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王盟出门买早点，把和门口石狮子瞪眼的我拎回吴山居。
王盟拎着茶壶问，“歧途你什么时候到的？吃饭了没？”
“刚到。”我放下背篓，从里头掏出一塑料袋的花生和红薯，果然跟门房说的一样，那袋子太薄，边角上戳了个窟窿，有零星的泥从这个窟窿里漏出来，我怕弄脏桌子，于是拎出来放在地上。
王盟勾着我脖子上挎的水壶，要给我倒水，瞧见我往外拿东西，“你这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哥不吃，哥就看看。”
我有点拘谨，扒拉着背篓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跟他说，“没啥，就是后地里的花生和红薯，哦，还有苹果，脆甜的。你吃吗？”
“王盟。”吴邪在后院里喊。
“来啦，老板。”王盟放下水壶蹿出去，他动作极快，跟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利落，我心一沉，也跟着蹿过去，看到满头泡沫的吴邪站在院里，王盟正手忙脚乱的提起脚边红桶给他往水盆里添凉水，吴邪抹着眼睛的泡沫说这水也太烫了……听起来中气挺足的，省着活能活很久。
我边想边把晾衣绳上的毛巾取下来递给王盟，王盟又递到吴邪手里，吴邪习惯性的先抹眼睛，再擦头发……走近了看，吴邪都有白头发了，黑眼圈也挺重的，但整个人瞧着还算精神。
“早上好啊，小孩儿。”他说。
我看看日头，揉揉眼，“不早了。”
要是在山里，我已经做完事在抄书了。
吴邪说，“那正好，一起吃个早饭。“
我惦记着二爷的嘱咐，于是问他，“你电话里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儿？”
吴邪从毛巾底下钻出来说，“边吃边说，边吃边说。”
王盟在街口买了馄饨和糖油饼，我们仨一人一碗馄饨一个油饼围在一张桌子上，气氛还挺好的。
中间王盟接了个电话，说了没两句，把电话传给吴邪，王盟咬着油饼看了我一眼，莫名其妙的，吴邪挂了电话也盯过来，他俩也不说话，搞得我心里发毛，生怕下一刻他俩要把我抵押给街口的老板娘换油饼。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我抹着脸，不确定道。
吴邪放下馄饨碗，“你这趟怎么来的？”
我磕磕绊绊地说，“跟送货的顺风车走了一半，自己走了一半，怎么了？”
吴邪咬一口油饼，“京叔打电话问你到了没。”
我觉得不对劲，但我不敢问。
吴邪放下油饼，从旁边纸抽里抽出两节纸来擦手，“你就没觉得带你来那司机哪儿不对劲吗？”
“有吗？没有吧。”我心想，我都没见着司机，我闷声蹲后斗里来着，我哪知道司机对不对劲。
吴邪干笑两声，起身满屋子转悠说是要找把刀。
我问王盟，“什么意思？是车有问题？”
“没问题。”王盟吃一口油饼，头也不抬的回着，语气倒是没开玩笑的意思。
一回头，吴邪攥着那毛都不剩几根的鸡毛掸子走过来了，我嚼着馄饨噌一下站起来，“吴邪，你冷静啊，冷静。”
一根鸡毛飘过来，王盟眼疾手快的护住了桌子上的馄饨。
“为什么打你知道吗？”吴邪隔着桌子问。
我跳上沙发躲着鸡毛掸子，不敢置信地盯着王盟，“不是没问题吗？没问题怎么还动手啊？”
话一出口，王盟恨不得拿油饼堵上我的嘴，吴邪在我俩对面冷笑，“长这么大没吃过亏是吧，为了省钱什么车都敢坐是吧，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啊，我就这么教你认人的？！”
“吴邪，你冷静，冷静，我觉得你有点冲动了……”
“冲动？！今天就让你长长记性！”?
后来才知道，那司机是没死绝的汪家人，不知道混在二爷手底下跑大车要做什么，京叔派人盯他很久了，只是没想到会被我给碰上了，好在这人半道上弃车跑了，搞得我也不知道自己这运气算好还是不好。
……
快中午的时候，吴邪裹着绒毯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他的好朋友——远道而来的胖爷，在旁边茶桌上一边洗茶一边跟吴邪闲聊，“要我说，咱也这么大年纪了，别总跟小孩儿计较，现在的小孩儿个顶个的胆子大！你就说……”
我和王盟整整齐齐地坐在吴山居门口的台阶上，一人手里拿着半块苹果，咬一口，回头看一眼。
王盟不喜欢我跟他打听吴邪的私事儿，我也只好按捺住不问，就像之前吴小毛那次一样……按说他和吴邪关系应该不差的，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次都没在吴山居见过他……不过也正常，毕竟今天这位胖爷，我也是第一次见，听他说，他是吴邪最好的朋友之一，所以我还挺好奇的。
吴邪和胖爷在一起的时候，大多都是胖爷在说，吴邪有时搭茬，有时沉默，不过有点不一样，那就是，吴邪看上去很平静，不是那种死水一样沉下去的静气，而是阳光落在地上碎成一面湖的闪着光的平静，我很少见到这样的吴邪，下意识拽了一下王盟的袖子，跟他说，吴邪看上去好像不生气了。
王盟没有回头，他抬头看着天上，什么都没说。
他看得那样认真，于是我也仰头看去，可是天上什么都没有，云也没有。
风吹过来的时候，王盟问我，“歧途，走夜路的时候，你害怕吗？”
我问他，“怕什么？”
王盟收回视线看着我，我说，“山里夏天的时候有蛇，那东西认得人味儿总跟着我，就还挺麻烦的……这个算吗？”
“算吧。”王盟咬一口苹果接着问，“除了蛇呢？”
“除了这个……”我想了想，说，“阴天吧，阴天的话，看不到星星，我去转山容易迷路。”
王盟点点头，然后问，“山里的星星和这里的星星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想起昨夜的月亮和头顶上的星星，单手捂着心口道，“有。”
“什么？”
“这里的星星有心，会跳。”
我以前在山里是数着星落过日子的，我记得它们的名字和方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隐去，可是没有一次像昨天一样，我清楚的知道，在那颗星所在的方向上，有一处地方，是天亮之前我最终会到达的远方。
王盟自言自语道，“星星不是石头吗？石头也会有心跳吗？”
我坚持道，“有的。”
王盟愣了一下，过了会儿又笑着说，“歧途，夏天快到了。”
我回头看着阳光下的吴邪和胖爷，看着此时还不算炙热的日光在他们身上晕染出一层很薄的暖意，好像只是不近不远的挨着，这几日的倒春寒便没有多难熬，我傻笑着去看天，心里止不住想，“夏天啊，我还没见过杭州的夏天呢。”
天上什么都没有，我问王盟，你在想什么，王盟说，他在想一个人，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见见那个人。
我问他，“谁？”
他笑了一下说，“歧途，考虑一下吧。”
“考虑什么？”
“考虑一下，留在吴山居。”
留下来，你迟早会知道。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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