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轮下弦月像是蓄势待张的弓,清辉泻下,天地皆白。两人都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耳边静得只能听到窗外有些萧瑟的风声。
眼前男人撑着脸伏在她的床边,一条粗壮的蛇尾从他有些残破的衣摆之下漫延出来,在月光下泛着阵阵寒光,他收着鳞片锋利的哪一面,蛇尾圈着翟闲,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泛着一层诡异的惨白。
翟闲心脏狂跳,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手指死死掐住那截要缠绕到她脖子上的尾巴尖,指甲几乎要穿透皮肉陷进鳞片里。
是他,翟玖。
千八百年前那个和她斗得死去活来的、最后被她亲手抹杀的六界仙首——
翟玖,他回来了。
他!居!然!回!来!了!
可是不是说他身死魂灭回不来了吗?翟闲的胸脯上下起伏,瞳孔一颤,适时一阵风吹过来,他身影看上去明明灭灭,这是神魂的状态极其不稳定的表现。
她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就伸手就往床头柜里去够符纸和朱砂——她要是没记错,当年二人也算是死仇,趁着他现在虚弱,把他制服了,要不然等他翻起老黄历来,够翟闲喝上一壶的。
*
这是一桩破事,千百年前,翟闲和翟玖反目成仇,相约在众神湮灭之地决一死战,最终以翟闲将翟玖的心脏生剜出吞下而结束。
那是杀招,人人都说翟玖受此伤必死无疑。
但是翟闲知道,但这始终算不上真正的死亡。翟玖这狗东西乃是混沌造物,天生地养,没有人能彻底杀了他。故而剜心之后他的神魂四分五裂,被不可抵挡的“势”卷入归墟,最终在六道中轮回。
得亏这算不上真正的死亡。
翟闲咬紧了后槽牙。因为就在翟玖神魂逸散的时候,翟闲几乎同一时间感觉到她的神力在迅速崩散。
是了,翟玖天生地养,翟闲又何尝不是?他们二人同生于混沌,一阴一阳同生同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翟玖神魂破裂堕入六道轮回之后,下一个就得轮到翟闲了。
真是的,下那样的杀手做什么,现在好了,自己把自己坑惨了。
没办法,翟闲只能趁着“势”还没有将他散落的神魂彻底卷入六道轮回,尽可能多地收集,将他放于自己灵府之内,表面温养,实则监禁。
按理说只要翟玖的残魂不彻底消散,虽然崩散的神力回不来了,但翟闲好歹不会有身死道消的哪一天。
但是也没人告诉她,他只要还有一丝残魂在世,就还有诈尸的一天啊!
现在他醒了,要做些什么呢?要兴师问罪,好好清算一下千百年前的她杀他的这笔烂账吗?虽然他这这会儿神魂虚弱,但是同生于混沌,他们比对方都更要了解对方的死穴,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
翟闲怕他要暴起,动作虽快,却摸了个空,抽屉里头别说朱砂和黄纸了,就连张擤鼻涕的餐巾纸都没有,她心下一骇,连忙去看翟玖的反应。
然而就这么看了片刻,翟闲反而见翟玖脸上的神色错愕和疑惑,他勾着翟闲脖子的尾巴尖在她的手心轻蹭,再然后就听见这人沙哑着千八百年没用过的嗓子来了一句:
“这里是……人间?我们不是在雪山吗?”
翟闲:?
雪山?哪门子的雪山?
“什么雪山?”翟闲一愣,一时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她清清楚楚记得,当年那一战伤的是他的心脏,也不是脑子啊。
“昆仑山。你不记得了吗?”翟玖的拧着眉,一双银白竖瞳中满是不解,脸上是神色凝重起来,缠在翟闲腰间的尾巴更紧了。
这一张脸骨相优越,轮廓深邃,端的是一副克己复礼、孤高矜贵的高岭之花模样。冷下脸来,莫名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气。
翟闲又往自个灵府中看了一眼,确定以及肯定八方柱下的棺椁中已经空无一物,眼前这具残魂,长了一张和翟玖一般无二的脸,一般无二的尾巴——确实是翟玖本尊不错了。
真是见了鬼了。
“记得,怎么回不记得,当然记得。”翟闲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道,“然后呢?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比如说千百年前的那一场死战。
“你不是说和我一起去人间看花灯吗?”翟玖语不惊人死不休。
翟闲:?
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然而翟玖就这么定定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控诉。潜意识告诉翟闲,花灯这个词很关键。他不会失忆了吧?一个大胆的猜测在翟闲脑中浮现,她竭力去回想,终于在某一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顿回忆来。
她眯了眯眼睛,勾着唇角,试探着将脸一点一点朝着翟玖逼近,眼神中带着一点不怀好意。
她靠近一点,翟玖就不自觉往后退一点,虽然尾巴还是紧紧勾着她的腰不愿意放,但是面上却还是避她如洪水猛兽一般。直到退无可退,直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只要翟玖一低头,二人的额头就会抵到一起。
他还在想着往后躲。
他真的失忆了。翟闲几乎可以立即确定。
翟闲深呼吸了一口气,唇角不收控制地翘了了一点弧度。
在二人决裂之后的那些年岁里,翟玖这混蛋玩意儿可没少找她的不痛快,两人一见面就争锋相对,偏偏他地天上那群老东西青眼,回回都翟闲落了下风。翟闲看他不痛快好多年了。
这下这完蛋玩意儿落到了手里,还不随她搓圆揉扁?翟闲的嘴角越发降不下来了。
不过一想到他真的把那些*了狗的事情全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翟闲忽然又感觉有些郁闷,感觉不可思议。
在翟玖那所剩无几的记忆里,他俩还没有走到最后撕破脸闹得你死我活的那一步,两个人还是青梅竹马的师姐师弟,在常人不能到达的巍峨雪山、宝顶神殿之中,起居行止、修道游乐皆在一处……
翟闲甚至可以精准定位到,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二人某一次莫名其妙的别扭之后。因为只有那一小段时间,翟玖一直躲着她,和耗子见了猫似的。
不知道是生的哪门子气。
一如现在,眼前这个残魂衣冠不整,心口处漏出一些肌肤的颜色,曲线流畅漂亮。全身上下只有一件当年被翟闲捅得四面漏风的破裘子,如云间孤鹤,自成一派风流。
更要死的是,他脖颈、胸腹、手腕、腰间、包括那条华美的蛇尾上,不知道为什么纠缠了一道一道红线。虽然他看着一副宁死不屈不愿意和翟闲触碰的样子,但那些和有生命一样的红线却像是参透了他的心意,从他的袖口、胸前涌出来,争先恐后往翟闲的领口里头钻,往她温热的皮肉上面贴。
这些是什么东西?翟闲居然从未见过。
*
“你是说,现在离我们约好一起去看花灯已经过去几千年了是吗?”翟玖打量着翟闲不大点的卧室,表情是十二万分的惊讶,眼神中有对翟闲所说的“现代”的好奇。
翟闲靠在门框上,歪着看他,没有再提雪山的事情。
“是这样的。”
转便听见翟玖犹豫了一下,问:“那我们最后去看花灯了吗?”
鬼记得有没有去看花灯。
也是奇怪怪了,他竟然一点也不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翟闲有些稀奇,
“……忘了。”
翟闲又拿她记性不好当借口,在心中却也不免回忆了起来,那一回好像没去吧?她脑子里混沌一片,余光中看见他的眼神中是几乎要让人灼伤的期待,于是随口糊弄道。
“不记得?你回想一下,好好想想……”
他眼神中有恳求,自从二人决裂之后,一双银白色的竖瞳很少有这样生动鲜活的神色,翟闲更稀奇。要知道,在他们后来决裂之后,这人的脸就一直板着个死人冰块脸,和有人欠了他千八百万似的。
“你……你让我仔细想想……”直觉告诉翟闲这个问题应该慎重回答,随便说了几句搪塞了过去,将这一截儿暂时岔开。
见她实在不想说,翟玖才问:“那……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翟闲欣然勾唇一笑,翟玖失忆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千年来发生的事情随她捏造,毕竟,当年雪山神殿里的翟玖对她说的话是无一不信服的。
“欸……”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惆怅,“你是遭了暗算,我好不容易集齐了你这么一丁点的残魂,这千百年来我一点点温养着,你能有醒过来的一天,我很高兴。”
她揉着额角,好像这确是一件让人很伤神的事情。
这是事实,翟闲也没有说谎。
她不过是“合理”的掩盖了一些或许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翟闲正想着,翟玖的神魂就像是卡帧了一般,忽然闪了一下,有那么几个瞬间忽然消失不见了。翟闲伸手去抓,却只能看着手指穿过他透明的躯体。
本来就是一点神魂,勉强能化出一点实体,极其不稳定,脱离翟闲的灵府这么久就快要消散了。
这可不兴再消散一次了,再让她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去找他的残魂碎片,那还不如直接要了翟闲的老命,没等翟玖再多问些什么,翟闲便催促他赶紧回去。
“回哪儿去?”
“我的灵府。”
“你的灵府?”翟玖看上去有些惊讶的样子,勾着她脚踝的尾巴尖尖不受控制得一颤。
翟闲忍无可忍,这货脸红个泡泡茶壶?
“对,我的灵府。”她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还没等翟玖说完他想问什么,翟闲就拽住他几乎已经半透明的手腕,往自己灵府里塞。他身形的轮廓就越来越淡,直到就连那双眸子都彻底在翟闲面前化为虚无,他的神魂终于没挺住,暂时沉睡了。
一股充盈之感从灵府深处传来,翟闲不用看都知道,他的神魂回到了八方柱下的冰棺之中,陷入了如同沉睡一般的状态。
等他彻底“睡下”,那阵萦绕在翟闲灵府中的钝痛才消减了一些,翟闲掀开棺盖,将手覆在翟玖的眉心,试图遁入他的灵府。
翟闲的神力虽经过一轮溃散,然而还是要比他强悍得多,入他灵府畅通无阻。然而诡异的是,等她进入,才看见翟玖的灵府中竟是一片翻滚的浓雾,可见度只有脚下一方田地。
“骨碌碌……”
有什么东西从浓黑的雾气中滚落出来,撞到翟闲的脚边,是一卷卷轴,她瞧着有些眼熟,捡起来展开一看,竟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宫。
构图动态严谨,线条流畅顿挫,细节丰富逼真,人物栩栩如生,神态怡然陶醉,虽是一副春|宫,却是春宫中不可多得的精品。
翟闲神色木然,要是画面中两个主角的脸不是她和翟玖的那就更好了。
介系第二章
宿敌诈尸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不儿,谁家好人诈尸这样式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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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宿敌诈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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