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序注视着付殇，轻笑道:“现在激怒我们，对你可没什么好处。”她眸光平静，看不出是何情绪，“这么说的前提是你很愤怒，刚才小辫子哪句话惹怒你了?”
萧无序想着小辫子之前所言，回忆道:“没用的废物?”
付殇神色未变，脸颊的肌肉微微一松，不过落在萧无序眼中，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赶不上漆幽，不配跟他比，差太远了。”萧无序语气愈定，补充道，“最主要的该是这一句。”
付殇面上瞬间聚了层寒霜。
见此，萧无序回之一笑，却是转瞬即逝，评价道:“确实如此。”
“住口!”付殇脸色涨红，果真是激动起来，“我怎会比不上那个蠢货?!”
小辫子冷哼道:“漆老二是真善良，你却是笑里藏刀。”
付殇接道:“那是他蠢!尤其是跟那些奸商，到底有什么好说的?那些人要是敢在我面前玩儿手段，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小辫子深深吸了几口气，哼道:“现在确实没人敢惹你，不过他们心如明镜，一旦让他们逮到机会，蜂拥而上，你待如何?真想让漆家的家业在你手上毁于一旦吗?”
付殇怒目圆睁，喝道:“胡说八道!我这都是为了漆家!!”
小辫子也是气鼓鼓道:“是吗?这么多年了，这么大的产业，但凡有一丝问题，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生死就在一瞬。你以为漆对如何打理下来的?”
付殇却讥笑道:“妥协隐忍，一味退让，那叫懦弱!”
小辫子胸口像堵了块儿大石头，压抑烦闷，堵得难受，她盯着那付殇，再次深吸一口气，尽力遏制住要冲上去的冲动。
酝酿了好一阵，小辫子五指渐松，紧抿的唇也是一松，她耐着性子道:“漆对是个极其聪明，更是个极其友善的人，与人打交道最讲诚与和，互利共惠，问心无愧。长年累月，才有了如此的信任和赞誉。”
付殇却似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蔑笑一声，冷哼道:“蠢到了还要自尽的地步?真是厉害啊!”
“你……”
小辫子面上青白交加，气得说不出话，死死瞪着那家伙，咬牙切齿。
付殇却是越发得意，嘚瑟一笑，指尖在那玄铁上轻轻抚过，转身欲走，不想在此地耗费时间。
炉火迸溅中，萧无序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最柔的水能无声无息穿透最坚硬的石，绵延生机千里万里，于山川湖泊间百转千回，势不可挡。无论何时何境，它始终是柔软的水。”
付殇身形悄然一滞，犹豫些许，好歹还是转了回来，就这么注视着萧无序，面上的讥笑不由得一敛。
萧无序也在注视着付殇，不待他回应，继续道:“上善若水，并非不争，而是在方圆之间自在流淌，以厚德载物的胸怀，结下无数良缘。如细雨滋润大地，唯有柔软，方能承载万物。”
“漆对为商，是为了更好的造福百姓。当时那种暴乱，假以时日，他定能解决。不过在他眼里，还有比他的生死更为重要的事，他却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惨烈的方式。”
付殇皮笑肉不笑，回道:“再留下一堆烂摊子，是吗?”
“落到你手上，当然是烂摊子。”小辫子哼道，“以一时的财力物力以暴制暴，你管得住一时也管不了一世!”
付殇却是哈哈道:“还没到一世呢，你怎知不行?你们以为说了这么些废话，便能恐吓住我吗?”
“不到一世……”萧无序低念出声，眸光微转，面色却是出奇地平静，“若真细算下来，你连站在我们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付殇笑意微僵，须臾，又听萧无序道:“还记得吗，你借着与那筱翎二公子紫吟有些交情，在筱翎和芜茔交界地带占尽了便宜。”
“后来三城混战，你被竹茔逐出，不得已来了漓潇，在你快要饿死之际，是漆家收留了你。”
“没想到落雁少主，竟对我了解得如此之多?”付殇神色愈凝，缓了片刻，又是一笑，理所当然道，“是又如何!我现在不就在报恩吗?”
小辫子咬牙切齿，再次强忍住冲上去揍人的冲动，面色涨红道:“是吗?报恩?哈哈哈哈……容不下漆对唯一的孩子，又以暴制暴悄无声息瓦解漆家这么多年的努力，你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
“住口!”付殇抓住灶台的一角，面上闪过一丝难掩的慌乱，“我没有，我本来是想报恩的，是那漆幽对不起我……假意收留我，又假惺惺对我好，只是需要把我当成陪衬的那一方。”
付殇嘴角微颤，手背青筋暴起，怒声道:“是他对不起我!把我当傻子一般玩弄!!既如此，就休要怪我!!!”
小辫子却是比他更怒，在灶台上猛地一拍，瞪着他怒喝道:“胡说八道!漆幽从未如此想过，又何曾做过?反而爱你敬你，处处为你找想!!”
付殇却咬牙坚持道:“他就是想看我在众多商贾面前出丑!假仁假义，我不需要!!真是让人犯恶心呐……”
这家伙说的话，小辫子是一个字也不会信，恼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付殇冷哼一声，不再解释，朝磨刀坊大门一指，沉声道:“不早了，该送客了。”
不待他说完，小辫子转身便要走，萧无序却是神色微变，仔细回想着付殇所言。须臾，她朝磨刀坊后方投去一瞥，开口道:“你说的，可是离沙石?”
付殇眉心微蹙，奇怪萧无序为何会知道。见此，萧无序心下一清，又不由得想到了漆家店铺中的货物，思绪更是明了。
“离沙石不仅坚固，还是锻造武器的极佳材料，而漆家兵器库中，便混杂了不少离沙石。哪怕是玉器作坊，被离沙石一打磨，玉石更是圆润细腻。”
萧无序眸光微敛，思索道:“漆幽那个倔性子，漆家底下的商贾断定他会去芜茔找死，必是凶多吉少。那个时候，你便是漆家实质上的掌局人，加上那些离沙石出自你手，他们就更不会多说什么了。”
付殇哼道:“是又如何?”
“如何?”萧无序抬眼与他对视，嘴角略带讥笑地一挑，“那些离沙石，你是从惊遮山外围寻来的吧?”
“你……”付殇神情一裂，纵使他尽力控制，语气也是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你是如何得知?”
萧无序轻笑一笑，只觉造化弄人，回道:“我是如何得知?你是不是以为漆幽当时想独自揽功?你以为是谁暗中给你透露的消息?漆幽怕你在漆家商贾面前被拂了面子，才出此下策!”
离沙石……回想漆幽之前所做，再结合这二人所言，小辫子顿时明白了，眸中的怒火愈盛，更多的却是不值。
漆幽在明面上故意隐瞒了离沙石的消息，而付殇却派人查到了他所为，以为漆幽是故意如此，就是想看他在众商贾面前出丑，把他当作垫脚石立威上位。
殊不知，这付殇千辛万苦寻到的离沙石，之后凭此在漆家站稳脚跟的原料，正是漆幽故意透露给他的。
付殇面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咚”一下磕到了灶台上，抱头颤道:“不!不可能……怎么会……”
“你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背地里争得比谁都厉害。漆幽知道你要强，知道你难受，也从来没有说破什么。”
小辫子眉心拧了团戾气，仍是气鼓鼓的，缓了缓，她继续道:“其实何必要在意你的感受，毕竟没有漆家，你什么也不是。”
付殇却双眸充斥着血丝，怒吼道:“闭嘴!!世间的一切都是无利不往，何况是商人?他们收留了我又如何?商人，从来都是谈钱不谈感情!!何况我不也给他们带去了更多的利益吗?!”
吼到最后，付殇声音已是微哑，弯曲的五指插入发缝之中，脑袋微垂，轻颤着看不清神情，仍是自顾自呢喃道:“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懦夫，对你好的前提，是你有足够的实力……”
不知不觉间，一道深藏于心的身影悄然浮现。
萧无序神情骤然一滞，眸中光芒流转，晶莹如星，却又在刹那间黯淡，眼底泛出一丝酸涩与孤寂，如秋夜中独自摇曳的烛火，无声地诉说着无人知晓的哀愁。
“你还真是……无可救药。”
说罢，小辫子只觉疲惫不堪，已经不想再搭理他了，转向萧无序，勉强提起一口气道:“小序，走吧。他不说，我们亲自去查，要真是查到什么……来日方长。”
萧无序转身跟在小辫子身后，没走几步，又是一顿，微一侧首道:“还有一事。”
“在没寻到离沙石之前，你接管的生意却能在芜茔存活，你是与谁合作了吧?”
不去看付殇是何反应，也不待他回应，萧无序又自顾自道:“你哄骗漆幽在我的茶水中下麻药，再神不知鬼不觉派人来‘此君里’绑架。也是你向那人透露的消息，阻碍我们赴冰月宴。”
声音缓缓消散在黑暗中，身后的付殇却是死一般沉寂。
半晌，付殇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愈发阴沉，满是威胁道:“在我的地盘上说这么多，你们胆子确实不小。”
萧无序轻笑一声，也威胁道:“所以你才只会看到我们二人，其余人，可都在外面等着呢。”
付殇再次沉默了。
萧无序正过身，仰头朝夜空一瞥，又道:“漆幽什么都知道，跟我道过歉，让我瞒着消息，说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现在看来……”说罢，不再犹豫，她转身往外走去。
走出去了挺远，身后又传来了付殇的声音:“你是谁……不会只是落雁少主吧?”
声音极淡，在夜风中更是几不可闻，不过萧无序还是听到了，步子不停，只是道:“漆幽同窗。”
*
一路寂静，萧无序和小辫子畅通无阻走出了漆家磨刀坊，天色渐晚，街上行人已是寥寥，屋内灯火辉煌。
街上有卖竹编箩筐的小贩儿，满地收拾着残局，而本该沿着主路往前的二人身形一隐，竟是消失了。
可往里面走，不是死路吗?
暗暗跟来那人也顾不得多想，立马从白墙后一翻而过，脚步匆匆，循着二人所行之路，继续前行。
可是既是死路，自是黑漆漆的一片，偏僻阴暗又森寒，那人又急又纳闷儿，这好端端的，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怎么人就这么消失了呢?
就在他头疼之际，一道声音从阴暗中传出，笑道:“这边呢。”虽是带着笑，不过在这昏暗的巷子里还是过于诡异了。
不多时，两道纤细的身影从一排竹竿后缓缓走出，行至空旷地带。
借着一户人家窗上外露的暖光，三目相对，自是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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