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陌生的称呼扑在耳边。
宋知睫毛剧烈抖动，呼吸在那一瞬间短暂停滞，她扭头往声音来源看过去。
疑惑的视线变得心虚起来。
程嘉延穿着黑色外套，站在对面桌子旁，颈线紧绷着，站姿看似随性懒散，威慑力却很强。
以至于让宋知觉得，目前的情况就是自己偷吃被抓了。
对上程嘉延深邃的眼神，她头皮一阵发麻。
没等宋知做出什么反应。
程嘉延走过来，堂而皇之地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去，随意摆弄了几下手机，用了点力道地放在桌子上。
突兀地一道声音，震的两人都下意识一抖。
宋知抿了抿唇，六神无主时，下意识想去摸果汁，一双手先她一步伸过来，贴着她指尖端走果汁。
她看过去，程嘉延唇贴着她喝过的位置，抿了一口，而后视线不紧不慢地对上她的。
宋知一怔，羞涩不安的情绪往上飘浮，神色难得有些窘迫。
没等她从这场惊愕里回神，程嘉延撂下杯子，下一句话已经砸了过来：“一吵架就出来相亲，我怎么办？”
“……”
程嘉延：“你先闹，闹够了我们回家。”
他整个人往后一靠，声音里又带着明显的邪气，俨然一副她继续为所欲为，他都奉陪的趋势。
“……”
兴许是第一次搭讪，更没料到是“有夫之妇”，男生头半低着，呈现一种不知所措的模样。
宋知看向程嘉延，有点不太理解。
他向来不会咄咄逼人，总是懒懒散散的，今天不知道到哪根筋不对，一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意思。
赵之柚正打算采取自己的行动，手指勾到头发上，目光一抬，她看见坐着宋知旁边的人，瞳孔逐渐放大。
程嘉延怎么来了？
兴许是心理作用，宋知头皮发麻，还有些心虚，他手臂有意紧紧贴着自己胳膊，眼神又淡淡的。
仿佛平静的湖水下面，正在进行一场无声地僵持。
盯着他唇角抿着的弧度，顿了顿，宋知手伸过去，握住程嘉延搭在桌子上的手，看向对面的男生：
“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说完，不等两个男人又任何反应，宋知一手拿上自己的包，一手牵着程嘉延出了餐厅。
出了餐厅，出奇的意外，他把手抽出来，没问话，只是盯着她，用眼神逼问。
漆黑的眼眸压着一股呼之欲出的低沉。
宋知低头看了眼，忍住了想笑的冲动，抬头哄他：“我没去相亲，是陪柚子，那个男的自己找过来的。”
程嘉延往里看，看见旁边的赵之柚，神色缓和了一些，但不打算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刻意找事一般：“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是他找我，我没想去找他。”宋知无奈。
“那你动摇了吗？”
她平复了下呼吸，很快摇头：“没有。”
程嘉延控诉的口吻：“我看见你跟他说话，还笑了。”
“我没笑。”
她认为那是缓解尴尬的礼貌笑容。
程嘉延：“承认说话了？”
“……”
宋知没打算在这上面跟他争执，无奈侧头一笑。
程嘉延被她脸上的表情哄到，那一股突如其来的低沉情绪一哄而散，他侧头，视线透过玻璃盯着坐在位置上的男生：“喜欢那种年轻的？”
宋知顿了顿，一本正经地回答：“喜欢老的。”
程嘉延没忍住笑出声，心情也渐渐放松：“老的啊。”
“老就老吧。”
这句话过后，程嘉延没再问下去，没再揪着那些问题不依不饶。
像似不在意了，但又像似得到了最好的答案。
无论年轻的、老的、丑的还是好看的，只要是她喜欢的样子，怎么形容他都无所谓。
只要眼下，陪在她身边的，是他自己就行。
只要她口中的喜欢，是他就行，一个喜欢，他可以释怀所有的事情。
程嘉延抬手看了眼腕表，将刚刚不悦的小插曲带过，牵着她的手往路边停的车子过去。
“去哪儿？”
“有二心被我抓了，想索要一点补偿。”程嘉延拉开副驾驶，示意她上去，路边偶尔有行人经过，他声音没收低。
一句话落下，有人看过来。
宋知耳朵一烫，立马钻进去。
等他上了驾驶座，车子启动了，宋知才问：“怎么补偿？”
“陪我去个地方。”
宋知嗯了一声，想细问下去，见他目视前方，周深凝着不股心事重重的样子，怕打扰到他开车，索性没问。
路过红路灯路口，车子停下来，他也只是盯着前方，没有侧头搭话的心思，掌心握着方向盘，眉目凝着沉重，整个人也在低沉里徘徊。
车子行驶，他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
连着十几分钟一直这样。
宋知见他心情不好，也就看向窗外，想到赵之柚还在餐厅，她拿出手机给她发了过去信息。
两人聊了几句，赵之柚连甩了几条信息过来：
【怎么回事】
【这时候怎么能跟他走了】
【我看他脸色不太好。】
【他会不会欺负你】
本来还好好的聊天内容，越往下越不太正常，意味也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他把你带去哪了】
【不会是带回他家了吧】
【他会不会对你动手动脚】
【不过我怎么还有点期待呢，说不定一晚上过后你俩重归于好了】
赵之柚在末尾配上一张很流氓的表情包。
宋知脸一热，没回消息直接退出了聊天界面，尽管明白程嘉延不会要这样的补偿，但经过赵之柚这样一说，她莫名其妙心跳就乱了起来。
想了想，她点进去界面，回了赵之柚一句：【我好像也挺流氓的】
赵之柚：【？？？】
宋知笑了下，没再回信息。
她抬起头，才发现车子驶离高楼大厦，窗外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区，一路往里，穿过丛林，天际一抹残阳浮在眼前。
橙红色的光芒投射进车子内，外面是蔚蓝的大海，与天空同色。
这会儿正值黄昏，车子往前行驶，落日沿着海岸线下沉。
仿佛在追着急于下沉的落日奔跑。
大海与远处的落日拼接在一起，波光粼粼的海面映着橙红，形成一种柔和的世界。
不同于小县城，这里的海面宽阔，但冬日人很少。
仿佛所有的不安在消散。
看过很多次大海，她第一次发现，大海能带走烦恼不是传说，在眼前是事实。
程嘉延看过去一眼，唇抿了抿，将车速降下来，抬手按了车窗开关。
暗色的车窗一点点下降，凝着凉意的海风气息洒进来，仿佛还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响声。
他裹着海风的嗓音很低沉：“冷吗？”
“有点儿，但可以接受。”宋知盯着外面，眼尾浮沉很淡的放松，“我以为航安没有这么大的海。”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下来。
路上没车，程嘉延把车速放的很慢：“我当初搬来航安有两个理由，第一个就是这里有大海。”
第二个理由是什么，似乎在两人心中不言而喻。
他没再说下去，宋知也没问。
只是睫毛颤了颤，她侧头，看见橙色的残阳浮在程嘉延眼尾处，几分不在状态显露出来。
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几乎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他身上了。
重逢到现在，虽然明面上是和好了，可是她总觉得中间隔着一堵墙，将两人一个隔在外面，一个锁在里面。
一堵她没去打破，他也去不敢打破的墙。
不敢言说的过去像一根细线勒着她，好像只要不去提及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可只要回忆起，线就会收拢，勒得她喘不过气。
程嘉延把车子停在车位上，侧头看过来一眼，解开安全带下车。
宋知跟下车，手被他牵住，顺着楼梯的路口，往海边走。
脚下踩着湿软的沙石，程嘉延喊她的名字：“宋知。”
“嗯？”
“时间有点久了，不知道你忘记了没。”程嘉延牵着她，停在一处沙滩椅旁，他坐下去，“你还欠我一次，今天还我吧。”
宋知站着没动，点点头：“我没忘。”
高中的海边，她告诉他对着海边许愿很灵。
那天他许的愿望是她再陪他看一次海，后来两人各奔东西。
她食言了。
那天他兴致勃勃地问他：灵吗？
这个点已经将近六点半，时间过了，她答应他的事情也没做到，或许他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宋知说：“我食言过一次，以后你想看，我都可以陪你。”
程嘉延抬眼，忽然不清不楚地问了一嘴：“你还爱我吗？”
和好之后，他想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一直自欺欺人地不去想最坏的结果，听见别人说她去相亲，他还在幻想假设。
直到看见她跟别人有说有笑，情绪几次处在崩溃的边缘。
这个疑问也在一瞬间猛地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宋知还爱他吗？
还会无条件选择他吗？
以前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现在却不敢去想。
宋知愣住，一时有些没明白他这样问的意思。
“从那件事之后，我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回忆过去全是谩骂和所谓的责任，这一手烂牌，遇见你，我才有了打下去的动力。”他语速略快，又露出那种惯有的无助感，“宋知，我爱你，你还爱我吗？”
过去的所有不堪，他其实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哪怕满天飞了，他也不在意。
他漠视一切，骄傲地觉得一个人依然可以风生水起的活着。
这些都停止在她来之前，后来他才发现，他之所以可以这么洒脱地活着，不过源于自己没有软肋。
一根骨头也能撑着自己行走。
然而分开那几年，数百根骨头都没办法支撑他站起来。
他突然明白一件事，是宋知成了他的软肋，嵌入心脏的骨头，成了他的死穴，自己心甘情愿被她牵制住了。
同时，她也像一抹光，照着他，无论是温玉珍的无视，还是温思礼的言语攻击，不管什么样的打击，他都不会像以前那样无助。
那就像一种安全感，知道自己身后站了人的安全感，可以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后退的信任。
很多人说见过光就舍不得回到黑暗里，他也一样，感受过被爱的滋味，就没办法接受回到以前虽然洒脱但浑浑噩噩的日子。
所以重逢之后，陈启说宋知心软，他就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很低，极其卑劣地利用了她的弱点，满足自己的渴望。
赵之柚说宋知这个人很重情义，很念旧情。
所以他带着一腔热血扑上去，头破血流也不肯放弃，渴望她能再念旧一次。
结果是自己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但是一种距离感却突然横亘在两人之间，无论怎么去靠近，他始终觉得自己走不进她心里。
就好像她给自己的不是爱，而是同情了，也始终没有敞开心扉。
一开始他想要的是她心软、念旧情，给他一次机会。
得到之后又变得很贪心，他希望她爱他，热烈到能让自己通过她一个眼神就确定的那种。
海浪一层层交叠，远处的残阳被海平面吞噬，狂烈的风更甚，低低地掀起地上的沙面，将那一片地域陷入浑浊里。
宋知的声音被海风吹的颤了颤：“为什么这么问？”
得到的不是坚定的回答，程嘉延仿佛受挫，脑后的头发被风吹动，整个人像似被抽断了支撑的期待，肩膀塌陷下来：“我觉得你没之前那么爱我了。”
就像他自己的行为那样，他希望宋知心软，然而她回馈给他的也是心软。
仅此而已。
宋知挪动身子，凑近了些，挡住了吹进他身上的海风，明白他低沉情绪的来源，却喉咙一哽不知道怎么去解释。
程嘉延抬头看了她许久，伸手搂住她的腰，额头抵在她腹部，嗓音被风刮碎：“知知，能不能再念旧一次，别去认识新的人。”
风把他央求的声音吹进她耳朵里。
宋知怔神过后，忽而一笑，原来他在意的是相亲那件事。
她松了口气，知道程嘉延这是没有安全感。
宋知抬手放在他头发上，划到后颈处轻轻搭着，亲自推倒了那堵墙：“相亲是陪柚子去的，我未来的计划里除了你没有想过别人。”
“程嘉延，我没恨过你，如果你一定要一个心安的回答，那我给你。”
他要的无非是安全感，她愿意给他。
程嘉延脸埋在她身上，呼吸很重。
宋知顺着他头发：“我原谅你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为你的无心之过受到了该有的惩罚 ，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原谅你，既然是早晚的事，那就早一点。”
次次以残忍的话去伤害他，她一次也没好过过。
除了程嘉延，宋知也很清楚，她没办法喜欢上任何人。
从来不是挑剔，是她心里已经满了，17岁到24岁，她心里住了一个人，也只能住得下这一个人。
多年的念念不忘，她不甘心以失败结尾。
也没办法释怀。
既然不能释怀，那就再赌一把，堵一个很多年后自己不会后悔的可能。
“程嘉延，何茜对我来说太重要，即使在自责里过一辈子，我也打算不去怪你，继续无条件选择你。”
程嘉延身体僵住：“这些我一个人来。”
“我们一起承担。”
现实总是很残忍，不会给一个好的结局，那就创造一个好的结局。
程嘉延搂着她的手臂收紧，肩膀微微颤抖，声音闷沉到听不出尾音：“好，我以后会听话一点，乖一点，不会再辜负你的信任了。”
当年的迟到成了他这一辈子的痛。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宋知手上动作顿了顿，风很大，刮的她整个人像被海水淹没，如同窒息了一般。
所有的故作冷静在这一刻崩裂。
她伸手，捧起程嘉延的脸，看着他眼中的猩红，心脏抽了一下。
远处残阳彻底沉没，暗色笼罩海边，远处是模糊不清的光影，宋知低头，唇覆在他唇上。
程嘉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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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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