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姐对夏远山的了解,只停留在去年的两次医院风波里。
第一次江离离带高烧不醒的夏远山到东城医院看病,无意中被粉丝发现,林姐才知道江离离早已有了秘密女友。
当时的她非常气恼夏远山的存在,认为夏远山会毁了江离离的职业未来。
因而她一面恶狠狠地敲打江离离,一面气呼呼地帮江离离公关。
第二次则是在甲城医院,那会江离离身体不适,林姐见他实在可怜,一来觉得人家谈恋爱没碍着公司赚大钱、二来听说那夏远山也是人中龙凤,便对那秘密女友心生好感。
后来虽然没伺机一窥夏远山面容,却还是知道江夏二人两情相悦,她便歇了唱反调的心思。
如今见江离离要回老家,她便突发奇想,认为江离离是要趁着休息,带女友回去见家长。
林姐本是好意,但她哪里知道江夏二人早已分手,此时她无意间哪壶不开提哪壶,让本就脆弱的江离离更难堪了。
江离离喉咙发哽,第一次向世人宣告此事,他说:“林姐,我们……我和她分手了。”
这一瞬,江离离的状态回到了几年前,回到那个怯弱又自卑的江小离,他不敢与人对视,不敢与人争执,不敢有主见、更不敢拒绝他人。
他心中忐忑,祈祷对方不要追问——不要追问、不要好奇、不要关心。
但没人听到他内心的痛苦,电话另一头的林姐甚至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于是,在江离离羞得满脸通红时,那林姐大刺刺地问:“你刚刚在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
江离离掐着手心,他努力控制情绪,可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心底的羞耻。
他说:“分手了,我和她分手了……”
“分手!怎么就分手了?!”
林姐大惊,等她叫喊完了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连忙道歉,说: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这事,啥时候的事啊?上次不还听你在说她的事吗?怎么突然就分手了?”
其实林姐倒也不是想窥人**,只不过是习惯性地问一下,至于对方回答与否,她也不甚在意。
但问完,她还是屏息敛声地期待对方的答复,可等了十多秒,却悄无声息。
林姐知道自己是戳人伤疤了。
她讪讪道:“抱歉哈——你还好吗?”
那江离离已经被羞耻心逼出眼泪来了。
听林姐放过自己,他登时如蒙大赫,哑声道:“我没事,谢谢林姐关心……林姐,我最近就不去公司了,麻烦你帮我请一下假,可以吗?”
林姐听出对方的哭腔,只觉得难堪又尴尬。
她暗忖,这江离离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哭就哭了……
她不是没见过江离离哭——只要剧情需要,他能上一秒笑容满面、下一秒泫然欲泣,并且江离离的哭戏是出了名的凄美,甚至还有很多网友特意做了剪辑合集。
但是,林姐几乎没见过在片场外、屏幕外落泪的江离离——唯一的一次就是在甲城医院、江离离发疯的那次。
当时江离离在追问一个路人,最后什么都没追问出来,反而搞得自己狼狈不堪、还引人围观。
想起当时的场面,林姐便觉得面上火辣辣地疼——真是太丢脸了。
时至今日,她还是不知道当初的江离离为何发疯,可今日她却隐约猜出原因:江离离不希望别人过问他分手的事。
可是为什么?
是因为往事不堪回首、连随口一提都无法接受吗?
林姐思如潮涌,想到江离离平日的温柔、想到当初有人评价他“贤惠”、想到江离离提到夏远山时的喜悦与憧憬……
种种细节表明,江离离是义无反顾地投身这场爱恋中,可即使他呵护备至,这场情感还是破裂了。
林姐想不出破裂的直接原因,但她无比确信,情感破裂不是江离离造成的——定然是夏远山做了什么错事,践踏了二人的感情,以至于分手结尾!
想到不久前她还敬佩夏远山事业有成、同时还羡慕夏远山能把江离离吃得死死的,可转脸就逼得江离离分手,林姐登时对那素未谋面的夏远山心生厌恶。
——人类的感情真是玄妙。
像夏远山的朋友李凤尾、像江离离的朋友林姐,二人都是江夏恋情的旁观者,可一听到“分手”二字,反应却是如出一辙:
李凤尾可怜夏远山的掏心掏肺,对江离离“玩弄”夏远山情感的行为怒不可遏。
林姐怜惜江离离的呵护备至,对夏远山“戏弄”江离离情感的行为咬牙切齿。
李凤尾和林姐明明知之甚少,却都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朋友是这场情感的受害者,对方则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这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真是可笑又可爱。
或许这就是友情。
为了友情,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有朝一日,当两者对线,想必他们定然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吵得不可开交,大肆指责对方是狼心狗肺的负心汉,大肆宣扬我方是真心实意的痴情种。
然而,作为这场情感的当事人,夏远山和江离离又各自认为自己是罪人,对方才是受害者,情感破裂的原因则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人类的情感真是奇妙,奇妙到,连灰色都得黑白分明。
那林姐心下怜惜江离离,见他要请假,自然是忙不迭地同意。
同时又听对方抽抽搭搭的、强忍哭意,不免感到一阵焦灼难安。
想来想去,她还是关心道:“离子,要不要我喊——要不要我陪你去散个心,分散点注意力,这样能好受些……”
她本想说把二人共同的好友喊来陪他,转念又想到江离离只对自己透露过恋情的信息。
而且虽说那些人是好友,但总保不齐有眼红江离离成就的,若他们知道江离离谈恋爱,很可能会曝光信息,引起舆论纷争。
这般看来,能陪江离离散心的,也只有林姐她自己了。
江离离心知林姐的好意,他也确实需要散心,可他不敢有人陪着——陪着他,时刻提醒他被抛弃的事实,时刻用怜惜的眼神看着他,时刻折磨他的羞耻之心……
不行,他宁愿腐烂在无人的角落,也不需要在别人的目光里煎熬辗转!
他不敢直言拒绝,只好说:“我回老家就是为了散心……谢谢林姐。”
等江离离终于应付完林姐的好意,挂断电话后,他才惊觉自己一身冷汗。
衬衫黏在皮肤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同时此时已是深夜,他也该洗漱休息了。
但江离离只是瘫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灯。
万籁俱静中,咪咪撕扯纸张的声音孤零零的,像是深渊生物在啮啃骨头一般,听着诡异又渗人。
江离离扫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咪咪又在撕咬那张化验单。
这会儿,他只是由着小猫损毁化验单,他甚至希望小猫可以将他记忆里的化验单一并损毁——
那化验单,就是当初夏远山抽了江离离一管子血,送到同城实验室,检测江离离是否因制暴器中毒的结果单。
血液样本是当天上午送过去,第二天下午就出了结果。
江离离收到了纸质版的化验单,却不急着一探究竟,而是准备了一个星期,才敢打开。
——结果当然是他身体无碍。
身体无碍是好事,江离离却感到悲哀。
他心想,为什么?为什么他没中毒?
他不是中毒了吗?否则怎么会做出那般荒唐事?
否则怎么会和夏远山大吵大闹、怎么会由着夏远山诀别?
而江离离如此执着自己中毒,是因为他后悔了,他从夏远山关门的瞬间就开始后悔分手。
他想追回对方,却因没有“正当理由”而止步不前。
于是,他将希望压在那管血上——他希望、祈祷、渴求自己中毒。
只要中毒,他就能腆着脸跟夏远山哭闹撒娇,他就能理直气壮地粘着夏远山、找她“解毒”。
只要中毒,他们就没分手、没结束。
江离离不在乎自己是小三还是小四。
他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想和夏远山保持联系。
那份化验单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倒背如流,直到弄清楚每一个数据的含义,直到白纸黑字明明白白。
化验单上的数据确实妥帖,但江离离却在怀疑:
有没有可能是整个结果都错了?是检测仪出了问题、是检测员拿错了样本、是化验单发错了地址?
于是他开始期待实验室的第二张、正确的、写着他“中毒”的化验单。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都风平浪静。
于是他对结果错误的期盼落空了。
但即便如此,江离离又开始胡思乱想,他心想,会不会有些毒质是检查不出来的?
而就是那些不可检测的毒质,干扰他的神经,使他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江离离幻想了种种可能,但都于事无补。
绝望中,他只能唾弃自己,唾弃自己无能,无能到,但凡没了她,他连活着都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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