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场梦。
暗淡枯黄的日光攀附着掉漆的窗沿,爬入惨白的病房,自愿被裂纹的砖石分割。
病房内挤满了高声叫嚷的人,摄像机漆黑的镜头映照出病床上清瘦的青年,记者们大声询问着,拥挤着,几乎将话筒怼的贴面。
青年始终低垂着头,半长发丝从额角滑落,遮住他因惊惧而泛红的眼眶。
下一瞬,水腥味夹杂着让人反胃的恶臭从身侧掠过,掀动了宽大的蓝白条病服,将猛然绷紧的背脊线条勾勒的格外明显。
犹如拉到极致、不断颤抖的弓弦。
苍白手背上有淡青血管凸显,指骨紧攥着浸透了消毒水味道的被面。
“干什么呢!”
急忙赶来的护士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力道之大将墙皮都簌簌震落了几块。
“说多少次了!患者还没康复!拒绝采访!”
“人血馒头你们也吃得下去!”
“滚!都滚出去!”
紧跟而来的医生大声呵斥着那些还在吵闹的记者,保安推搡着轰人,一时间,枯败的住院楼哄闹的诡异。
挂着主任牌子的男人已经走到病床前,震声斥责那些媒体的恶行,“患者的情况还未稳定。”
青年低着头,背脊猝然一颤。
因为他听到耳边跟着响起一句,【…情况…稳定……】
那声音拖得很长,森森冷意钻进骨子里,同时又很轻,仿佛是谁默念的心音,或是回声。
主任医生继续高声道:“是我们拼尽一身医术,才将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我…们……鬼…门关…】
“绝不允许无良媒体,搬弄是非!”
【…无良…是非……】
主任医生每说一句,那东西就断断续续的重复。
阴诡的是,它只选感兴趣的字眼播报,就像是生锈到没了信号的老旧收音机。
时祁闭了闭眼,想忘掉刚刚那张夹在人群中的鬼脸,回忆却造反一样愈加清晰。
——被水泡到发白糜烂的皮肉蠕动着,与头骨分离,还算完整的眼球几乎突出眼眶,大的过分的黑色瞳孔还在转动,窥伺的恶意不加掩饰。
越是逃避,时祁就越能感受到胃囊的翻涌,背脊爬上寒意,思绪还在强制冷静的回想。
他真的与这东西,对视了吗?
一番长篇大论后,主任满意于网红患者的配合,理了理崭新的还带着折痕的白大褂,抬手扶在时祁消瘦的肩膀,按下青年神经质的震颤,对记录这一切的相机露出得体的微笑。
“梁主任,有位先生要和患者见一面。”护士推开门缝,悄然扫视,保安打扮的人正将相机收起。
主任脸色转瞬阴沉下来,眉心皱纹沟壑堆叠。
护士推门走入,递给他一包好似香烟的东西,欲盖弥彰的解释,“说是律师,有事要和患者确认。”
短暂的沉默,弧度再次爬上主任的嘴角,“确认游轮的事吧,是得好好谈谈,毕竟失忆,也不能逃避责任嘛。”
没过一会,来人锃亮的皮鞋踩在脏污的砖板,沉闷的声响在寂静下来的空间不断回荡。
主任特意守在病房门口,等着与精英律师打招呼,收到对方敷衍的点头,他也不恼。
因为对方进入病房,态度更是散漫。
“冒昧打扰,希望您能打起精神,配合我的工作。”精英模样的男人说着歉意的话,语气却平静的没有起伏。
见证了这一切的护士跟在主任身后离去,关门前鬼使神差的瞥了一眼,病床上的青年颓废忧郁,依旧好看的让人心惊。
护士的眼底闪着隐秘的光亮。
青年的样貌,比网上传出的那几张图片好看数倍,更别提她手机里还藏着几张日常照片……
护士转过头,打了个激灵。
主任直勾勾的盯着她,干瘪的嘴角下撇,嘟囔着,“游轮那么多贵人,怎么就他一个活下来了。”
“送到咱们这,手术,住院,结果医药费都交不起,还是咱们心善。”
“……对,对对。”护士低着头勉强应声,全然不敢提青年来到他们医院时只是昏迷,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完全没用治疗的事实。
白炽灯下长廊空旷惨白,身后病房的门板缓缓关闭,钝刀磨骨一样,吱呀一声格外绵长。
【吱……呀】
混着腥臭的冰凉吹气划过耳后的肌肤,时祁汗毛倒竖,瞳孔颤动着放大。
那东西,为什么没走!
律师没在意青年的异样,拉过瘸了腿的椅子坐下,取出文件。
“医药费我已代为补齐,接下来,我会把您爱人的遗赠条款依次解释给您听,如果没有疑问,您只需签字即可。”
时祁脑子乱成一团,被可能隐藏在身后的鬼脸连吓得脸色发白,冷汗已经浸湿了背脊的病号服。
可是,爱人?
律师公事公办的将资料准备好,最后递过来一个雕花木盒,犯了潮,木香混着水汽,味道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这是您爱人的遗物,应该无条件交给您保管。”
“……”这次时祁听清了,但混沌的脑子也因此宕机,他僵硬的抬头,喉咙干涩的就像被粗粝砂纸磨过。
“是不是,弄错了?”
久未开口,时祁嗓音低哑,说话时舌尖局促的舔过干涩起皮的下唇,眼周还泛着红,漆黑眼眸晕染着湿意,清透明亮。
两人意外对视,律师不耐烦的神色微愣。
……的确相配。
律师见惯了俊男靓女,也不得不承认,青年绝对是靠脸当个花瓶也能衣食无忧的清俊好看。
“我们不会弄错,段先生在生前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您只要签字即可。”
青年微微垂首,密而纤长的眼睫颤抖着,遮住了眼底情绪,下颌绷紧。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连鬼脸都顾不上了,“一定是弄错了,我并没有什么……爱人。”
这两字似有特别的魔力,只是说出口,就让人唇舌发烫。
律师一时无言:“……”
他解决过非常多的“财产纠纷”,每个客户都声嘶力竭的强调,他们与雇主是真心相爱。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咬死不认的。
“您不用担心**问题,我们绝不会泄露客户的信息。”
“这是段先生曾亲自制定的条款,您也可以自己看一看,都很简单。”
岂止是简单,与律师从前见过的苛刻条款相比,就是白送了。
但时祁已如惊弓之鸟,本能就想张口推脱,又被诡谲的呢喃打断了思绪。
鬼脸的贪婪与恶意,已毫不掩饰了。
【…亲…手……】
一沓文件塞入手中。
时祁背脊微抖,他自然是看不懂这些繁琐的文字,为了躲避鬼脸只能低下头,但是入目的一户房产面积就超出了他的想象。
可是,他真的没有恋人。
时祁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连前任都没有,更别提相爱到能立遗赠的对象。
——遗赠?
时祁僵硬的捻开惨白的纸张,让人窒息的猜想在脑海缓缓成型。
遗赠
已经离世
非人,也就是,鬼
那,鬼脸是什么……
时祁越想,心底浮现的猜测越让他浑身发凉,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好像手里的文件不再是冰冷的纸张,而是烫手的岩浆。
难以言说的恐惧让他无法自控的联想到各种冥婚、活葬的旧俗传说。
凉意已经攀附上肩膀,但时祁却不敢转头,喉结滑动,极力隐忍想要压抑手腕的抖动。
可是“哗啦”一声,散装的文件还是滑落开,时祁只来得及抓住一小沓。
最上面那一页,是简历模样的信息介绍。
姓名,段疏鸿。
年龄,42岁。
时祁不合时宜的一愣。
虽然、可能不是很礼貌,但男人的年龄,足足大了他二十二岁。
怎么想都相差太多了……
下面是一些基本信息,简单介绍了生平,还未来得及细看,夹在纸张里的照片已经顺势滑出,撞入时祁游离的目光。
——黑亮发丝打理的松散得体,苍白的脸冷如瓷器,殷红夺目的唇微微上扬,乌黑眼眸直勾勾的凝视着画面外的人。
极致的色彩反差强烈到诡异,对上黑眸的瞬间就好似被看透灵魂,时祁本能的移开目光,不敢再与照片上的人对视,只悄悄打量。
其实男人皮相生的极好,肤质冷白,眉深目阔,银边眼镜架在鼻梁,半遮住眼尾细纹,身后阳光如雾气氤氲,隐约可见纯黑衬衫下流畅起伏的肌肉线条,整个画面呈现出朦胧的氛围感。
时祁一愣,又看了眼年龄,干巴巴的眨眼。
完全看不出,照片中的男人有四十二岁。
无情岁月对他似乎格外优待,虽不再是年轻人的模样,但时间的沉淀亦无损男人的英冷俊美,反衬的人斯文稳重,雅正端方,哪怕是眼角的细纹,也只是独添了一种迷人气质。
时祁心脏砰砰乱跳,他没有游轮上的记忆,也打心底觉得自己没法和这类明显久居上位的人相熟,但这副模样,就算变成鬼,应该也不至于……
“时先生。”律师见青年望着段疏鸿的遗照出神,忍不住压低眉毛出声提醒,但几番犹豫,还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没有多言。
照片应该是从资料里偶然掺进来的,并不是他整理的条款内容。
能言善辩的律师面对时祁望过来的清透目光,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您活着,段先生一定是最高兴的。”
……什么意思?
心底蓦地升起不详预感,时祁五指收拢攥皱了纸张,防备与疑惑升到顶峰。
果然,律师停顿片刻,斟酌用词,“抱歉,我忘记您失去了游轮上的记忆。”
现在律师已经接受了时祁失忆的说法,仿佛之前质疑青年炒作的人不是自己。
按理说,出事游轮上的客人都非富即贵,无论遇到什么意外,怎么分析当时的情况,平平无奇的时祁都是最没可能活下来的。
结合早有准备的遗嘱,时祁还能坐着说话,定是同在游轮上的段先生做了什么。
他只能生硬的安慰。
“段先生的确是您的爱人。”
他一定深爱着你。
“游轮的事已无法逆转。”
这不是你的错。
“还请,节哀顺变。”
律师讲的每个字,时祁都能听懂,组合在一起,却晦涩到让人无法理解。
一字一句,竟然都在诉说那个已经死去的“爱人”,有多爱他!?
时祁是失忆不假,但他只是不记得游轮上发生的事,并不是傻了!
——尽快出院,拜一拜菩萨!道观也行!
“抱歉,我真的不认识这位、这位段先生。”时祁绷着薄唇,指尖颤抖着整理文件,魂不守舍的将杂乱纸张塞到律师怀里。
如果鬼脸不是被那些记者带进来的,就极有可能是顺着遗赠,奔着他来的!
他真蠢!竟然被颜值迷惑了,人和鬼的想法怎么会一样!
“医药费我会还给你,”时祁伸手去抓手机,偶然摸到陷入被褥的雕花木盒,“这个……”
指腹接触的瞬间,阴森透骨的凉意顺着指尖钻入身体,时祁本能的看去,浮肿扭曲的鬼脸竟整个覆在盒子上!
刹那,恐惧控制了大脑,时祁瞬间收回手,动作大到将木盒整个打翻。
冷意从心底升起,如寒冰将时祁冻僵在原地。
糟了!
他不该这么大反应!
恶臭气息扑面而来,扭曲**的烂肉几乎要贴到脸上,满是恶意的狞笑击鼓一般敲在耳膜。
【嘻…嘻嘻…果然…看得见……】
时祁瞳孔震颤,薄唇抿紧到苍白,心脏跳的生疼,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那雕花木盒的水气熟悉。
因为,那和鬼脸的气息,一模一样。
窗外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日光,虚掩的窄窗污迹斑驳,冷风从缝隙吹过,阴寒之意更甚。
心脏就要从喉咙蹦出,时祁控制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面不改色的偏过头。
他想若无其事的侧身下床。
但一声震响,窗户被强风吹开,黑雾般不祥的气息在律师眼中都几乎凝为实体。
时祁猛地掀起惨白被褥,向鬼脸迎头罩去。
晦暗中,有什么东西与腾起的被面一起飞于半空,闪着晶莹的光芒。
时祁拉起震惊的律师,顾不得被阴风吹散于半空的文件纸张,拼尽全力向门外跑去。
苍白指尖刚摸上门把手,便猛的一震,脱力的垂落。
“时先生!”律师馋着瘫软下去的青年,惊愕的看向染血的病号服。
——泛着潮气的惨白枯骨贯穿了时祁的腹部,刺破内脏,恶意搅动!
时祁疼的眼前一黑,手脚绵软,脸色愈加灰败,暗红黑血不断从伤口与咬紧的唇边溢出。
好疼
冷汗顺着鼻尖滑落,终与污血混为一体。
太疼了
眼睫因困倦闭合,身体轻飘飘的,就像灵魂脱离了痛到麻木的身体,撞入一片冰冷。
失去意识前,时祁隐约听到身后鬼脸发出不知是得意还是炫耀的凄厉嚎叫,没忍住低咒出声。
靠
微弱的应该没人听得见。
【……】
时祁猛然睁开眼。
填坑!预计不会很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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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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