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中悄无声息地多出一块魔骨，比悄无声息被盗走更令人惊恐。
后者只说明偷盗者技术绝伦，不一定是有内鬼。前者却说明肯定是有内鬼，而且是对封印极其熟悉，来去自如的内鬼。
叶徽之当众挑明，这事便不能善了，灵溪立即去请示琴心夫人，其他人也都要确认此事是否为真。
宁晚雪冷眼看事态发展，不言不语。
叶徽之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我不会说魔骨的下落在何处，交由你来决定。”
“多谢叶师兄，”宁晚雪说，“此事由你来挑明刚好不过。”
他身为千渺宗的大弟子，有足够的理由寻找自家师门的魔骨。
师柔风也过来了：“两块魔骨都在珑音海阁，这事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以上，”叶徽之笑了笑，“上回来确认时，夙焱就说珑音海阁的魔气冲天，并非他们的封印太不上心，而是两块魔骨聚合之后力量翻倍，才显得魔气极重。”
宁晚雪道：“看灵溪的反应，她也没有想到。”
“也许是想到了，但是一直不敢承认吧。”师柔风道，“毕竟能接触这个封印的人，哪怕是内鬼，地位也绝对不低。珑音海阁的弟子关系极其亲厚，想必她们谁也不愿意怀疑。”
她没有说话，宁晚雪也停下来。
他们转身，看见金岩站在后面，脸色不定。
叶徽之平静地看着他。
“大师兄，”金岩道，“我有话问你。”
这语气十分不善，也很不尊重。宁晚雪看了叶徽之一眼，只见他神色安和，一点意外也没有，想必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
他们两人走到另一个角落里去，师柔风看看他们，再看看宁晚雪，笑了起来。
宁晚雪道，“你笑什么？”
师柔风说：“咱们虚衡山的同门关系之差，世所罕见。当年内斗的时候也让人看了不少笑话，现在看来，其它宗门里头相似的问题也不少。”
宁晚雪哭笑不得。
老六很是记仇，正如十年前千渺宗隐瞒一事她都要提起来刺人一句一样，几十年前因为自家内斗被人看了笑话，几十年后也惦记着嘲讽其它宗门几句讨回场子。
这事损人不利己，但她就是要出了这口恶气。
宁晚雪也不管她，四周熙熙攘攘，人人都在争论不休，唯独他安静至极，与周遭格格不入。
萧竹月不能来珑音海阁，而他出来半天，已经有些想他了。
“我想回去了。”宁晚雪说。
“不可以。”师柔风一口回绝，“不要任性，掌门师兄。”
宁晚雪还要跟她讨价还价，却突然接到“云胡”的讯息。
他迅速读取了内容，脸色一下就变了。
“怎么？”师柔风把这情报系统给了他，自己都没法收到第一消息。
宁晚雪看着她，表情与其说是凝重，不如说是怪异。
他说：“瑶情死了。”
*
宁晚雪拉上巫鸿一起去了风清玄谷。
司寒已经等在那里，倒是不见洛扶桑身影。
“他回珑音海阁了。”司寒说，“从其它路子回去，不用担心。”
他神情平静，与以往一般无二。
说实话，宁晚雪真的很好奇他俩的关系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但不得不先问正事。
“瑶情死了？”
司寒脸色不定，从他眼神里，宁晚雪读出了一种介于郁闷、质疑、无语之间的情绪，十分复杂，一言难尽。
他觉得不必刨根究底了，应该是真的。
“是‘涅槃’的缘故？”
司寒没有否认，他道：“瑶情太心急了，我千叮万嘱不能一次性服用太多，她的身体承受不住。结果一个没留意到，她三四天的药一口灌下去。豁，尸体都没全形了。”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巫鸿发出“嗤”的一声。
司寒对他死亡凝视。
宁晚雪知道这个时候嘲笑他不太厚道但这件事怎么说呢，他翻车翻得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了。
他现在还是仙门的在逃叛徒，罪名是盗取魔骨——实际上那魔骨早十多年就已经被师兄所得，他顶着这罪名是为了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去魔域行动。
结果他在魔域的大牌瑶情，死了。
还是死于他的疏忽。
宁晚雪说：“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交代，你跟师兄到底谋划了什么东西。”
司寒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怏怏道：“他没说么？”
宁晚雪解释了一下萧竹月现在的情况。
司寒听完，“哦”了一声：“那我告诉你吧。”
于是过了这么久，宁晚雪终于能从他口中得知师兄完整的计划。
司寒说：“首先，萧竹月把自己的元神分离出来，化作一颗莲实。”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宁晚雪说。
司寒：“然后我偷……暗中取出风清玄谷的魔骨，融入莲实之中，让萧竹月以自己的元神压制它……”
“这个也猜出来了。”
司寒冷冷道：“你还听不听了。”
“听！听啊！”巫鸿听得津津有味。
“………”司寒对他说，“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一边去。”
巫鸿虽是他师兄，奈何司寒就这狗脾气，也只得委屈地走到一边。
宁晚雪示意他继续。
司寒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才继续说：“‘涅槃’也是你师兄给我的，瑶情则是我自己查出的魔域王长子的敌人，我原本打算将她培养成能对抗王长子那一派的对手，让他们相杀。”
“无论他们斗争的结果如何，魔域都必定会乱。那是一个以力量为尊的地方，有一个挑战者，后面便会出现无数想要挑战他们的人，所以胜者必须要增强实力，我就能以镜寰的魔骨与之谈条件——九洲必须要很长时间恢复元气，这期间要保证魔域不会再次攻打过来，魔骨是我们手里最大的筹码，而我所做的一切，就是逼迫那些魔族坐上谈判桌。”
“瑶情是个很好利用的魔族，而且她一旦成功，会非常依赖‘涅槃’，我便可以将她拿捏于手中。要是她能杀掉王长子与挽陵君，那便再好不过。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复仇心切，乃至于丧失理智，使我计划失败。”
司寒骨子里比师兄更为冷酷，他才是那个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的执行者。
宁晚雪想了想：“其实结果还是不难达到的，夙焱便是魔域的王长子，他无心侵略九洲，又跟叶徽之关系极好。现在瑶情既然死了，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直接和他商量。”
司寒：“没错，夙焱是一个变故，叶徽之真乃奇人也。”
“那魔尊的复活……”宁晚雪提醒他。
司寒却许久没答话。
最后，他说：“关于这件事，我始终无法与萧竹月达成共识。我不希望镜寰复活，因为他实在太难掌控，不如夙焱好谈条件。”
“但你师兄似乎有信心压制他，”他说道，“当然我不太相信，不过他应该还有其他布置，我不太清楚。”
事情到这一步，也算是比较清楚了。
宁晚雪终于拼凑出了师兄的计划主线。
师兄的死完全是他自己的算计，一半是为了清除仙门中极其保守反对他的人，一半则是做好了以自己新生躯体为魔骨封印的准备。
前者不可避免地会削弱仙门的实力，为了不让魔族趁虚而入，司寒用涅槃取得瑶情信任，扶持魔族势力，令魔域陷入更混乱的局势之中，为九洲取得喘息的机会。
这算是维持住了一种平衡，再之后，司寒与师兄意见有所不同。
司寒希望魔域掌权的是瑶情或是夙焱，他俩无论实力还是威望都远远比不上魔尊镜寰，比较好谈条件。
而师兄玩得就比较猛，他想直接复活魔尊，他体内的魔骨，显然就是用来压制复活后的镜寰。
目前来看，不过不知是不是天意，司寒折腾了这一大圈儿，最后主动权居然自己跑到叶徽之手里去了。
宁晚雪问过夙焱对魔骨的看法，他的意思是希望继续封印他爹。
因此不管怎么样，如今仍是司寒的构想占了上风。
显然司寒也如此认为，他现在还是仙门在逃犯人，但是一点不慌。
“帮我同萧竹月带句话，”他说，“让他认了吧，回头珑音海阁搞新的封印，肯定得请我过去，我会给他发请帖的。”
宁晚雪哑然失笑，他私心也是希望封印魔骨，所以对这个结果并不是不能接受。
但，场子也得给萧竹月讨回来。
他彬彬有礼道：“好的，回头我与竹月结为道侣的仪式，也会记得给你发请帖的。”
司寒：“…………”
宁晚雪状似不经意道：“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司寒先生的喜事？”
司寒：“……………”
宁晚雪深藏功与名，心满意足地走了。
看他那脸色就知道没哄好洛扶桑，这一下真是直击软肋，司寒到最后都没能反驳他。
他回去向萧竹月邀功。
后者听完，第一句话：“哼，现在就下结论，为时尚早。”
第二句话：“结为道侣？”
萧竹月漆黑的眼深深看过来，直叫人无从遁形。
宁晚雪怼人的时候张口就来，说完还沾沾自喜，这会儿面对了正主就有点窘迫，毕竟这种事，他还从来没跟萧竹月提过。
好在也就司寒，最多算上巫鸿听见了——不，这一点也不好，风清玄谷上梁不正下梁歪，阵法风水研究得多了，从上到下一脉相承的八卦，肯定会到处乱说的。
宁晚雪觉得自己失策了。
萧竹月倒不是很在意他先斩后奏，说：“那就结呗，你看日子好了。”
宁晚雪愣了一下，道：“当真？”
萧竹月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掌门大人，你牛皮已经吹出去了，我要是不配合你，司寒能把这事给你笑上一百年，虚衡山可不想陪你丢人。”
宁晚雪早就习惯他拐弯抹角地找借口，死活不肯直接说明，便笑道：“那真是多谢师兄成全了。”
萧竹月受用地“嗯”了一声。
他近来休息得不好，脸色也不好看，做什么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即便是讨论结为道侣这种大事，也懒洋洋地仿佛随时都会睡着。
宁晚雪晓得他心里肯定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故意说：“那我现在就可以拟宾客名单了，师兄你要请谁？我第一个邀请的肯定是叶师兄。”
萧竹月的眼神果然凌厉了一下，朝他看了过来。
“你现在只有一个师兄。”他说，语气里含着威胁之意。
“从小叫到大，”宁晚雪诚恳道，“改不了口。”
萧竹月嘲讽说：“是啊，小时候我一个没看住，你别说改口了，连人都被拐去千渺宗，还是我亲自去把你给提回来的。”
宁晚雪也想起来了，就是他跟着叶徽之去千渺宗玩的那一次。
他想起自己被埋在雪里，师兄从天而降；想起间接导致金岩与老七老八结了仇的雪仗。
这事算他年少无知，理亏，便干笑了两声。又想起还有那枚看上的剑饰挂坠——师兄忙着去跟叶徽之比武，压根没注意他当时气得要死。
“回头浮梦找到了，”他下定决心，说，“我一定要给两把剑挂上一样的吊坠，圆我儿时梦想。”
萧竹月靠在躺椅上，看他一眼，丢下两个字：“幼稚。”
宁晚雪也觉得幼稚，但他就是想这么做。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也爬上躺椅，撑在萧竹月上方。
萧竹月本来是在看书，被他压在身上，光线都遮没了，自然是看不成：“干什么？”
“你老实交代，”宁晚雪不怀好意道，“当时突然要跟叶师兄比武，是不是吃味了。”
萧竹月：“…………”
他被困在双臂之间，跑也跑不掉，宁晚雪还在他上方发出意义不明的一声说：“嗯？”一定要从他口中听到答案。
萧竹月：“………下去。”
他哪里会听。
“难怪你后来对叶师兄态度都不好，肯定一早就记恨上了。”宁晚雪好不容易抓到让师兄尴尬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我喊他师兄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早就在心里把他骂死了？”
萧竹月把书丢开，面无表情地咬上他的唇，堵住了宁晚雪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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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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