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生理上的憔悴不是个人主观可控的，因而他虽为红血丝、胸闷气短感到苦恼，却并不较真。
可当他一次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在镜头前恍惚失神、一次又一次无法展示出角色的微妙之间，他挫败又无助。
起先他还侥幸，侥幸这些小问题不会打扰到别人，谁知在一场打斗戏里，他吊威亚时破天荒地感到反胃恶心，还出现短暂的心律不齐，差点闹出事故出来。
到这个时候，江离离真的慌了。
——人固有一死，但他怕自己哪天死在片场上，造成项目停摆、舆论纷扰等各种消极后果。
因而自那次吊威亚后，江离离的任务除了赚钱还债，还加了一个：别死在片场上。
但昼夜颠倒、连轴转的拍摄强度，以及无法忽视的身体异样，让第二项任务越来越棘手，江离离甚至考虑过，要不要主动违约、赔钱买命。
而就在他权衡利弊之时，剧组却先行违约、把他丢出来了。
说真的，江离离很感谢那空降男主，因为对方一救了他小命，二送给他钱，三给了他起码两个月的假期——至于潜在的损失，他真不在乎。
此时听到林姐唠叨那空降人，他于情应该维护自己的“救命恩人”，与理却该责难空降人顶替了自己、造成公司损失，而于情于理一结合，他只好保持中间态、对此不置一词了。
林姐不知江离离的顾念，她只当江离离与人为善、不愿在背后议论别人。
她心下感慨江离离为富又仁，同时又有些自惭形秽。
但那点惭愧，压不过说人闲话的快乐。
于是林姐兴致勃勃道：
“你离了剧组能算什么好事？向阳都跟我说了，新来的那人——叫杨梓涵的，拉胯死了，就是资本家的丑儿子，演技也不行，屁大点事都叽叽歪歪。”
其实那杨梓涵虽不比江离离美，但也算不上丑。
尤其是在美妆、滤镜、P图等捏脸术的加持下，若单看脸，那杨梓涵确实别有风采。
不过美丑本就是主观感受，加之林姐气恼对方强占江离离的角色，便将杨梓涵打上了歪瓜裂枣的评价。
她知道江离离不会跟自己一起说闲话，便自顾道：
“而且，最滑稽的是，有一幕那丑儿子死活演不好，赵导都放弃了，可拧不过人家上进，非得演到他心满意足为止，搞得整个剧组都陪他耗。耗到最后，程意受不了，建议赵导把你之前的镜头调出来、给他模仿……”
江离离暗自寻思，每个镜头内容都是不一样的，他又哪来的镜头给新人模仿？
他心下奇怪，思来想去，突然灵光一现，问：
“他们是重新演了？”
当初江离离离开剧组时，拍摄进度已经完成全剧的五分之一。
按理来说，既然已经投了海量成本，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人员调动而轻易浪费资源，只会想方设法地加以利用。
因演员容貌有异，为了使前后连贯，一般剧组都会更改剧本，用诸如前世今生、夺舍换身的情节圆过去。再不济也可以用换脸技术，把先前演员的面容替换成后来演员，进而保证前后一致。
江离离自从离组后就没再关注摄制组的消息，此时听林姐说摄制组宁愿巨资重开，也不愿小修小改，真是又惊讶又疑惑，好半晌才说：
“他们这么豪气的吗？哪怕平添成本也要保证剧本的原汁原味？”
林姐嗤笑一声，解释道：
“不是他们豪气，是那丑儿子心高气傲，说什么也不愿意用你先前的镜头——向阳说他应该是自卑，我也觉得他是自卑。那丑儿子不敢跟你同框，要不然有你珠玉在前，他东施效颦、不得给观众笑死……”
拉踩是林姐最拿手的事，只要她有意，说什么事都能被她拉踩一番。
末了，林姐意犹未尽，补充道：“那个角色是彻底死在他手上了，想必原著党要哭死了。”
当初官号放消息说是江离离饰演男主时，原著党喜得天花乱坠，可这没多久，剧组传来噩耗。
但原著党任是在不满，也撬不动资本的大山，最后反而使得原著作者跟着连坐。
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江离离自然知道人员变动带来的各种影响，但知道并不代表在意，因而听到林姐的感慨，他也只是轻轻一笑，转口问：
“向阳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空和你说这些。”
原来进组前，那向阳跟江离离就算没沟通的必要，他也会跑来打卡，用向阳的话来说，是“给老师请安”。
可自从进了组，那向阳也不打卡请安了，顶多隔三差五地冒个泡，而且次次冒泡，都是向江离离请教问题，俨然一副忙碌社畜之样。
江离离心知向阳是想借此机会好好努力，以期冲个好流量、争取更好的事业前景，因而次次指导都是倾囊相助。
但如今看来，却是那向阳对他“很忙”，对林姐倒是很“清闲”，要不然怎么还有空和林姐转播摄制组的事？
林姐似乎知道江离离的疑惑满腹，她说：
“向阳说忙不忙，说闲也不闲，只不过他敢和我们发牢骚——你是他老师，他哪敢浪费你的精力，就为了蛐蛐别人？而且他也知道你最近状态不好，就更不敢打扰你了……”
江离离这才恍然，感情向阳也是看人下菜，同他这个老师谈正事，同狐朋狗友说小话。
他正想为向阳的鬼灵精怪而会心一笑，突然想到：向阳和夏远山会说什么话呢？
此念如同闪电惊雷，“刺啦”一声，猛地照亮荒原，曝光了森森鬼影，旋即又留下无尽之夜，藏匿所有危机四伏。
江离离登时僵住了。
好一会，他才松口气，黯然神伤地想：他们应该是无话不谈吧……就像他们那般。
这里的“他们”，前者是指夏远山和向阳组合，而后者，自然就是夏远山和江离离了。
想到过去的他，总会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跟夏远山说个没完没了，他也不需要对方回复，只是自言自语。
但即使这般，他还是会感到莫大的喜悦，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关注自己、在注视自己，他并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夏远山陪着、在这个世界里有她相伴……
那时的他从没想过这个状态的是常态还是变态——当时只道是寻常，眼下都是理所应当。
可有朝一日大梦初醒，他才开始悔恨当初的不以为意，他才发现，越寻常越难得，越寻常，越不寻常。
怅然若失中，江离离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猛然回神，连忙应道：“抱歉，刚刚走神了，林姐能再说一遍吗？”
电话那头的林姐叹气道：“你这失眠到底是怎么搞的，都多久了，还没好吗？你有没有想过去哪个睡眠中心调理一下？”
江离离说：“应该没大事，可能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还没大事？都持续三个月了吧？以前也从没见你失眠这么长时间的。离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
江离离随口说到，同时顺手打开此前咪咪撕咬的那张纸。
纸张展开，标题最先映入眼帘，只见“化验报告”四个大字突出又醒目。
江离离本是漫不经心，可一看到那几个字，宛若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登时面色一变，反手把纸盖回去。
尔后心有余悸，他刻意扭过头去，以防止那化验报告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极短时间内发生，因而他接着自己的话，说：“林姐，等这几天热度过去，我要回一趟老家。”
就因他被空降男主挤出剧组的事，好多狗仔和粉丝都在蹲他，或许是为了询问他的看法、或许是要当面关心他，总之他现在一被人发现、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因而这些天，他若非必要的外出则完全缩在家里，就是去公司，也遮得严严实实。
至于回老家之事，当然得等到风波过去了才能行动。
林姐虽不干预江离离的自由和**，但还是要关心对方的安全，便又问了些细节问题。
待核对完这次行程安排后，她调侃到：
“所以，这次是要带你家小夏回去见家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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