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下来，仿佛有什么明晃晃的情绪在之间萦绕。
努力寻找一个突破口。
程嘉延的手一直握住她的手，力道不重，但足以是挣脱不开的力道。
宋知往四处看了看，瞧见对面车上坐着几位医生，旁边有医疗箱，便喊了一声姜娜，让她帮忙问医生要一些外伤药。
姜娜把药拿回来的时候，顺势说了一句：“宁哥联系了台里，咱们可能要坐飞机或者高铁回航安了，你想坐哪个？”
对于突发的事情，宋知心有余悸，没心情管旁的事情，只敷衍地点了点头：“我都行。”
姜娜想了想：“高铁吧，这里没有直达的飞机，好像要转机。”
“嗯。”宋知把棉签拆开，身上一股疲倦，“买早一点的吧，想早点回去睡一觉。”
姜娜也正有这种想法，打了个响指，就要回去跟宁涛说，忽然被喊住。
程嘉延说：“我正好也要回去，顺路。”
言下之意很明显。
宋知愣了下，婉拒了：“没事，我们台里给报销。”
程嘉延表情毫无波澜地接话：“我也不收费，我开车，你们车上可以睡。”
事情这样敲定下来之后，出发的时间定在傍晚，各种器材都在车子里，被碎石压到变形，宁涛检查了一番，没一个能用的，索性全都弃了。
临上车前，他还在感叹：“跟了我这么多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壮烈牺牲。”
宁涛也才三十出头，剪着一头利落的平头，微胖，总喜欢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着尤其和蔼可亲。
来的时候手里一堆器材，回去的时候手里就一根相机挂绳，他说要留做死里逃生的纪念。
宋知忍不住笑意：“想抚平伤口的办法，可以让台里报销一台一模一样的。”
“这个提议不错。”
姜娜还在心有余悸：“知知，我真的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现在一想我这个心啊就砰砰砰直跳。”
宋知安慰她：“等回了航安，我请你吃顿好的压压惊。”
宁涛说：“我请你们。”
*
程嘉延从车上取下一件新的外套换上，因为刚刚的唐突，跟救援的队长道过歉之后，特意过去跟老刘道别。
“有机会到航安聚聚。”
“到时候程老板亲自接待才行。”老刘笑着接过他递来的烟，捏在手里，往车那边看：“你小子加点油，我等着喝喜酒。”
认识这么多年，程嘉延给他的感觉向来沉稳冷漠，今晚他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程嘉延。
有血有肉有情绪。
内心有牵挂的一个成熟稳重型男人。
程嘉延也往那边看，看见宋知在笑，他回头，话里带着满足：“到时候通知你。”
“回见。”
程嘉延走过来，三个人停止聊天，他眼眸垂一下，问道：“现在出发？”
姜娜：“没问题。”
宋知点点头。
姜娜先钻到后座，宋知正要往上去，忽然手臂被一道力往后拉，程嘉延拉开副驾驶车门，抬了抬下巴：“你坐这才不收费。”
不太想成为目光之首，她没怎么抗拒，踩在边缘上了车。
车子上路之后，程嘉延给两位女生各递了一瓶酸奶，给宁涛扔过去一盒烟：“路程有点远，你们睡吧。”
宁涛打量了一番车内，明显是一辆崭新的车，有些地方还没脱膜，可进可退的口吻：“你要是不介意，累了可以换我。”
“没事。”
宋知原本在低着头看手机，刚抬起头，在后视镜里跟姜娜的视线撞上，她脸上表情多变。
俨然一副：这么绝的男人怎么能是前男友？
宋知有些想笑，没搭理她的眼神，手机正巧进来一通电话，周彦打来的，想来是知道的山体滑坡的事。
她接起来，看着窗外：“喂。”
周彦语气很急，维持很久的风度也有些丢失：“宋知，你有没有受伤？”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红绿灯处，轮胎与地面拉扯出一道刺耳的声音，车内安静下来，电话内的碎音也格外清晰。
宋知睫毛动了动，回那边：“没有，发现的早，我们都下车了。”
“对不起。”周彦声音很低，“不该给你安排这么危险的任务的。”
“你又没错，工作总要有人做。”宋知趁机提要求，语气很乏，“不过真的有点被吓到了，能不能休息两天再去上班。”
闻言，程嘉延放在方向盘上的指节无意识收拢，视线变僵。
“你们三个都休息两天，我来跟台里沟通。”
宋知：“麻烦了。”
周彦呼了一口很沉重的气：“宋知，我很担心你，等你休息好了，出来吃个饭吧。”
从大学到工作，周彦一直站在她身边，帮她处理了不少麻烦事，宋知没理由拒绝：“好。”
电话挂断之后，手机忽然进来一天信息，来自姜娜：【咱们周经理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不然都一起出的事，他怎么就问你自己】
【我手机都快等冒烟了，也没见他发个敷衍的信息过来】
看清全部的内容，宋知微微怔神，这个玩笑其实大学那会儿也有人开过，那时候的周彦是天之骄子。
对任何人都好，更是老师眼中的宠儿。
他站在塔尖，优秀到有人喜欢，但没人敢冲上前，没人敢切实的觊觎。
每个人都幻想自己能拿下他，又因为他的能力退而却步。
那种传言出来之后，宋知对自己认知清晰，怕影响到他，刻意保持过距离。
再后来，他和艺术系系花的传言留出来，没人去解释，学生都把绯闻当真之后，宋知身上的这种留言不攻自破。
后来他毕业，系里师兄妹聚会，他喝了点酒，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系里的传言全是假的，我有喜欢的女生，表白了，不过应该被拒绝了。”
等他毕业之后，大家猜测的更多是那位女生是谁？
彦神喜欢的女生会是什么样？
之类这样的话题。
宋知回神，敲了一句话过去：【傻啊，他在电话里已经问过我们三个了】
这个话题过去之后，宋知困意游上来，从这里到航安，行车要十个小时左右，她摁灭手机，把椅子往后放，打算先休息一会儿。
躺下去之前，她叫了一声程嘉延的名字，说道：“你要是困了，可以换我开一会儿。”
程嘉延侧头，短暂地缠住她视线一瞬，情绪有些低沉无力：“你困了？”
宋知对上他侧脸，睫毛上下波动：“有点儿。”
他露了一个浅笑出来，嗓音也柔和几分：“别担心我，你先睡，一会儿我到服务区休息会儿就行。”
他这身衣服是黑色的，在晦暗的车厢里显得人很低沉，脸上那一点儿浅淡且苦涩的笑浮上来，反而将低沉压了下去。
宋知看他眼神，顿住，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那你注意——”
“你在车上，我肯定注意安全。”
说完，程嘉延垂下眼皮，目光定在宋知空荡荡的手腕上。
只一瞬，又收回来，继续看着前方。
车子行驶在高速上，后座两人都闭着眼睡着了，车厢安静下来，只有疾驰的风与车的碰撞声。
高速行驶不能分心，宋知怕再无意说到什么牵动程嘉延的情绪，索性靠在椅背上，安静下来。
但又害怕他一个人开车无聊，打开手机刷新闻，打算配他熬一会儿。
空气彻底静谧，空调的暖风在脸上徘徊。
她原本就有些轻微的晕车，又加上近日身体和心理上的重力，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
等再睁开眼前，晨间的雾气布在车窗外玻璃上，外面的天色泛着银白。
车子穿梭在市区的主干道上。
宋知动了动，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发现了被调平的椅子，以及身上盖着的男士外套。
她伸手把椅子调直，伸手捏了捏僵硬的脖子。
程嘉延往这边看一眼，声音很轻：“醒了。”
宋知嗯了一声，下意识想问他几点了，又立马反应过来，捞起旁边的手机看了眼。
七点不到。
路边的门面房都还在禁闭着，兴许是昨日下过雪，城市被一片白色覆盖。
她往后看了眼，后座空荡荡的。
“他们两个呢？”
车子拐了个弯，程嘉延顺手把车篓里的早餐递过去，玩笑的口吻：“落服务区了。”
“……”
觉得程嘉延不是会开玩笑的性格，宋知没有质疑，有一瞬间当真了，拿起手机要联系两人。
“前面早餐店那里下车了。”程嘉延低笑了声，“先吃早饭，一会儿凉了。”
宋知把早餐放在前面，头发顺势散下来，她摸了一下没摸到皮筋，低着头在椅子上翻找。
程嘉延视线没动，什么话也没说，腾出一只手，拉开旁边的储物盒，手指在里面勾了一下。
下一秒，递过来她要找的东西。
车内安静又平和的气氛敲打着心脏，宋知盯着他指节上缠着的皮筋，微微动容。
她接过来，道了声谢：“你休息了吗？”
“服务区眯了会儿。”程嘉延递了瓶矿泉水过去，“帮我打开。”
打开之后，宋知递过去，程嘉延接的时候，目光再次落在她手腕上，
“手表还在吗？”
宋知没察觉到他的情绪，低着头去收拢头发，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弄好之后她靠回椅背上：“丢了。”
无意丢了还是故意扔了？
程嘉延想问清楚，却发现自己缺一个问这句话的身份，眼眸变得深沉，沉默下来。
那个游戏也是，因为不是上市产品，只能通过特殊渠道下载，宋知的手机明显已经几轮更替。
也应该不在了。
失落感仿佛将他整个人包裹，就好像她亲手把他处心积虑筹谋的两人的未来舍弃了一样。
心脏像被一根根丝线抽丝剥离。
他自嘲地扯了一抹笑，收拢握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往上隐匿至衣袖中。
“手机什么时候换的？”
闻言，一股怪异的情绪猛地袭上来，宋知明白了他想问的是什么了。
前面是红灯，宋知在他停下车子才看着他回应，说话的时候忽然笑了：“有时候发现你还挺顽固的，跟以前差别很大。”
她这句话意思不清不楚，程嘉延发现自己完全猜不透她的想法。
以前的宋知，有什么都会放在明面上告诉她，现在的宋知，让他觉得距离很遥远。
好像怎么努力也抓不住的感觉。
程嘉延掀起眼，在后视镜里看过去一眼，视线又挪到外面，侧脸的弧度越发紧绷：“因为我想参与你未来的每一刻。”
“这些年里，你有想过放弃吗？”宋知突然反问。
顿了顿，他老实回答：“嗯。”
宋知很清楚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说的话对吗？”
“对。”
他不会主动放弃，两人分别之后的第一次对话，让他明白宋知的决心，如果他的前进会让她沉入痛苦里。
那他不敢去靠近，只能选择躲。
与其说放弃，倒不如说是不得不后退。
红灯转绿，后车的喇叭声猛烈地打过来，两人之间的气氛被打散，宋知低声说了句：“先开车吧。”
车子驶入主路，平稳之后，也没再有任何交流。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小区楼下，地上堆了积雪，偶尔几片枫叶铺在上面。
像给银白的世界做点缀。
宋知没下车，捏着衣服一角，将那块布料扭到变形，才鼓足勇气说话：“程嘉延，我身上压着一座山，我不知道怎么去把那座山推倒。”
程嘉延手指搭在方向盘上，眸色一暗，手腕内侧的脉搏连着颤动。
她身上这座大山，是他带给她的。
“如果你愿意，我陪你推。”
说完这句话，程嘉延侧过来身子，眼神放软地望着她，极其的小心翼翼。
“宋知，如果我说我一辈子都会在痛苦里挣扎，你会不会再心软一次，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没办法放弃她没办法看着自己成为她世界之外的人。
没办法不呆在她的世界里。
在现在的低姿态和长长久久阴暗的痛苦里之间，他渴望前者。
程嘉延盯着她抖动的睫毛，呼吸有些发紧：“我想过放弃，是因为不得已，但现在我不想放弃了。”
宋知看过去，喉咙发紧：“在凌山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程嘉延眼皮抽动，心头升起一抹说不清的情绪，勾缠着他，那一点点苗条仿佛在传递一个信息。
一个能让他疯掉的信息。
这个即将破壳而出的话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沉着声问：“什么决定。”
宋知声音不轻不重，不仔细听也听不出情绪，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他胸口捶打：
“如果说你的期待会让你陷入痛苦里，那我打算回应你的期待。”
感谢评论的小仙女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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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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