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喜讯打过来,程嘉延有些措手不及,唇动了动,才发现失声了。
仅存的意识被兜空。
他花了几秒找回声音:“宋知,你别骗我。”
宋知动了动眼睛,眼尾往上翘起察觉不到的弧度:“刚睡醒,也可能是脑子一热说的,我先回去缓缓。”
说话的空挡,她把安全带解开,很快的速度下了车。
程嘉延怔了几秒,一颗心跳的格外愉悦,忽然猛地一笑,像发觉这是一场真实的梦。
他解开安全带追下车,站在车头说:“宋知,你给了我往前走的路,就别想我会后退。”
宋知回头看过来,头顶刮来一阵风,树叶顺着风舞动,白雪映着她眼中的轻松。
风毫无章法。
同样毫无章法的,还有程嘉延的心,像似从胸口某个位置发出来没有节奏的颤动。
一下一下,嘭嘭嘭地。
回到家,宋知洗过热水澡,发丝里还沁着潮湿,她钻进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在车上这一觉,是她从未睡过的安稳。
屋内的窗帘只留了一点缝隙,一抹薄弱的光往里钻进来,照在床头柜上,上面放着白色的药瓶。
宋知回忆着回去,盯着发呆,表情沉下去。
不记得发了多久的呆,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次被梦境吓醒是在四个小时之后,宋知坐起来,把窗帘拉开,光透进来,她撑着窗台低头站着,胸口闷着一股气,怎么也没办法疏解。
嗓子也干到发疼。
她倒了杯水进来,手机正好收到赵之柚发来的信息,是何厝化疗结束之后又开始沉默寡言了。
宋知回了信息,打算晚点过去一趟。
梳理头发的时候,宋知看见镜子中憔悴苍白又很熟悉的一张脸时,忽然呆滞住。
从何茜去世到宋敬才执行死刑之后那段时间。
她好像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从一开始的精神崩溃到难以入睡,再到后来的噩梦缠身,心理生理上的两重打击,几乎要吞噬掉她这个人。
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不知道。
只知道程嘉延工作室创作初期出过一篇新闻报道。
不是关于工作室,是他的个人能力,杂志社的圣诞节个人特辑,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实习生。
采访的是一个老记者,拿着采访稿件和视频回来时候,杂志社的同事几乎一拥而上。
观看着采访视频,宋知一直故作不在意,最后一个问题是:创办工作室的初心是什么?
视频内的他西装加身,一身风光,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唇角上勾:“为了能睡个好觉。”
关于采访内容枯燥乏味,更令人来兴致的是他这个人。
程嘉延短暂的在杂志社小火了一段时间,以至于有人的择偶标准从有钱多金到他那张脸就行。
办公室内议论纷纷。
当时采访的记者却说:“这算什么,他不上镜,本人更帅更意气风发,还挺爱笑的。”
那一刻,知道分开之后程嘉延过得很好,宋知心里压的大石忽然沉了下去。
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开始尝试着走出来。
直到在航安遇见,她才发现所有的都是假象,程嘉延眼里没有光芒,也在伪装,他身上萦绕的情绪是比沉寂更可怕的存在。
每一帧都透露着,他过得不好,睡得不好。
她希望他好,如果事与愿违,那她也愿意跟所谓的世俗对抗一次。
宋知捧了把凉水扑在脸上,钻入骨子里的凉意让她清醒不少。
唇色白的有些吓人,出门之前,她翻出口红,又在脸上打上一点腮红才出门。
下了电梯,宋知在手机上叫好车,偶尔又几片雪花落下来,一路往小区门口走,睫毛一颤,脚下步子不自觉放慢。
黄昏时,只有一片银白布在大地上,那辆磨砂黑停在路边,程嘉延靠在车头抽烟。
车子位置没有变动,他倒像一直没有离开。
昏沉沉的光影里,他一身黑色立在雪地里,形成突兀的一个点,脖颈垂着,孤寂又落寞。
黑色的衣服很显沉寂,领口拉到脖颈处,肩膀落满一层雪,他半张侧脸隐匿在暗色里,看不见情绪,袖口往上卷起一小截,夹着烟的姿势随意。
白色的烟雾上腾,与世界的白隐匿一起。
衬得他这个人很沉。
迟疑几秒后,宋知把叫的车子取消,往那边走过去。
“程嘉延。”
昏沉笼罩,随着她往那边走过去的动作,靠在车头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疲倦感一瞬间隐匿。
愣神过后,程嘉延把烟掐灭,弹进旁边垃圾桶内,随手拍掉肩上的雪,转头朝着这边走过来:“要出门?”
空气很短暂的安静一瞬。
宋知眉心微微收拢:“你没回去?”
她完全是笃定的口吻。
“我不敢走。”他说这句话之前,踌躇很久的空挡,最后才敢如实回答。
出来这么一小会儿,宋知脸冻得都有些僵硬,她眼睛直直盯过去,情绪很纠结:“是害怕我反悔吗?”
在宋知这里,程嘉延要的从来不是傲气和坚硬的骨头,他打碎自己的傲骨,嗓音微沉:“嗯,特别害怕。”
几年来所幻想的事情成真,他不敢信,更害怕是假的。
也害怕她突然反悔。
总觉得守在这里才安心。
宋知看着他冻到通红的手,觉得浑身不是滋味,暗自压下心头的不适,笑了下:“我在你那里信任值为负数了吗?”
程嘉延摇头,神经也跟着放松了:“是我胆小。”
不敢赌了而已。
一阵晚风打来,宋知打了个哆嗦,手指往袖子里缩了缩。
“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宋知解开安全带下车,刚想跟程嘉延说让他回去补个觉,抬头发现他解开安全带已经打开了车门。
一副也要跟过去的意思。
到嗓子口的话只能咽回去。
何厝的病房在四楼,两人到的时候,赵之柚坐在床头,拿着梨在削皮:“你猜我能不能削一条线下来。”
没得到回应,下一秒正好断了,刀口从手指上划过去。
宋知忙走进来,拿着看了一番:“没事吧?”
“没事没事。”赵之柚抿着唇,眼眶内蓄满泪,又憋回去,傻笑一声,“我皮糙肉厚。”
说完,她看向病床上的人,一直看着窗外,并没有任何动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赵之柚问道。
“今天早上。”
赵之柚拿着梨要继续削皮,被宋知截下来,她说:“柚子,可以让我单独跟他说会儿话吗?”
赵之柚憋憋嘴:“干嘛,要讲什么秘密内容,还要把我支走。”
“说是秘密你当然不能听了。”宋知捏了捏她没怎么有精神的脸。
等人出去,病房安静下来,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宋知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她揉着眉心缓了缓坐在旁边:“何厝。”
“柚子性格一直大大咧咧,你不理她,她也坚持到现在,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何厝转过头:“宋知,如果你是想说这些,没有必要了。”
他自己这个鬼样子,会在病床上躺多久?能活多久?
全是未知数。
宋知清楚他在顾忌什么,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即使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处在纠结里,想前进又害怕,需要人来推一把。
“你知道吗?你走的第一年,柚子说她想你了,问我这是喜欢还是依赖。因为你悄无声息的离开,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现在这个答案,你自己来告诉她吧。”
何厝笑笑,苍白的脸上更缺少血色,嘴角有一抹自嘲:“宋知,我是喜欢过赵之柚,那是之前,五年都过去,我没那么长情。”
“我见过深情的人,所以我信。”宋知语气清晰,接话很快。
“对了,柚子放弃舞蹈改学摄影,是因为大学期间摄影优秀生可以换一次出国的机会,因为什么你应该能想的到。”
何厝情绪在这一瞬间崩溃,他捂着脸,头往下低:“我不想耽误她。”
他自己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总不能最后还伤害她一回。
“你怎么知道对柚子来说是耽误。”
*
程嘉延在外面抽了根烟,进来看见赵之柚坐在走廊长椅上发呆,垂着脑袋,像一株丧气的野草。
他往紧闭的病房门内看了眼,靠在墙上没说话。
赵之柚抬起头,扯了一抹很干涩的笑,短发显得她很利落:“你们和好了?”
“她给了我一个机会。”
“我就知道的,知知特别心软。”她叹了口气,“不用担心,她一定会原谅你的。”
他们分开那几年,赵之柚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宋知所有的情绪。
每一种都在透露着她没有放下。
但是一想,也是啊,情这个字,人一旦陷进去了,原本就会失去自我。
谁也不能例外。
高中的程嘉延,阴沉冷漠,他坐在后排,那一片的位置都像冬日的冰窖,没人愿意去靠近。
他也乐的自在。
一个人潇洒利落,不羁放纵。
宋知离开之后,程嘉延来找过她一次,那时候如果不是一整个高中的接触,赵之柚完全可以怀疑自己可能认不出来他。
胡茬横生,眼里全是血丝,满头的乌青泛着灰白,整个人颓败的不成样子。
程嘉延弓着腰,说话的瞬间,一个大男人眼泪就这么砸了下来:“能不能告诉我,宋知去哪了?”
赵之柚完全怔在原地,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惊讶的无以言语。
这种祈求的无能为力,没一点办法之后的央求,如果不是亲耳亲眼看见,她完全没办法相信这是从程嘉延口中说出来。
从那个高中开始就冷漠无情、生人勿近的程嘉延口中说出来的。
也是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宋知会那么自信地告诉她,如果程嘉延来找她,不管他怎么求都不要说。
宋知懂程嘉延所有毫无保留的爱。
程嘉延处处暴露他毫无保留的爱。
他把满身的骄傲、风骨折碎,姿态低端地跪在了宋知面前。
或许这场重逢,从来不是靠所谓的缘分,破镜重圆也一直是童话,不过是程嘉延费尽心思让破镜重圆成为现实了而已。
他就像寒夜的湖面,冰凉且孤寂,可在爱宋知这方面,滚烫又清晰。
少年起始的爱,从来都很热烈。
程嘉延嗯了一声,心情下沉,盯着房门,心境也是近年来从未有过的放松。
两人站走廊待了许久,他忽然想到什么,往门口看了眼,低声问:“方便问你一件事吗?”
“关于知知的吗?”
“嗯。”
赵之柚点头:“你问吧,不过太秘密的我可不说。”
程嘉延扯了一抹笑,顿了顿,试探着问出来:“她为什么在吃药?”
“吃药?”赵之柚哦了一声,明白过来,“那个跟你没关系,你别自责,是因为宋敬才。”
“什么意思。”他有些急切。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宋敬才执行死刑之前,知知去找过他一次,进去的时候好好的,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什么,出来之后就开始出现精神衰弱、焦虑失眠这些症状。”
“那段时间,她是在医院度过的,不然根本没办法入睡。”
“我问过一次她跟宋敬才在里面说了什么,她不肯说,我害怕影响到她,就没敢问了。”
闻言,程嘉延想到那天看见的药瓶,似乎症状能对得上了。
“也就半个月吧,她被折磨的,差点就再也起不来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赵之柚抿了抿唇,摇摇头,一副不敢回忆、后怕的模样。
要是那时候宋敬才还没被执行,她可能都要亲自跑过去打他一顿泄气。
医院内开了暖气,程嘉延却瞬间犹如遁入冰窖深渊,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讲他包裹在里面。
他重力全靠在墙上,想到重逢以来她所有的推拒。
心脏像被一根丝线狠狠缠住。
很久,他沉着嗓音说了声:“抱歉。”
赵之柚抓了把头发,苦涩地摇摇头:“没事。”
空气又安静了几秒,顿了顿,赵之柚眉头猛地一收拢:“不对啊,她早就好了,你是怎么她吃药的事?”
来航安之前,她陪着宋知去过医院,医生分明说保持心理顺畅,不需要继续依赖药物了。
也是得到这个答案,她才敢放心大胆地出国工作的。
程嘉延心脏往下坠:“好了?”
“对啊,来航安之前就好了,你之前又不在,怎么知道她吃药的?”
骤然沉默下来,程嘉延抬头视线缠着门的方向,脑子一片空白。
有种想法窜出来,他不敢去细想。
赵之柚突然猛一抬头,意识到一件残忍的事实:“她又开始吃——”
啪地一声,病房门从里面拉开,宋知拖着脚步走出来:“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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