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衣服将他脸部轮廓线勾勒的更加分明,宋知视线有些闪躲,最终目光没放在他身上,言语疏离:“不用担心,一会儿有人会处理的。”
程嘉延没急着说话,只是看着她。
十月初,天气还没彻底转凉,她穿着一件条纹衬衫,深色高腰开衩长裙,侧面露出一截小腿。
长发低低拢在脑后,脸上的表情淡到看不出情绪。
面上没什么变化,保持着应对陌生人该有的礼貌和疏离,他往她的眼里看,再看不见以往的偏爱。
程嘉延呼吸闷着,心底涩到发麻,固执地看着宋知,视线有些不舍得挪走。
他们之间,在她那里,好像真的如上次见面,她自己说的那样:止步于陌生人。
空气里只剩下寂静的时候,身后咋咋呼呼的声音越来越近,姜娜顺了顺头发,一路骂过来。
两人停在宋知旁边,姜娜里面换上笑脸,对着程嘉延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大英雄,你好呀。”
宁涛把人拉过去,递了一张名片过去:“先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车子维修好之后,您直接打电话联系我就行,我们来出维修费用。”
程嘉延扫了眼上面的字,往前方带过去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拒绝:“不用了。”
宁涛忙说:“别别别,您出手相助,还要耽误您时间亲自去修车,要是就这样算了我们这心里过不去。”
宋知手臂关节破了一大片,看着触目惊喜,姜娜把她袖子撩起来,低头查着附近的医院。
程嘉延扫过去一眼,又皱着眉收回来。
听到他的拒绝,宋知盯着地面,心脏一抽,一时失神。
宁涛把卡片塞进程嘉延手里,并强制性要了他的联系方式,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交代:“修好记得打电话。”
几个人打着招呼离开,程嘉延往路边走,盯着离开的黑色车子,胸口翻涌的压抑往外冲。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名片,黑色正楷清晰映入眼中。
【航安电视台】
记者:宁涛。
下面配了一段长长的地址。
程嘉延将东西装进兜里,在路口吹了会儿冷风,落叶刷刷的往下落,一片落在肩上,他顺手拂掉拦了一辆车离开。
从医院出来,回台里的路上,宋知闷的难受,手臂麻到察觉不到疼。
她把车窗降下来,眼底翻涌着压不住的情绪,看着暮色黄昏的窗外,不自知走了神。
过往的记忆一瞬间被剥开。
她忽然想到,程嘉延不想接那张名片的原因了。
大学毕业之后,两人从校门口一别,各奔东西,彻底失联一年后,再次碰见是在三个月前。
……
那时候宋知还在临江的一家法治栏目工作,恰好碰上大学一位室友结婚,地方离云乌不远。
婚礼结束之后,宋知打算回明华路看看贺文祥。
五六年眨眼过去,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整个人显得苍老又颓废。
吃饭的时候,主编打过来电话,询问她转到航安电视台工作的意愿。
宋知不太愿意重新适应新环境,但也想试着往外面走走,将心里压着的这颗石头沉下去。
她玩笑着问了一句,不知问的是对面还是自己:“到那边之后,应该算是彻底离开这儿了吧。”
电话挂断之后,宋知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走到院子门口,旁边漆黑里传出一星点儿声音,宋知看过去,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被一只手握住。
一明一暗里,仿若隔了一个世纪一般,两人对视着。
手腕上传来一阵属于男人身上的温度,像似灼了手。
宋知刚要挣脱,那只手用了点力,把她拽到漆黑里。
宋知整个人被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一双手臂死死缠在背上,肩膀被他的下巴压着,耳边是男人很闷很无力的呼吸声。
宋知心惊过后呼吸不太平稳:“松开。”
程嘉延没动,但也没敢太用力,身子压低,额头放在她肩上。
“还要离开。”他声音里全是无力感,黑暗敛去了些颤意,只剩下被风吹乱到无措的呼吸:“知知,你还要丢下我。”
宋知用手推他肩膀,指尖无意碰到他滚烫的颈侧,肩膀一湿,她整个人顿住。
程嘉延嗓音闷着:“能不能别总对我这么残忍。”
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他犯了错,从来没有人给他解释的机会,总是头也不回地丢掉他。
宋她站在漆黑里没动,只忽然很后悔来了这一趟:“程嘉延,你先松开我。”
碰着她,那股丢失几年的安全感才渐渐回来,程嘉延不想松开,又怕惹到她,
停顿了片刻,他抬头,在黑暗凝着她一眼,而后身子顺势一动,颓唐地靠在旁边墙上。
目光盯着他不肯有任何退步,一身的的硬骨头被碾碎一般:“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犯错,我一次也不能,就一次,你就把我丢在过去,连个悔过的机会都不给我。”
宋知抬起头,借着薄弱的月色,看清一点点他眼里的神色,渐渐生出一股软意:“没人把你丢在过去,是你不愿意走出来。”
程嘉延看着她,扯了一抹苦涩的笑出来。
头发被风吹乱,宋知抬手理了一下:“程嘉延,我们都往前看吧,如果——再遇见,就当陌生人。”
擦肩而过,谁也别回头。
他不想结果是这样,嗓音轻颤:“你不是说会永远选择我吗?”
宋知顿了很久:“我食言了。”
她眼神太过决绝,每一句话每一个个字都像一把利刃,一刀一刀把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剥开。
再用那把刀,把他们之间的过去,扎的鲜血淋漓。
一股心慌由心头蔓延,程嘉延靠在旁边墙上,点了一根烟。
火光照亮他眼神的方向,是对着宋知的。
然后是沉默,很久的沉默。
风很大,将他身上唯一的一抹温度融化,冰凉袭入肺里,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宋知抬脚往外走。
烟雾在昏暗里缭绕,程嘉延盯着她的背影,眼角微红,声音被风吹得发颤:“宋知,偷抢拐骗也该有个刑期,你打算判我多少年?”
黄色的火点在他脸上照着,将他眼中的昏沉映得更加明显。
宋知脚步停住回头,夜里寂静无声,她的声音异常清晰。
“我说过的,我们都往前看。”
程嘉延浑身一怔,指尖的烟无声地自燃,灼烧了指腹。
他没察觉一般,盯着她看。
心上像被剜了一刀,手中的烟燃到尽头,程嘉延用手捻灭,滚烫的灼烧感刺的神经跟着发颤。
烟沁染过的嗓子,如同哑了一般,犹豫了很久,他垂下视线,颓败的笑了下,妥协了:“我知道了,知知,你别躲了,我不会再靠近你了。”
那场梦总归有醒的时候。
黑夜永远是黑夜,永远不该看见白昼才对。
宋知的心被烫了一下。
脚下步子变得僵硬,她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抬脚的那一秒,两人会就此分道扬镳的念头很重,完全驻扎进宋知心里,刺着她。
可有些事情难受从来不是结束。
她也知道,任世界再大再美好,她也许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处在黑暗里,依然向往光明。
在爱她这里,程嘉延永远炙热又滚烫,掏心掏肺,毫无保留,也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
即使走到没办法回头的那一步,宋知依然希望程嘉延好,她惋惜他不能实现梦想,怜惜他没被坚定的选择。
想到他轻而易举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会心痛。
可也只能这样了。
现在他不会再来她的世界,而她头也不回地去了千里之外的航安。
……
车辆往前开,隔着一扇窗,风肆意地刮。
眼睛被风刮到发疼。
宋知垂着眼,看向窗外,姜娜说:“别担心,回台里申请报销就行,反正陈巫婆一天挺闲的,给她找点事。”
宋知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耳边只有袭来的风。
到了台里,写了一下午的新闻稿,等回神再看一遍时,句子没一句通顺的。
从头再整理一遍之后,办公室已经空空荡荡的,宋知打了个哈欠,冲了杯咖啡,最后对一遍确认无误之后,邮箱发了出去。
弄完这一切,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多。
陈漫一直要求在办公室要穿高跟鞋,排除外出,宋知买的都是粗跟,小半天下来,整个腿都是酸的。
忍着疼刚走出办公室,出了电梯碰见了周彦,他向来一身西装,只一个挺拔的背影也能看出来是位成功人士。
周彦停下来等她:“怎么下班这么晚?”
“写稿子。”
他笑:“加班可是要罚钱的。”
宋知也被逗笑了:“周经理要罚多少。”
“一顿饭吧。”
宋知今天不在状态,整个人都是空落落的,心里像沾满水的海绵,涨的难受,实在没兴致:“改天吧,今天困了。”
她现在只想早点躺在床上,闷着被子睡一觉。
周彦没强求,改口:“我送你回去。”
宋知正要说话,他先一步拍在她肩膀上:“好歹是你领导,给点面子。”
像周彦这样的人都有司机,两人刚走到路边,一辆揽胜停在路边,他敲敲窗户,不一会儿交谈,让司机先提前下班了。
他拉开副驾驶,对着她扬了扬下巴:“走了。”
车子从路边离开,程嘉延启动车子往反方向离开,周身是死寂一般的空气,他眼圈浓重的颓败歇落在上面。
宋知回到家,把东西往地子上一扔,整个人蹲下去,脸埋在膝盖里,压制住轻易能击垮一个人的情绪。
宋知眼睛一酸,指腹重重按着太阳穴,痛苦的记忆倒涌,心口传来阵阵酸胀,空荡荡的心慌感袭来。
许久许久,才重重呼出一口气,进了浴室。
热水袭遍全身,那浓重的压抑一点点散去。
这一晚,她再次被梦魇缠身,梦到小时候,梦到那条小巷子里,她受了委屈,何茜背着她楼上楼下的溜达,最后,她趴在何茜背上进入梦乡,醒来的时候是在何茜怀里。
天还没亮,宋知从梦里惊醒,再难入眠。
*
次日一早,锦安大楼四楼,安颂工作室内。
以黑灰为主调的装修,错综高级的空间,一群人边扯动鼠标,一边吹牛打屁一边工作。
“启哥,你有点猛啊,这脖子上的草莓都能拉路边卖了。”
陈启摸了摸脖子,抬脚踢在前者椅子上:“羡慕就说羡慕,别阴阳怪气我。”
这些人都知道陈启又混又花心,也都见怪不怪,揶揄两句就各自工作。
有人问:“程老板今天什么情况,怎么没见下来。”
陈启跟陆鸣珂对视一眼,哼笑一声:“能有什么情况,想人了呗。”
“想人?谁啊?程老板有心上人啊?”
看了眼手表,陈启去饮水机前倒了杯水,上了S型楼梯去了二楼,一楼下面,一群人围着陆鸣珂逼问。
二楼办公室门没关,淡淡的烟味飘出来。
陈启走进去,程嘉延躺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枕着,设计图纸盖在脸上,姿态慵懒占了七分。
办公室内窗帘拉着,只有细微的光从帘布缝隙里挤进来。旁边茶几上放着罐装啤酒、打火机压在上面的香烟和手机。
屋内飘着一股浓烟,陈启往沙发上扫了一眼,走过去开窗户,也没像之前那样唠叨。
他知道,程嘉延这堆积如山的思念,早已经找不到宣泄口了。
现在也就能靠着这点烟雾驱散了。
刺眼的光照进来,程嘉延动了动,顿了几秒把盖在脸上的东西扯掉,坐起来,重重搓了把脸:“几点了?”
嗓音哑的听不见尾音。
陈启问:“你抽了多少烟?”
程嘉延捞起手机看了时间,疲倦布满眼底,整个人像从根部腐烂的大树,即将垮掉的趋势。
他这个样子维持了四五年,三个月前出了一趟差,再回来,将原来的工作室搬到千里之外的航安来,那之后,人也完全变了,相比之前的死寂,现在是没有活下去的**。
陈启总觉得,程嘉延现在就是一具躯壳在游动,里面早就空了。
程嘉延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没拿稳,烫到了手指,他烦躁地掐灭。
抓了把头发起身,在衣架上取下外套穿上,径自往外走。
“你去哪?”
“饿了,出去吃饭。”
摩托车在马路上极速行驶,余光的高楼大厦被抛到后面,郁郁葱葱的大树闯入眼中,海风的气息越来越浓。
程嘉延把头盔取下来,爬上海边高高的泥台,最后一点点晚霞消失在海平面。
日落的光影从他身上一点点剥离,他坐在上面,点了跟烟,久久没任何动作。
海风很烈,烟灰蓄了长长一段,程嘉延屈起食指点掉,烟灰散落在海风中。
五点五十五分。
一个海浪。
两个海浪。
三个海浪。
第三个海浪打来时,程嘉延一改往日的“再见她一面”,口中的话变成了:“往后希望她一切安好,所有灾难都来我这里。”
说完这些,他看着一层一层打过来的海浪,重重呼了口气,起身从高台上跳下来。
摩托车声疾驰。
衬着海浪声,他的脊背仿佛被海浪打的更弯了。
今天早了点,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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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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