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知道程嘉延对她是有影响的，但没想到大到她无法控制。
余下的几天，他在她面前的质问时而会在她工作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以及他次次红着眼的渴求。
宋知理想中的程嘉延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可以下沉，但不应该像这样没有任何姿态。
应该像少年时期球场上那样意气风发，肆意挥洒汗水，处在黑色里，依然向前走，从不驻足停留。
即使在梦想上面失意，也能坦然接受挫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皮肉到骨子里都是颓丧的。
他在随着下游的溪流走，沾染上污浊也不介意。
头一天晚上下了雨，小雨呼呼簌簌地往下坠，宁涛原本打算夜里开车回航安，因为雨改到了第二天早上。
雨一直没停，时间推到了中午。
老刘从外面跑进仓库，仅有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他随手捞了件衣服套在头上擦了擦，转头看见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你怎么还在这，你家那姑娘要走了，你不去送送？”
程嘉延坐起来，脑袋石化几秒，从椅子上起来：“我出去一会儿。”
车子不允许开进来，都是停在公路口，宋知把东西收拾好，宁涛过来拎器材，又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东西落下才说：“走吧。”
“这个我来吧。”她把电脑接过来。
三个人出了门，跟负责人说过之后，一路往路口走，雨天路滑，三人走的也慢。
经过医疗棚时，伤患陆陆续续出院，里面空荡起来，那个小女孩坐在门口，看见她之后笑了笑，像似知道她要走了，做了一个摆手再见的姿势。
宋知勾了一抹笑出来，回应她。
山路不好走，大雨过后的山路又添了几分难度，宋知把裤腿上卷一些：“娜娜，你慢点。”
“没事，这点困难还难不倒我。”
话音刚落，她整踩到一块石子，整个人往后踉跄一下，宋知慌忙去扶她：“少逞强了。”
姜娜不好意思地笑笑：“好了好了，不说大话了。”
两人收拾好继续要走，宁涛往后方勾了勾眉，示意宋知往后看。
两人同时往后看，不远处，程嘉延快步追上来，黑色碎发凌乱，胸口起伏明显，唇抿着，眼神坚韧。
他停在宋知面前，眼里没有一丝她不做告别离开的不悦：“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这会儿天色不好，雨不一定什么时候又落下来，宋知看着他拒绝了，“车就在前面，你回去吧。”
程嘉延回看回去，睫毛压的很低，眸色低沉：“我这会儿不忙。”
宋知正要说什么，姜娜哎呀一声，把手里的东西往他怀里一塞：“重死了重死了，刚好这个麻烦你了。”
余下的话，宋知只能全部咽回去。
到山路口其实不远，只是下过雨的这段路难走，到了地方，宋知把东西塞进车里。
转头发现程嘉延盯着自己，她顿了顿，正想点头示意之后离开。
姜娜忽然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去说个话，我们在车里等你。”
宋知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有很多话想说，又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只化成几个字：“注意安全。”
明明同在一个城市，她忽然有种恍惚的错觉，以后见不到了一样。
程嘉延站在她面前，神色衣服彰显的他高挺紧绷，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眼底蹿过一抹隐匿的笑意：“嗯，路上注意安全。”
宋知嗯了一声，又听见他说：“回去还能见面吗？”
“年关会很忙。”她回。
“我想去找你。”
宋知没回好与不好，又好像沉默已经代表了所有的答案，许久，她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去取脖子里的警徽：“这个还给你吧。”
程嘉延走过去，把她的手拿下来：“回航安再给我。”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手上的冰凉，筋脉在血液里跳动，宋知沉默下来，四周是猛烈的山风声，她一颗心乱颤，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陷入困境里。
许久，她像似做了决定，嗓音顺着山风刮进他耳朵里：“好。”
也间接回答了前一个问题。
程嘉延忽而一笑，一股无法遏制的兴奋在心头蠢蠢欲动，贫瘠荒凉之地的那朵花瞬间生长。
车子走远之后，雨忽然飘了下来。
程嘉延回到仓库，老刘刚从这地方的负责人那里回来，说道：“一会儿雨停了咱们去把那边几个医疗棚拆了。”
他点头应好。
老刘靠在墙上，扔了根烟过去：“笑的跟朵花似的，被原谅了？”
程嘉延笑笑，侧头点上烟，火苗上窜，照出他眼内的情绪：“没。”
“那你瞎开心个什么劲。”
“你不懂。”
像似这样能满足他心里的空荡，程嘉延有意说的不清不楚，但要真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也说不出来。
毕竟宋知并没有彻底接受他。
只知道，自己在这一瞬间像似飘了起来，心脏晃晃悠悠的。
老刘瞥他一眼，好奇心不大，哎了一声：“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懂你们年轻人了。”
程嘉延还是笑笑，一根烟燃尽，他正要往里走，不远处传来巨响，持续了几分钟之久，地面忽然跟着轻微晃动。
震得旁边的木板倒了一地。
老刘嘴里的烟掉在地上，往那边看，脸上突然凝重起来，有经验地下结论：“怎么像山体滑坡。”
程嘉延站在原地没动，垂下去的手臂青筋暴起。
不过几分钟，这地方开始有人调救援部队过去，有医生领导到医疗棚外面招呼：“下路口山体滑坡，一辆记者车被压在下面，可能有人员被掩埋，医护带上担架跟我走。”
下路口、山体滑坡、
记者车、人员掩埋。
这些字体穿入脑中，程嘉延脚步动弹不得，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倒流，无法压制的恐惧好似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老刘下意识看过去，拍他肩膀上：“你先别乱想，等消息。”
肩上的触碰将神智扯回来，程嘉延头一回失了理智和规矩，不顾路口警察的阻拦，冲撞过去，路上大批跑过去的救援人员。
他一路从中间跑过去，眼睛被路上的风刮的猩红。
四周都变得模糊起来，脑子里也乱糟糟的，胸口堵着一口气，憋得他全身很无力。
下路口的公路上堆满碎石，将一条大路填满，警察拉好了隔离带。
救援人员站在边上用工具扒着碎石，中间扒出一条缝隙，有人喊：“看见车了看见车了。”
克制的意识仿佛被打碎，山间的风夹杂着刺骨的寒凉。
窒息的感觉袭遍全身，程嘉延手开始发抖。
他往旁边走过去，捏着手，去看那辆车的模样，却连确认的勇气都没有，心脏像被一把钝刀来回地割着。
他在害怕。
害怕是自己熟悉的车。
害怕是她。
害怕到腿动弹不了，浑身像被抽打过一样，疼到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程嘉延站在不远处，车子完全被压变形，看见露出一个角的车子，程嘉延唇色猛地变白。
然后事实又放在眼前，是熟悉的车，不要是她，不要是她，他嘴里念叨着，跑过去用手去扒上面的碎石。
手指用力地抠进缝隙里，一颗一颗碎石扒下来，手指见了血。
有人在旁边大喊：“这谁啊，你们几个把他拉走，不要影响救援。”
男人上来把他往后拉，被他用力推开，随后是几个人上来一起拉他，被拉走再跑上去。
整个人狼狈又固执。
见人都停住没动，程嘉延红着眼冲着人喊：“看我干吗，救人啊！”
老刘跑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扯着他衣领把人拽出来，怒斥道：“程嘉延！你这样是在耽误救援知不知道！”
他把人甩开，又要上去，全部的理智尽失，脸上的表情阴沉，猩红的血粘在碎石上。
“程嘉延——”
身后一道温和又略带急躁不安的声音传来，程嘉延浑身一僵，手指动了动，血往从指甲内涸开，他身子晃了晃，僵着身子回头。
宋知站在几米远的地方，亮色的衣服上沾了灰尘，神情猜不清，看着他，嗓子发堵。
他身上的暴戾消散，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反应过来之后，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那边走，腿一软，摔在地上，再爬起来。
从未有过的狼狈暴露在所有人眼中，他丝毫不在意，只是表情痛苦地看着她。
渴望在眼内游走。
宋知呼吸断了一截，心脏疼到痉挛，见他又摔在地上，撑着膝盖也没能爬起来，她几步跑过去，蹲在他面前：“程嘉延，你怎么了——”
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整个人忽然被用力一扯。
程嘉延用手臂缠住她后背，把人死死按在自己怀里，不顾一切的抱紧她，连着叫了数不清的宋知两个字：“宋知——回我一句话。”
他尾音颤抖的要命。
宋知被他身上剧烈的颤抖惊住，像在寒风里浸泡过一样，从头凉到脚。
她心脏被震的发疼，各种震惊的情绪将她侵蚀，胸口像堵着一口气，让她几乎缺失氧气。
程嘉延手臂缠的很紧。
宋知回抱住他，手顺着他脊背滑倒脖颈上，安抚一般捏了两下：“程嘉延，我没事。”
现场全部冷静下来之后，负责人在询问宁涛这虚惊一场的情况。
宋知跟着安排撤离到安全区域，程嘉延坐在石头上，周身凝着狼狈，一直抓着她的手，视线也从始至终没有离开。
姜娜时而往这边看，不时勾起眉，神态怪异又带着看热闹。
宋知收回视线，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肩膀塌着，她挨着他坐下去：“你还好吗？”
程嘉延嗯了一声，紧了紧手，依然低着头，嗓音像被沙皮纸摩擦过，又沉又哑：“是刚好下车，还是感觉到了？”
“山路开的慢，我们到的时候有很小碎石往下滚，宁涛让我们舍弃东西下车，带着我们去了对面山上。”宋知看着他说。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对这种事情有经验，宁涛也不清楚，当时只是喊着让她们下车，往对面跑。
听完，程嘉延单手抽出一根烟，掏打火机的时候问：“可以抽烟吗？”
宋知声音很轻：“你抽吧。”
程嘉延没松手，咬着烟，单手侧头点上，之后谁也没说话，陷入沉默里，烟雾顺着风飘走，往她那边走。
他抽了几口，扔在地上踩灭，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好半晌，程嘉延缓慢开口：“宋知，我很害怕。”
害怕的内容是什么，他不敢在脑子里回想。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瞳孔猩红，指甲上还沾着凝固的血。
看过来的眼神，是从未有个的害怕。
“程嘉延，我也害怕。”
往远处跑的时候，有碎石砸在脚边，恐惧淹没她的同时，他想到了程嘉延。
想到了他的肩膀可能又要塌陷下去，等到安全的时候，死里逃生，看着石头一泻而下，她整个人狠狠怔住，一个事实忽然猛地窜出来——
好像有一件事她从来没有质疑过。
是程嘉延爱宋知。
她所坚定的知道，程嘉延最爱的人，是她自己。
后面没虐的了，和好也快了，甜甜的恋爱肯定会有哒，后面全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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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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