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牌菜，全上一遍?!
啧啧，这小童是饿了多久?也真不怕被撑死啊!不过……那少年也真是有钱呐!瞧给他惯的!!
萧无序听得瞠目结舌，心中郁结缠绕，实在是难堪此景，埋头轻啜清茶，任由那袅袅茶烟模糊视线。
这半生不熟的，也是尴尬，小童本想没话找话打破僵局，可眼尾一扫，竟瞥到了桌上的砖块，其上还刻着雾鸢花纹……
进个店还带着砖块呢?这玩意儿是镶金的不成!也难怪那店小二是那般神情。
小童强忍笑意低垂着头，顺势卸下肩头的竹篓，将里面的药草一一取出，又在桌面上细细排开，时而翻翻药草，时而洒洒清水，自顾自忙碌着，倒把旁人忘在了一边。
萧无序看得乐呵，眼尾微动，终是扫到了那截浅靛的衣衫，心下微动。
之前在林间如此误会这少年，她实在是过意不去，一直没敢去瞥那少年。
加之这白衣小童叮叮咚咚捣鼓个不停，而那少年只淡淡应了一句，便再不作声，久到萧无序都快要忘了这一位了。
好歹相识一场，那少年也确实是帮过她，如今都凑一桌了，更该好好珍惜，没准儿此后一别，便就再也见不到了。
想罢，萧无序眼帘终是一抬，一抹靛色悄然映入眼帘。
那浅靛的衣上绣着金色雾鸢，暗藏的流云和鹤纹若隐若现，银珊瑚发簪下，银白耳饰配以靛色流苏。
而那少年正垂眸凝视着砖石上的雾鸢花纹，眸中寒星点点，看似漫不经心，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萧无序一时看得入神，又忽地想起一事，目光顺着他的衣襟悄然下移，暗自猜想那袖子究竟被她毁成了何种模样。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滚烫，对面那人似有所感，忽地抬眼望来，四目相接，恍若惊鸿照影。
可那人眸光清透得能映出人影，却又仿佛能看穿所有伪装，这般坦率直视而来，萧无序心下顿时哆嗦得厉害，慌忙垂眸避开视线。
这般直勾勾盯着人家瞧，着实是失礼，萧无序脸颊微烫泛起薄红，正想着要如何解释，那小童却是极有灵性地站起了身。
身下的长凳陡然翘起，小童这才惊觉，慌忙跌坐而回，可那少年反应实在是迅速，电光火石间便已然起身。
眼见小童连人带凳就要往地上摔，萧无序拍桌而起，那少年却在凳梁上轻轻一点，袖袍一展，竟将那小童稳稳揽回。
小童踉跄前扑，胸脯剧烈起伏，眸光涣散，惊魂未定。而那长凳哐当摇晃数声，便又安静下来。萧无序心下一舒，也缓缓落座。
不待小童开口道谢，那少年却是转身离去了，话到嘴边，他立马改口道:“你去哪儿?”
那少年简单道:“透透气。”
小童将信将疑，伸手去够远处的茶壶，倒满杯子后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这才重新坐好，继续捣鼓桌上的草药。
萧无序拧眉听着耳畔稀拉的捣鼓声，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哈哈笑道:“只怕是嫌你聒噪。”
小童却是潇洒摆摆手，回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都烦了他一路了，没事的没事的！”
萧无序单手拖着下巴，恍然道:“哦，你还知道你烦了他一路啊?”
小童终是将目光移向她，那家伙一脸欠揍的戏谑神情，盯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童眉心不由得一跳，啧道:“喂喂，彼此彼此啊！你这般狼狈，我有说你什么吗?你可别再揭我伤疤啊！我可是会反击的！！”
萧无序却是挑眉道:“是吗，我很狼狈?”
顿了片刻，见这家伙好像当真不在意，小童便也不客气了，挑唇笑道:“都被付殇追着往深山里躲了，还不狼狈?”
“我可不是因为被付殇追才往深山里去的。”萧无序托腮往前挪了挪，眉眼弯弯，笑意愈深，“不过我确实以为你们是来抓我的，尤其是你，我还当是被绑票来的。”
小童面上一黑，本欲反驳，可终是抵不住好奇，问道:“所以你当时进山是要做什么?”
萧无序往前挪了挪长凳，身体又往前一倾，正当小童满心期待地探过脑袋，却听她道:“不说，凭什么告诉你?”
“……”
小童缩回脑袋，面色更是一黑。萧无序则是细细欣赏着小童变幻多端的神情，心情大好。
小童厚着脸凑近些，又道:“那你告诉我，身为能人异士，你是不是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哦，何出此言啊?”
小童啧道:“别不承认啊，我可是都看到了！之前那花瓶碎片，都碎成那个样子了，还有不少重叠在一起，你看都没看几下，便绘出了原本的模样，这还不神呢?！”
萧无序但笑不语，小童拧眉道:“你该不会使的什么妖法吧?”
萧无序恼道:“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
小童立马嘿嘿改口道:“那……这位厉害的能人异士，你当时到底使的是何等的仙法秘术啊?”
怕真被这家伙误会些什么，萧无序想了想，抬手一勾，小童立马凑近，却听她笑道:“想知道吗?一两银子。”
“……”
小童喉间一哽，震惊道:“你打劫啊?！”
对面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目睽睽间，小童只得讷讷归座，不敢妄动。
好在没过多久，店中的喧闹又恢复如常，小童轻轻舒出一口气，磨蹭片刻，还是从兜里摸了一两银子丢过去，曲指道:“说来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萧无序拈起银子瞧了瞧，确认是真后，再小心收好了，“就像你说的，既不能碰，又有重叠的碎片，真当能人异士是神仙呐！”
“不过那家老爷信鬼神，老爱用些什么汤药仙丹，与其让他被那些假神仙骗得人财两空，还不如便宜我呢，至少我不会害他。”
小童眉端一挑，瞅瞅四周，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那家老爷本意就是想找……神仙道士?”
萧无序倒是颇为赞赏地瞧了那家伙一眼，补充道:“那老爷近日对请来的神仙道士心生疑惑，却不敢名言得罪，便假借还原宝物之名设局。”
小童轻轻眨眨眼，又道:“可你还是没说，你为何能一眼绘出那花瓶?”
萧无序哈哈道:“那老爷怕泄露什么，花瓶都是当日买当日砸的，可是很不巧，我什么都看到了。”
“……”
小童一阵无语，竟是不知要说些什么。
“怎么，很失望?”
小童干笑两声，摇了摇头。
萧无序越想越好笑，自顾自道:“唉，只是可惜，后来被付殇那家伙搅和了一通，不然我还真想亲眼看看那老爷花重金炼的丹药是何模样！”
“而且相比于神仙，那老爷一家倒是更怕付殇那家伙，哈哈哈哈……嗯，何意?”却是小童又推了一两银子在她面前。
小童笑眯眯问道:“所以你之前进山是要做什么?”
这次萧无序却是没收下那银两。
小童半是哀求半是违心道:“你这人很……很有意思，我真的就是好奇，说来听听嘛！”
萧无序又呵呵着把银两推了回去，摇头叹道:“又想用钱解决，你这人很没意思，我就不告诉你！”听得小童眼角直跳。
萧无序当然不是跟钱过不去，只是这小童问题实在太多，要是真回答了他，他又接着问出下一个，那她要如何?
说实话吧，一定会牵扯出木叶星龛，而且说到一半儿不答了，更是吊人胃口。
说假话吧……骗人家小童，也实在是没意思。
没多久，小童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他目光扫过满桌草药，从中精准挑出一株青翠的草药，故意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咧嘴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就告诉我，我用草药跟你换，如何?”
萧无序嗤笑出声，奇怪道:“我要你这草药做什么?”
“你之前淋了雨，容易受寒。”说着，小童下巴一抬，面上更是嘚瑟，手中的药草也晃悠得更厉害了几分，“而用它泡水，能驱寒。”
萧无序神情迷离，半晌未回话，小童把药草一收，却是薄怒道:“怎么?我知道我很厉害，但你也不用如此震惊吧?这是有多看不起我?！”
萧无序悄然回神，她恍惚倒不是全因这小童有多厉害，而是……她淋雨?
下雨的那会儿，她跑得可是很快的，路人更是行色匆匆往回赶，无暇注意其他，可这小童竟然知道。
唯一的停顿……
与那付殇碰面之时!
所以不只是老爷花瓶设局那日，还有在雨天遇到付殇那次，竟都落入了他人眼中?
想到此，萧无序面颊更是一烫，任凭小童如何激她，她也无心再跟那家伙搭话。
好在那靛衣少年很快就回来了，催促小童收拾药草、拭净水痕，小童低垂着脑袋，一一照做。
又过了一会儿，店小二回来了，吆喝声里透着热络，碗筷叮当间，眨眼间，满桌菜肴瞬间上齐。
小童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满桌珍馐当前，他倒也不客气了，提了筷子就开干。
萧无序也是饿得不轻，取了筷子，与小童各吃一方。
碗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眨眼又消融在了喧嚣声中。
小童终于注意到身侧的靛衣少年，鼓起的腮帮子微微一滞，疑惑道:“诶，你怎么不动?”
萧无序眼尾也悄然一挪。那少年一手托腮，一手搭在桌上，抬眼注视着窗外，还真是未曾动筷。
“不饿。”那少年简单道。
“哦。”那小童眉眼上笑意一展，竟是信得干脆，搓着手心，两眼灼灼如星，直勾勾盯着满桌菜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其中一道菜，表面缀有金箔梅花，鲜艳惹眼，乍看看不出端倪，却是内藏乾坤。
恰到好处的瑶柱丝和蟹黄冻，还配以数年醇酒提味，细腻软糯，回味无穷。
小童实在是喜欢得紧，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够那道菜，浑然不觉周围的异样。
“啊……”小童突然一声惊呼，匆匆缩手，刚刚端起的瓷盘重新落回桌上，发出清越的碎玉之声。
手背上两道筷子印是越发鲜红，小童苦兮兮地揉着手，朝对面喝道:“你干什么?!”
萧无序在手中把玩着筷子，呵呵道:“这话该是我说吧?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也就算了啊，我就装作没看到，你咋还全倒上了呢?真当我瞎啊!”
小童面上的怒意悄然一敛，他垂首瞅了瞅那道金箔梅花菜，又转向萧无序，轻轻眨眨眼，无辜道:“这玉髓凝脂，是你点的?”
“不然呢?”萧无序声音骤减，心下也是越发糊涂，“玉髓凝脂?”
小童听得也是糊涂，挠头道:“不然……呢?”
萧无序倾身细看，目光落在那冰裂纹瓷盘上，釉色莹润如凝霜。
能盛于这般名瓷中的……必非凡品。
这可是事关钱财的大事，萧无序当即唤来店小二，指给他看，问道:“此为何菜?”
店小二瞅瞅那菜，又几不可察朝窗户那方一瞥，这才转向萧无序，笑道:“玉髓凝脂。”
窗户那方，可就只有那靓衣少年。萧无序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又问道:“可我点的，不是素雪映梅吗?”
那素雪映梅，以豆腐雕刻成梅花状，浸入素高汤慢炖，佐以腌渍樱桃调色，形如雪地落梅。
同玉髓凝脂相比，二者形似、神似，却是大不一样!
最主要的，是那玉髓凝脂贵啊!!
“这……客官不知，本店的玉髓凝脂，只赠有缘人，既然客官不喜……”那小二酝酿了有一阵，“我这就去把素雪映梅给补上，聊表歉意!”
送的?有缘人?那为何不是他?
小童瞠目结舌，萧无序更是一口茶水呛在喉间。
萧无序放下茶杯，抬手阻拦道:“咳咳，等等，其实不用……咳咳咳!”
可那店小二来去匆匆，也无心留意身后的动静。很快，一道素雪映梅便被端上了桌。
既然店小二坚持，萧无序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那玉髓凝脂，她实在是难以下筷，干脆全给那小童了。
小童意思意思拒绝几下，见实在是推脱不开，便乐呵呵应下了。
临到付钱，小二在旁躬身核账，而不等萧无序扣扣搜搜摸出银两，那靓衣少年抬袖一挥，竟是把一桌的饭钱全结清了。
小二收了钱，便笑着快速退下了，徒留三道视线蛛丝般凌空交缠，进出无声的爆响。
萧无序瞳孔映出小童凝固的面容，又转向那少年，也是不解道:“何意?”
那少年轻轻一笑，却是道:“玉髓凝脂，千金难求，从来只赠有缘人。”
话音未落，一缕清风潜入半掩的窗，萧无序心泛涟漪，怔然望着那道微漾的靛影，半响未应。
小童歪着脑袋，朝那少年咧嘴一笑，激动道:“所以你这是在帮我收拾残局啊!哈哈哈你可真是个好人，多谢多谢!!诶，你这就要动身了吗?等等我!等等我!我来了!我来了!!”
那少年却是提点道:“就这么走了?”
小童讷讷一停，迟疑地转头去望萧无序，滞了须臾，他恍然一拍额头，忙不迭地从卸下的竹篓里翻找，不多时便捧出之前那株青翠的草药，小心翼翼放到桌上，又轻轻推至她面前。
“泡水喝，每日三次，包你寒气尽褪！”小童嘿嘿一笑，颇为得意。
“那……这个送你捣药可好?”萧无序笑着翻过砖面，露出藏着的雾鸢花纹，“还是刻了花的。”
“唉你……”这话虽然听着怪怪的，不过小童细细一想，这玩意儿还真是能捣药，不要白不要啊!
“那便多谢了!”说着，小童双手接过，迈步去追那少年。
“唉!等等!！”萧无序却是突然叫住他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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