑音海阁与众人商讨。
“魔域那边早就默认这件事了。”说话是金岩，千渺宗严掌门未曾露面，派了他作为代表前来，而叶徽之站在另一边，谁也看不出他才是千渺宗的大师兄，“毕竟镜寰的魔骨无法被毁灭，只能封印。这一天本就无可避免。”
师柔风笑道：“千渺宗想得很开啊，想来这十年一直在做心理准备呢。”
当初话谈之殇中，千渺宗负责保管魔骨的前辈就出了事，他们一直瞒到魔骨真的丢了才公布出来，被师柔风这么浅浅一刺，金岩脸色立马不太好看。
宁晚雪咳了一声，示意她收敛点。
“难道就真让魔尊卷土重来，再发起一次长暮之战？”一个宗门的代表质问。
“不至于如此，”珑音海阁的大弟子灵溪说，“只要再集合仙门的力量，强行封印珑音海阁的魔骨，缺了三分之一的力量，即使镜寰能复活，也绝对回不到巅峰战力。”
风清玄谷来的是巫鸿，他说：“再次封印又能维持多久，不如想想其他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
“谁不想一劳永逸，可魔骨毁不掉啊。”
“魔骨无法毁灭，却能被吞噬，”巫鸿说，“我看那位帮忙的魔族公子挺热情的，正好这几天为了压制魔骨他损耗甚大，不如让他将魔骨吞噬，这样也算彻底杀死魔尊了。”
在场知道夙焱身份的人都一脸惨不忍睹。
“然后再出现新的魔尊么？”金岩冷笑，“非我族类，我可不敢相信他。”
“可你师兄很信任他。”巫鸿说。
两大顶级宗门开口，其他人便不太能插上话。
宁晚雪看明白了，风清玄谷不热衷于封印，但也不提出别的办法，更像来捣乱的。
也许是司寒的交代，毕竟他是想让镜寰复活的。
这时叶徽之开口：“诸位。”
开场以来他一直一言不发，如今仙门已经默认他是被千渺宗边缘化的大弟子，对其的态度早不如往昔敬重。
可他的实力仍在这里，他一开口，依然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叶徽之说：“大家都已认为魔尊即将复活，可我还是想弄清楚，魔骨为何忽然异动得如此强烈？”
“这还用说，千渺宗的魔骨早就丢了也风平浪静，而风清玄谷的魔骨才丢失数月，珑音海阁的立马出了问题。说明是前两块魔骨聚合在了一处，力量大增，引起了第三块魔骨的共鸣。”这是先头已经讨论出的结果，珑音海阁一口咬定封印没有出错，那只有外因会引发魔骨异动。
而有什么原因，比得上魔骨之间本能的共鸣？
叶徽之说：“所以，是有两块魔骨聚合在了一起？”他问的是珑音海阁的大弟子灵溪。
对方犹豫了一下，点头：“我们就是如此猜测。”
叶徽之得到了肯定，与宁晚雪对视一眼。
这一眼，便让他知道叶徽之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不可能。”叶徽之道。
“什么？”
他说：“风清玄谷的魔骨下落我已查清，可以确认它仍被妥善保存，绝对未与另一块聚合。”
他说得斩钉截铁，无比坚定，根据他以往的靠谱作风，几乎所有人都没能产生怀疑。
金岩失声道：“你为何不早说。”
叶徽之道：“因为仙门之中，早有内鬼。”
他直直看向灵溪，对方也是一瞬间就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惊慌起来。
叶徽之看着她，缓缓道：“既然风清玄谷那块安全无恙，如此异动又只有两块魔骨才能引起，那就请珑音海阁打开封印，看看千渺宗丢失的魔骨，是否与你们的放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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