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前一天,宋知整天跟在何厝后面让他教题,而赵之柚被老妈下了最后通牒,再考不进年级前五十,寒暑假自由就会被剥夺。
两人几乎整天缠着何厝。
何厝不仅成绩好,人也耐心,教两人题目都按照不同的解题思路,赵之柚总气鼓鼓的嘟囔:“看不起谁呢!”
宋知揉了揉她头发,何厝眼尾笑弯。
三个人贴在一起,这块地方氛围极好,又令人眼红。
程嘉延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数学题在刷,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夹着一根黑色水笔,漫不经心地转着,如同行云流水。
他低眸,目光在试卷上短暂停留又抬起眼皮看过去,用笔在桌子上敲了敲,半边脸陷在昏暗里,看不清情绪。
教室里没老师,陆鸣珂姿势猖狂,腿搭在桌面上:“真打算迷途知返了?”
这学期开学以来,他喊了程嘉延无数次,打球不去,玩游戏不去,听陈启说这家伙把湘尾街当成了另一个教室,回回大半夜起来都能看见程嘉延坐在球桌上背单词,跟魔怔了一样,完全从一位放荡公子变成了书闷子。
程嘉延难得耐心与心情并继,都不错,点了下头给与回应,下一秒又继续低下头看题。
用实际行动证明去宋知那条路,他会用跑的。
周五放学后,班级同学带着一腔雀跃的心冲出班级,宋知向来不着急,等同学少了之后,一边默念单词一边收拾东西。
陆鸣珂从旁边经过,有意用胳膊撞了撞她:“小班长,我要给你发个证。”
宋知默念被打断:“什么证?”
“最佳训兽证。”
宋知没明白,正要细问,陆鸣珂摆好了一副细说的架势,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氧气被什么阻隔,程嘉延拎着他衣领扯出教室。
“小班长,你家野兽伤人了,你不管管!”紧接着陆鸣珂求饶的声音从外面递进来。
宋知抿着唇发笑,脸颊红一阵热一阵,晚霞一轮一轮挂在天际半腰,刚走出校门没多久,兜里手机震了震。
是程嘉延发来的信息:【明天有空吗?陪我去个地方】
宋知等公交时敲好字发过去:【几点?上午跟柚子约了逛街,下午可以吗?】
【你结束发信息给我,我去接你】
程嘉延看着发过去的信息,嘲了自己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耐心这么好了,想了想,甘愿妥协一般又补了一句过去:【不用穿太好看】
宋知被这句话弄得脸红心跳,公交车到站,她收了手机上去,车窗玻璃上映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
次日,分别赵之柚之后,下午一点多,宋知就近等着程嘉延,信息发出去没多久,一辆熟悉的摩托车停在她面前。
程嘉延取下头盔,一直望着宋知,四月份天气暖和,她穿着一件浅绿色衬衫搭配一件高腰牛仔裙,左边的肩膀是镂空设计,黑发散下来,若隐若现,整个人透着清爽纯净。
两条白皙笔直的腿接着太阳光,白到有点晃眼。
程嘉延不自然地上下滚动喉结,呼吸发麻,从车上下来后,目光总是忍不住凝向她:“特意打扮了?”
出来的时候确实打扮了,可经他这句调侃的口吻一说,宋知就有些羞,刚想要耍无赖反驳,他下一句砸了过来,把她砸的迷迷糊糊的。
“很好看。”
分明是最俗气的夸赞,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不一样,多了些让人脸红躁动的东西。
看着她耳根绯红由浅到深的变化,程嘉延口吻含笑:“有点不舍得带出去了。”
宋知头一回发现程嘉延这么会嘴贫,可就是能拿捏她的软处。
顾及到宋知穿的是裙子,程嘉延找了个地方把摩托车停下,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打开车门让她先上去。
然后倾身,长腿迈进去,跟宋知刻意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车子上路之后,发现司机偶尔会通过后视镜往后瞥,不能确定目光来意,程嘉延锁紧眉,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腿上。
怕她会紧张,紧接着就开始有意搭话:“吃饭了吗?”
“吃过了。”
程嘉延问的很随意,像很熟的人闲聊的口吻,不会给被问者增加负担:“吃的什么?”
宋知没有太多跟男生待在一起的经验,又紧张的不行,只能问什么答什么:“吃的烤鱼。”
他脸上表情都在压着,没怎么表现出来,手垂在腿上,一截腕骨露出来,宋知怕他觉得自己无趣,侧眸看过去,想主动找话题。
没料到对方忽然凑过来,高大的影子压在身上,程嘉延盯着她摇晃的瞳孔,和里面的自己,身上涌起燥意:“有男的吗?”
他顺势一只手放下去,像无意般尾指压在她手指上,问话的时候,故意勾了勾,温与凉相贴,宋知仿佛能感受到筋脉的跳动,心脏像被小火煨烤。
宋知轻缓回道:“有何厝,不过他是来陪——”
话没说完,指背上压着的那只手忽然有了动作,在她完全晃神时从虎口挤进来,呈相握的姿势。
兴许是阴谋成功,程嘉延靠回去,嘴角弧度上卷痕迹明显,懒懒地侧头看过来:“一会儿我们去的地方,还有湘尾街那群人,你玩你的就行,不用搭理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宋知有种程嘉延要带着她走进他封闭世界的感觉。
见宋知没说话,程嘉延以为她不开心了,笑着紧了紧她的手:“去那儿只是顺便,我带你来是有别的事。”
“不用害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
“要是怕生就跟着我。”
那会儿午后的太阳一点点交叠,车子拐了几道弯,窗外高楼拉扯不见,入眼的是各种旅游民房,海风的气息越渐浓烈。
宋知往外看,是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车子穿过拱门,一张路牌从眼前划过——坞竹湾。
属于临市的海边,因为靠近云乌,这里基本上是夏季游玩圣地,观景、音乐节、烧烤、篝火晚会常常在这里举办。
司机跟着程嘉延提示,停在一处民宿风门外。
远处大海边不少游客玩耍,晒日光浴,宋知眼里凝着向往下车,程嘉延牵着往里走,在一处停满摩托车的民宿门上按了铃。
里面一阵嬉笑,烤肉味香气扑鼻,紧接着传出来陈启的声音:“我延哥今天来迟了,晚上兄弟们都给我使劲灌他——”
门一拉开,对上程嘉延的脸,陈启眼神一搭,瞧见两人牵着的手,哼笑伴着勾眉一起。
“呦,延哥迟到原来是去接家属了。”
宋知眼神要躲,程嘉延坦然嗯了一声,牵着她进去。
里面的人听到了对话,一个个揶揄八卦起来:“卧槽,延哥,真是女朋友啊?真漂亮,艳福不浅啊!”
“什么时候谈的。”
“你这家伙之前不是说这辈子不喜欢跟女生搭边吗?这脸打的啪啪响啊。”
“行了。”程嘉延虽然被说的心情高昂,但也尊重宋知,对上她视线,给了一个安心的眼神,“还不是女朋友,还在追。”
一众人都切了一声。
民宿设计很高大上,院子里支着烤肉架,几张大大的桌子,五六个人在里面,什么坐姿都有,还有一位光着膀子在烤串。
程嘉延走过去踢了踢椅子,下巴扯了扯示意,两个人识趣地让位:“有异性没同性啊。”
六个人都逮着程嘉延一个人打趣,没人开宋知玩笑,但又不会让她失去存在感,递肉的递肉,拿果汁的拿果汁。
程嘉延打开一瓶果汁给她,朝着烤肉的人喊:“宋远,衣服穿上。”
宋远摆摆手,抽出纸巾抹掉一头的汗,一脸鄙视:“行行行,看在你这家伙带女生的份上,今天我就热死也穿上。”
趁着程嘉延拿烤串的间隙,陈启拉椅子挪到宋知旁边,有意使坏:“房东妹妹,可别轻易答应,好好治治他再答应。”
程嘉延一巴掌拍在他后脑:“本来就不好追,还给我添堵。”
一众人笑程嘉延。
来的路上,宋知本来还担心会尴尬,到这儿才发现,程嘉延这些朋友看着混的不行,其实一个个脾气都特开朗,懂得尊重人,不知是不抽烟还是顾忌有女生在,几个小时没见一个人碰烟。
有礼貌,也有素质。
饭过之后,程嘉延带着宋知进到民宿三楼,那里有特殊设计的观景台,能揽收整个大海,和日出日落。
比海边看得还要清晰,了然。
四点多,太阳正准备下山,海浪一层层交叠,将游客堆起来的雕像打散。
程嘉延手撑在围栏上,衣摆偶尔被风刮动,脖子里的警徽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
“宋知,你那个问题,我准备告诉你了,你还愿意听吗?”
他想试试对她敞开心扉,把过去的不堪撕裂给她看,如果她眼中和那些人一样有鄙夷,继而远离,那他也自认倒霉。
跟温思礼闹过之后的那天晚上,宋知问过那个问题之后,程嘉延回答她说:“人活着就会有很多身不由己,一个人也并不是犯了错才会受到惩罚,无心之过不会有人在乎,但错了就是错了。”
那晚宋知问他,无心之过是什么,程嘉延当时没有回答,只说:“我暂时没准备好,等有一天你想知道,我一定告诉你。”
宋时那时候在他眼中看见了害怕,然而现在他眼中是坦然。
想来,这一刻他觉得是合适的时机。
程嘉延顺着风,叹了口气:“你问我不喜欢温思礼,为什么还要纵容她,其实是因为愧疚。”
宋知没接话,只看着他,像一位安静的倾听者,让人有勇气把一切剥给她看。
楼下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玩起了音乐,琴弦被拉奏出美妙的歌曲,伴着程嘉延启合的唇和越来越丧气的情绪,打在宋知心口上。
她开始呼吸有些困难,像所有的氧气被抽离。
程嘉延的父亲程凌是一名缉毒警察,也是卧底,一生光明磊落,却不得已活着黑暗里。
最后收网时,程凌知道这一趟可能回不来,但没有办法,在国和家之间,他只能放弃家,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这个从小就缺乏陪伴,依然很优秀的儿子。
他找到昔日至交温宏,也就是温思礼的爸爸,要是自己真不回来,就拖温宏照顾程嘉延娘俩。
如同早有预感那般,程凌还是倒在了他护了一辈子的国土上。
本以为这一切也以缉毒警察牺牲结束,没想到会有漏网之鱼,也得知了程凌有后人的事,起了报复的歹念。
那一年,程嘉延读初二,圣诞节当天,整个巷子张灯结彩,大红贴纸挂的满街都是。
温宏带着一家人去广场给程嘉延过生日,那是程凌走的第三年,程嘉延刚试着从失去父亲的痛苦里走出来。
一声很剧烈的枪.声,温宏护着他倒在血泊里,刺眼的红融化一片近处的雪。
温思礼和温母趴在温宏背上不要命的哭。
程嘉延怔愣在地上,盯着雪地上的红,他不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痛吗?那时候是麻木,呼吸完全没有。
整个世界耳鸣一片。
警车和嫌犯的辱骂声不绝于耳。
温宏下葬之后,温母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没撑过一个月,大病缠身故去了。
走之前,她留了封信给程嘉延:“孩子,别自责,叔叔阿姨都不怪你,只是我家思思可怜,劳烦你帮阿姨照顾她。”
那一年的温思礼性格活泼,爱笑,温顺,最喜欢骑在温宏脖子上喊着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后来也从一家宝贝跌入深渊。
同一年,刘佩兰大病之后变得痴呆,温玉珍脾气大变,被医院辞退做起了小工。
再后来,所有的错都压给了程嘉延,他承受着辱骂,承受着责任,就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搓碎,也必须活着。
程嘉延嗓音很沉,近乎沙哑:“温思礼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他父亲太阳穴被子弹贯穿的画面就在脑海一直播放,我不能不管她,因为她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程嘉延知道,枪口是对着自己的,生命终止在那个圣诞夜的,原本应该是他才对。
但他有罪,也不能死,温思礼更是他的责任。
宋知忽然有些理解程嘉延了,温思礼或许可恨,但更可怜,她原本也应该是有家人疼爱的公主。
宋知手伸过去,抓住他的手,程嘉延侧头,眼睛被风吹到通红,里面全是疼。
她心脏被这个信息轰炸的受不了,像荒芜人烟的沉寂感,空荡荡的:“程嘉延,正因为背着责任,所以你更要坚强。”
她眼中没有鄙夷,只有心疼,程嘉延那颗心落地,尝试挪动脚步,下巴压在她肩上:“你能一直陪着我吗?”
从神坛跌落深渊,程嘉延这个人习惯了自我封闭,从不对外敞开心扉,长久端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这件事应该是他心底深处的禁地,早就做了一辈子藏着掖着的决定,自我麻木了几年,终于蠢蠢欲动,打碎自我的铸造的盾牌,带着半信半疑一股脑全部交代了出去。
带着央求恳求她。
宋知,是输是赢我都堵了,我一个人熬不住,能不能给我一个免死金牌,
无意犯了错也一直陪着我。
楼下的乐声继续演奏,海边的浪打过来又折回,就像鼓足勇气试探的程嘉延。
宋知抬手,放在他后脑柔软的黑发上,感受着她胸口警徽的硌人,给了一个安定他心房的答案:“嗯,你有需要,我就一直在。”
*
两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楼下几个人玩的正嗨,海风伴着音乐,大提琴伴奏。
瞧着两人下来,有人故意玩闹:“延哥,上去了一个小时十五分钟,老实交代,干什么坏事了。”
程嘉延眼尾的红还没散全,只递了个无聊的眼神。
兴许是陈启这样叫的缘故,程嘉延这群朋友都这样唤她:“房东妹妹,有没有什么才艺,给我们表演一个。”
程嘉延从桌子上捞了一瓶奶,托住宋知的背:“行了,你们玩,人我先带走了。”
“这就开始护着了啊。”
“晚点回来喝酒,你不来多没意思。”
程嘉延点头应下来。
两人前脚刚出门,后脚几个男生评价的声音就传出来。
“情这东西是养人,程嘉延这家伙看着人都精神不少。”
“我看延哥这回栽的不轻,这一晚上,我就没看见他眼神离开过那丫头。”
程嘉延在海边小卖部买了两双拖鞋,两人换好之后踩着柔软的沙面,感受背冰凉覆盖的凉意,往海面走。
这会儿六点不到,天际的晚霞美到耀眼。
这地方水质干净,肉眼可见几米的深度,晚霞映在上面,随着波纹,荡漾出一抹天际未曾有的火烧云。
仿佛闯入了画卷中。
宋知用脚划拉着打过来的浪,浪打到小腿肚子上,冰冰凉凉的,她的声音裹着海风:“程嘉延,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晚霞和大海?”
他微信头像就是这种场景。
程嘉延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嗯,很喜欢。”
宋知缓缓说道:“大海可以许愿,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就一个愿望——”宋知侧头,碎发拉在脸颊上,痒痒的,她听见他说,“等你同意。”
宋知眼里映着他最喜欢的晚霞,脊背很直,侧脸的线条感很强,皮肤像破壳的鸡蛋,睫毛每眨一下都勾动着他的心,不知道有多好看。
她朝他走过来,从此暗处不止有深渊。
海风灌进嗓子里,闷着,是甜的,宋知转头看向大海:“程嘉延,你的梦想是警察对吗?”
被说中,程嘉延有僵硬也有庆幸,本想摇头否决,又不想瞒着她任何事,坚持终被打破,他承认:“嗯。”
“我觉得很好,你加油,肯定能成功的。”
程嘉延嘴角一抹苦涩:“已经放弃了。”
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个梦想都不可能完成了。
“为什么?”
程嘉延忽然一笑,敛去了几分落寞,混混的坏笑起来,一半玩笑一半真诚:“等哪天你能把我衣服脱了,我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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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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