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争执还在继续着。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让事情顺利朝李永辉的设想进展下去，他特地让几个人守在林深住的地方，拦住他预想中肯定会过来寻人的李飞鸣。
李飞鸣身后的保镖也在为他保驾护航，双方僵持不下，大堂里的保安想要上前，一看见这阵仗，又不敢靠近了。
李飞鸣再次抬头，确认了方向后，无视拦在他面前的人，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还有人想要拦着，被他用力推开。
见待人彬彬有礼的李家少爷无视平日的形象要撸袖子动手了，李永辉派来的几名黑衣人也退缩了。
他们是奉雇主的命令拦住李飞鸣没错，但再怎么着李飞鸣也是雇主的儿子，不好动真格。
李飞鸣来找他了。
林深觉得有些讽刺，他做了一晚的心理建设想要逃开，结果坚持不到一天又被李飞鸣抓到了。
“叮——”
公寓门铃在此时响了，门外的人低声叫着林先生快开门。
不是李飞鸣的声音。
林深打开门，外面站着今天送他来公寓的司机兼保镖，他先李飞鸣一步上来找上门了。
“打扰林先生了，”这位司机说，“飞鸣少爷不知道怎么找了过来，老爷的意思是您现在最好不要和他见面，我这边可以现在就将您送出桐城。”
他的话虽然客气，但是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深却没有如他所料地答应下来。
“不用了，我还是……想先和他认真聊一聊。”
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当面和李飞鸣好好告别，林深想着。
司机见林深态度坚定，就没有继续劝告了，他谨记着李永辉给他的指令，忠实地传达他的意志，“林先生，老爷那边还让我给你捎一句话，不管怎么样，他希望您可以和少爷之间和平分开，毕竟距离他的订婚仪式也不远了。”
林深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他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先是被李家小的骗得团团转，接着李家老的又把他安排上了，一个两个都没有问过自己是什么想法。
“让你们李老爷不用着急，我没打算缠着他儿子，我是要和他说再见的。”
司机听了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再出声，一阵脚步声在他身后的走廊转角处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了。
李飞鸣喘着气走了出来，眼睛有些发红，嗓音嘶哑地重复着：“再见？什么再见？”
或许是因为在楼下的推搡，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被汗水微微打湿粘在额前，在看到林深旁边凑着说话的司机时，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像是大型狩猎者在自己的领地中看到了偷偷摸摸的不速之客。
“你又是谁，要带他去哪里？”
被李家的继承人这样充满压迫感地盯着，司机感到了如山般的压力，但想到了李永辉的命令，他还想硬着头皮劝上几句：“飞鸣少爷——”
李飞鸣直接打断了他，或者说，他根本就听不进去除了林深之外的人说话：“林哥哥，你要和谁再见，你要离开我吗？”
他激动了起来，发现林深失踪后的心急如焚在找到林深后化为了委屈：“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李永——我父亲是和你说了什么吗？”
“李飞鸣，”林深连名带姓地叫他，“你进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也许是听出了林深话里别的意味，李飞鸣安静了下来。
他敏锐地感受到林深对他的态度变了。
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跟着林深进门，将欲言又止的司机关在了门外。
落地窗外天色昏昧不明，林深没有开客厅的灯，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日落后的蓝调中，脸上是清晰可见的疲累。
他思索着要怎么和李飞鸣起头说话，但李飞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存在感过于强烈，让他难以思考。
这目光好像要把他每一寸都扒开来，仔仔细细放大，不放过一分一毫地观察与剖析。
林深主动打破这片凝滞的空气：“飞鸣，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李飞鸣静默，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不知道在酝酿着些什么。
少顷，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变了：“林哥哥，你指的是什么？”
林深自嘲地笑：“你还不清楚吗？我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你是怎么骗我的，知道了你是怎么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回想起李飞鸣那些所谓的甜蜜回忆，当初说的有多真，现在就觉得有多可笑。直到早上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和李飞鸣说开，结果下午就得知了李飞鸣要订婚的消息。
如果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是不是李飞鸣和陈家小姐结婚了之后也还要每天编一箩筐的瞎话来蒙他？把自己圈养起来，一点点隔绝自己与外界的联系，直到生活里只有他，听着他每天叫老婆长老婆短，转头就和别人恩恩爱爱？
“玩弄？”李飞鸣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林哥哥，那不是玩弄。”
“如果你说的是我骗你我们是情侣的话，我我承认我确实有错，”李飞鸣站定在林深前面，目光灼灼，温柔而坚定地看着他：“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的眼角的薄红一直未褪，此刻那双眼里还隐隐染上了一丝疯狂和决绝：“即使你大骂我死不悔改，我也绝对不会后悔。”
“林哥哥，我很高兴，很高兴得到过你，和你这么亲密地在一起。”
林深不自觉地后退几步，李飞鸣现在泛红的眼圈，一脸深情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之前他刚失忆时，就被李飞鸣这副样子骗了过去，让他误以为自己和李飞鸣爱得死去活来，从而说服自己先接受了李飞鸣。
这样的李飞鸣，让他不敢再选择去相信。
他半是绝望半是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如果你好好和我说，我也不是不能——”
“林哥哥，你不懂，”李飞鸣像是在叹息，“你会拒绝我，你只把我当成你弟弟，不会让我踏出你给我划定好的位置。只要我一试图跳出来，你就会远远躲开。”
“哥哥，你真的很胆小。”
李飞鸣缓缓接近，张开双手环抱住林深，语气低沉而柔软，轻似耳语：“我现在跳出来你给我划定好的圈之外了，你看，其实你也不是不能接受我，对吗？”
“那我们怎么开始的重要吗？只要我们只要有彼此不就够了吗？
林深那一瞬间真的差点就要动摇了。
但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愤懑使他猛地推开了李飞鸣。
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上升，皮肤在发烫，血液在奔腾，失忆以来积累的不安和迷茫在此刻化为一股气闷在胸腔中，让他不吐不快，想要不顾一切地炸开来。
他一字一句地说：“李飞鸣，我不是你的玩具，也不想受你的摆弄。”
“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成为你的林哥哥之前，成为你幻想中的老婆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我也有我自己的情感，我自认不亏欠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不尊重我的情感。”
李飞鸣想要捞回林深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着大滴大滴的泪从林深眼里涌出，有些不知所措。
林深知道真相的这一天比他预想的要来得早得多，他完全没有准备好，他想好好抱着林哥哥，安慰他，不断地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珍惜他，多么喜欢他，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但又莫名被镇在原地。
林深胸脯剧烈起伏着，他很少这么情绪外放地哭出来，此时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李飞鸣，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不想当你的林哥哥了，我累了。”
“我想好好做一回林深，不想再被别的什么人决定我的人生，不管是你给我安排的生活，还是你父亲要给我安排的生活，我都不想过了。”
“……”
“我都不想过了，能不能起码把选择的权利……还给我。”
林深满脸的湿漉漉，视线一片模糊。
李飞鸣说不出话来，他想伸手给林深拭去泪水，却又不敢，刚刚林深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他心口处重重划下一刀。
鲜血淋漓，刺痛不已。
林深又要往后退，但这次他退无可退，只能背抵在墙壁上，喘息不已，心神恍惚。
眼前的李飞鸣和11岁的李飞鸣重合了起来。
他把这个少年养大，在他青春里占据了重要的四年，留下了数不尽的回忆，他们相依为命，互相偎依，之后少年对他的情感变了质，于是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不对，早就回不到从前了，他们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林深的泪止住了，他胡乱地擦了擦脸，看着李飞鸣。
面前的男人也才二十出头，眉眼已经褪去了少年时代的青涩，再过几年他还会蜕变得更加成熟，凌厉精致的眉眼也会拢上更为深重的威严，不再像现在这样，因为自己要和他分开就如同遭遇了天崩地裂了一般。
这终将会过去，变成李飞鸣人生阅历的一部分。
他有他的人生，李飞鸣也有着他的人生。
他会重新过上属于他自己的生活，李飞鸣也会重新走回身为李家继承人的正轨，娶妻生子，继承家业。
林深双腿有些发颤，但他觉得他真的要离开了，于是他下了逐客令。
李飞鸣仍然未动，眼里的光芒尽数熄灭，一副被抛弃了的凄惨样子，仿佛不敢相信林深就要这样赶他走。
”你不走是吧，好，我走。”
林深掉头就要走，但背后的李飞鸣却又再次紧紧抱住了他。
“别走，林哥哥，别走，”李飞鸣的声音带着浓浓鼻音，有着显而易见的惊慌，“不要，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你答应过我的。”
林深心上传来了闷痛。
但他还是没有留情，强硬地一根根掰开李飞鸣的手指，想要挣脱开来。
手指上的那抹亮色一闪，提醒了他什么，林深的动作迟缓了起来。
李飞鸣还在凝视着他。
林深当着他的面转动自己手上的戒指，将它摘了下来。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戒指落地声，李飞鸣仿佛被卸去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无力地从他腰上松开。
林深控制住自己不要回头看他，他利落地提起自己的背囊，打开了公寓的门。
“林哥哥，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李飞鸣还在后面不依不挠。
林深听到了，但他不打算再回应了，他最后一眼看向有些狼狈地在地上捡起戒指的李飞鸣，转身离开。
大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有留恋的背影就是最终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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