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最后一门悟道论考完，云慈学宫的入门考正式告一段落。
这几日，封思白的话格外的多，总是想方设法地和任清商蹭话。尽管她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也没阻挡住封思白的热情。
任清商走在回莲华居的路上，突然想起这些，一阵糟心。她顿时转了个身，朝膳斋走去。如今修士极少有辟谷的，她也不例外。吃饭只是为了果腹，但修士毕竟有灵力护体，即便不吃也不至于饿死。
但像宋从南那种人除外，她给她传的玉简里十条有八条是吐槽云慈学宫的饭难吃：顿顿都是绿油油的青菜加几丁肉沫，这点荤还是后面才加上的，之前顿顿是全素盛宴……
任清商从来云慈学宫的那天起，就没踏入过膳斋一次，算起来，今日还是她第一次去。
大约是都知道云慈学宫的饭难吃，这才放课膳斋门口就冷冷清清的，没几个宗门子弟。
她从堂口取了玉筷和灵木碗，去灵肴区转了一圈，果然如宋从南所说，一眼望去全是绿油油一片。不过，任清商还是眼尖地看到角落里放着的一碗酱鸭子。
“师弟，那个可以吃吗？”任清商礼貌询问。
“啊？”打饭的弟子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才知她说的是角落里那碗酱鸭子。
弟子一时犯了难，这酱鸭子是他专门给每天晚上来帮忙劈柴的师兄准备的，结果劈柴师兄还没来，就先被别人捷足先登问出口。
“是不能吃吗？”任清商轻声问道。她内心腹诽：“这就是**裸的开小灶！给其他弟子吃肉沫青菜，自己却偷吃起了酱鸭子！”
她指节无意识地敲击台面。任清商不依不饶，大有“你不说我就不走”之势，面前的弟子早已冷汗直冒，他抬臂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才解释道：“是这样的师姐，这几日有个好心师兄每天晚上都来帮我们膳斋劈柴，而我只是个外门杂役，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法宝来感谢他，只好偷偷做了一碗酱鸭子……”
这样啊……
不过任清商还是没打算放弃，主要是这酱鸭子看着色香味俱全，实在令人馋诞欲滴。
“劈个柴而已，我也可以。”任清商勾唇，眸子微挑，问：“他帮你劈了几天？”
“呃……今天是第三天。”弟子迟钝地比了个三的手势。
“今天他不是还没来嘛，也就是两天。”任清商笑眯眯的：“不如这样，我今日将你膳斋半月的柴都劈了，你将这酱鸭子让给我，明日再给你口中那位师兄做新的如何？”
虽然这样做不太厚道，但任清商没打算让步。她看上的东西，怎么也要到她手里。
弟子惊讶，微微张着嘴愣了好片刻，半晌才才回过神来：“师姐你确定吗？膳斋用的木柴不是普通的木头，不能图省事使用灵力，需要用斧头一根一根劈，否则就燃不起来了。”
一次劈完半个月的木柴，先不说能不能劈得完，光手都能抽上好些日的筋。
劈个柴还有这么个怪要求吗？
任清商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
最终她还是下定决心：“我确定能劈完。”紧接着她又补充：“这酱鸭先放你这，等我劈完你再给我。”
万一她劈不完，还有理由跑。
弟子还是不忍，支支吾吾道：“师姐……要不你明日再来吧……我明日多做一点，我与那位师兄说好了，不好出尔反尔的……”
说话间，打饭弟子口中的师兄纪添雪已经抵达膳斋。
“师兄！这边！”弟子余光瞥见他，伸臂摇着饭勺，招呼他往这边来。他说完，看向任清商歉疚道：“师姐，真不好意思了，劈柴师兄来了……这酱鸭……”
“你说的师兄就是明心真君吗……稍等。”任清商回道。旋即，她侧身对着纪添雪微抬下巴，笑道：“明心真君，我们比一场吧？”
空气有刹那的凝滞。
纪添雪站定，不明所以地皱眉：“比什么？”
“比劈柴。”任清商明媚地笑着：“谁赢了这酱鸭就归谁，怎么样？”
“不比。”纪添雪眉心皱在一起，转身就要离开，并说道：“你要是喜欢直接拿去便好，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的背影决绝，不带丝毫留恋。任清商不知纪添雪怎么突然如此冷漠，之前在灵泉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还有闲心与她杠，他该不会是因为那件事记恨上了吧？！
不会吧？！任清商觉着不可置信，他没那么小心眼吧？虽然她当时的确存了试探的心思，后来也是给他在任鸿羽前遮掩一番了的。
但这些纪添雪不知道。
任清商觉得有必要和纪添雪解释清楚，纪添雪曾经是玄霜真人的关门弟子，与他交好甚许还能学到玄霜一脉的真传。
她不能让他对她存有误会。
这样想着，任清商抬脚就追了过去。走到一半，她又折回，把那碗酱鸭子抱在手中，冲打饭弟子点头致谢。
夜色如墨，明月高悬，万籁俱寂。
任清商跟上纪添雪时，他正往膳斋的后竹林走，她亦步亦趋跟着，也不说话。漆黑的夜空上，素月分辉。竹林里挂着不少灯笼，投下橘黄色的光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远忽近。
竹枝随风晃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纪添雪加快速度，身后的人也加快，他放缓，她也放缓。
纪添雪：“……”
终于，纪添雪忍不住了停下来，转身看她。他目光冷峻，语气冰冷：“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喜欢拿去就是，跟着我又是何意？”
“我说了啊，我们比一场，谁赢了这酱鸭就归谁。”任清商笑吟吟的。她头上的蓝色丝带被微风带起，如一尾灵巧的游鱼，在她黑色发丝中游动。她说：“我不白拿你的。”
“我不想与你比，没什么好比的。”
任清商笑意淡了些许，却不退缩：“纪前辈，你可是因灵泉那件事在记恨我？”
纪前辈？
纪添雪瞳孔骤然收缩，心弦一颤，袖笼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蜷。她怎么会突然叫他这个称呼……
她是想起什么了吗？
“为什么……突然叫这个？”压下喉头的干涩，他的声音颤抖而钝滞。
“你是说‘纪前辈’这个称呼吗？”任清商方才其实也是脱口而出的。此时被纪添雪问起，她略一思考道：“明心真君有些拗口，还是‘纪前辈’比较亲切一些。有问题吗？”
纪添雪翻滚的情绪突然就平静下来，他眼睫颤动，摇头：“没什么。我也并未因灵泉一事而记恨你，只是我一向喜静，不喜别人来打搅。”
“喜静吗？可我很想和纪前辈交朋友啊。”任清商狡黠一笑：“纪前辈连个朋友的机会也不给吗？”
“与你交朋友能有什么好处？”纪添雪乜她一眼，不答反问。
纪添雪想逼她退缩。
“好处？”任清商脑中一嗡，她只想着自己能捞到好处，却没想到能给他的好处。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纪前辈想要什么好处？”
纪添雪淡声道：“我想让你离我远点儿，能做得到吗？”
他在灵泉就已经做出决定，要和任清商解契，不再有交集。眼下当然不可能和她做朋友，他要离她远远的。
“纪前辈拒绝人的方式真是新奇。”任清商无奈笑道：“我好歹还帮前辈遮掩过去无妄桃源坞的行踪，不过这些你不知道罢了。我左肩上的伤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我爹用玄天冰凌打出来的。纪前辈当真这么无情？”
纪添雪再度呆住，闻言看向她左肩那里，确实比右肩凸出一些。
他不解，任清商不一直都是自私自利、冷血冷情的人吗？又怎么会为了他说谎？
“纪前辈，你在想什么？”任清商疑惑的语气在耳边响起，瞬间将他的思绪拉回。
“我在想你为何非要与我做朋友。”纪添雪随意扯了个谎。“我不过一个废人——”
“纪前辈。”任清商打断他的话，“你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吧？
“纪前辈你不是不想和我当朋友，而是不想与我有上瓜葛对吧？”任清商直白问道。
“你若是真的喜静，更多时候应该是一个人待着才是。又怎会帮那个膳斋弟子劈柴，更不会在灵泉和我待上那么长时间了。我说的对不对？”
纪添雪沉默良久，他没法否认她的话。
任清商继续说：“灵泉那天，前辈说和我不认识也是假的吧？我在‘登闻梯’的幻阵里看见你了，前辈是我痛苦根源的一部分。但我好像把这些都忘了，敢问前辈我们以前到底有何仇恨？”
她毫不拐弯抹角地说出，纪添雪心神又一震荡，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好在没等他说话，任清商又道：“纪前辈倘若不想说也没关系，”她只在幻阵里看到他决绝的背影，又不是要她的命。倘若有人想要她的性命，她一定不会忘记这个要她命的人。“我既然忘了，那一定是我不喜欢这段记忆，我不强求前辈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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