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没等来身边人出声，陈述扭头，正巧对上吴漾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
“我脸上有东西？”陈述话还没说完，就被吴漾伸来的一只手打断。
吴漾忍了许久内心的冲动，终于还是顺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走上前把陈述服帖柔软的刘海揉得稀碎。
太美好的东西容易给人一种难长久的错觉。
乱些才有生气。
“你……别动。”吴漾收回手了，反应慢两拍的陈述才想起来要躲。
吴漾笑道：“碎盖好看。”
陈述头发软，小时候就留不了寸头，稍微长一点便会塌下来，索性再留长些让它自然下垂，剪一次能维持很久，也不用费心打理。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秋冬季节干燥，静电一多，早上他起来的时候头发容易炸毛。这会儿被吴漾一通乱搓，陈述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头顶肯定乱糟糟的。
什么是碎盖？陈述听不懂吴漾的话，同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又怎么将这怪人作弄他的心思调动了起来。
吴漾看着因为自己出手捣乱而慌忙整理头发的陈述，轻笑声从胸腔溢了出来。
“我以为你不乐意等我呢。”他语调里带着一股做作的怨念，“毕竟你连在同事面前承认我是你朋友都有些勉强，怎么会真听我话，顺道陪我回家呢？”
“……”
陈述沉默。
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怎么话在吴漾嘴里转了圈，就给人一种他背信弃义的感觉。
陈述确实不想和吴漾一起回去，如果可以，他最好能一直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同路——但凡身边有人，就避免不了彼此问候两句。
好在大部分人对于沉默这件事都难以忍受，和他你来我往没几个来回把寒暄说干净后，就会因为空气里挥不开的尴尬自动离去。
例外的几个人里，柳院长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感到丝毫不适；游老师这样只顾输出，不需要自己给任何回应的，他也尚且能够应对；唯独吴漾……
不仅话又多又密，还有数不尽的办法让自己不得不搭理他。
所以如果陈述有得选，是真的很想拒绝吴漾一起回去的提议。
可是也不知道吴漾架着个左右腿彼此打架的许知峰是怎么走这样快的，陈述才要开口，两个人已经跑出去十米远了。
错过了拒绝的最好时机，又不能不管不顾地离开，陈述就只能应了下来。
不过他刚才并没有完全放空自己。
当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女病人挽着同样年轻的护士第三次从陈述面前走过，不时瞥向他，然后交头小声议论的时候，陈述觉得自己站的位置应该是阻碍到旁人的正常通行了。
他刚想要往旁边走两步，却突然听到拐角护士站有人议论道：“电梯厅旁的镜子中间裂了好长一道纹路，不知道是不是被撞过…… 我早上就说不要把它从办公室门口挪过去吧？这儿都是病人，房间里也什么都有，哪里会需要跑到走廊里整理仪表呀！”
“唉，谁知道主任怎么想的。镜子又不是第一天买来办公室的，怎么今天突然就要搬过来了。还好玻璃没碎，要是伤着人了我们都没好日子过。趁着裂痕没扩散开来，咱们现在就把它处理了吧。诶小张，你先别回药房，帮我们一起把镜子抬下去。”
陈述转身，发现他们议论的镜子，就在离自己所站位置的不远处。
走廊的尽头是卫生间，与病房区隔了个电梯厅。这面镜子就摆在电梯厅和病房相接的地方，露了半截出来，面朝病房。
镜子摆放的位置很突兀，所以陈述走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它，可那个时候镜子还是完好的。而刚刚陈述就站在这里，也没有看到有人做出会将镜子碰碎的举动。
不过电梯厅这边没有暖气，镜子所处的位置冷热交替，自然开裂也有可能。有一年陈述租的一居室厕所朝西，冬天晚上空调温度开得但凡高一些，早晨就有可能看到镜子中间出现裂痕。
几人小心翼翼地抬着镜子准备坐电梯下去，陈述为了方便他们走路，往后退了退。这一退，他不小心碰到了电梯角落的花盆，而后陈述发现了一件稀奇的事情。
“发什么呆？”吴漾在陈述眼前挥了挥手。
“你刚才注意过这盆植物吗？”
吴漾低头，瞧见陈述指的是什么后，弯了弯唇角：“嗯，怎么了？”
“我记得它刚才好像……是枯萎的。”
陈述对植物不太了解，只通过外观大概猜测那是某种多肉，它通体是清亮的绿色，在叶尖凝着一抹紫红。整株植物饱满又匀称，看起来被照顾得很好。
可是陈述分明记得，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它还不是这般有生机的模样。
花盆虽然在角落里，但是斜对着电梯门，陈述刚上到vip病房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它。
整层楼的装修风格以及设施外观和陈述一路走来时看到的不太一样，要不是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气息，和偶尔路过的三两医护，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自己身处医院。可是这样一个专门给有钱又有需求的病人服务的地方，怎么会容许一盆死得透透的植物，放在人来人往的电梯厅里？
而且陈述可以肯定这就是原先的那盆——花盆地步的冰裂纹走势与先前一模一样。
吴漾：“你好像对周围环境的变化特别敏感。”
墓园的风水，许知峰病房门口的外卖袋，电梯厅里枯萎的盆栽。
都不是什么抓人眼球的事物，寻常人路过要么根本不会多把视线分放在上面，要么就是粗粗扫过一眼很快就忘了，可陈述却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啧，真不公平啊，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你怎么就偏偏记不得和我有关的事呢？”
陈述：？
他不记得吴漾什么了？
“把见到过我的事告状告到警察那儿去啊。”吴漾说，“我那天提起的时候一开始你都愣神了，明显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
这确实是陈述和旁人不太一样的地方。他对很多事情都不上心，可不管是在陌生还是熟悉的环境，他只是随意地往那儿一站，周遭景象就会控制不住地自己往他脑子里钻。
陈述并没有刻意去记下身边存在的事物，但只要他有心去回忆，总能事无巨细地把看到的东西复述出来。这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要不是有一回柳院长惊讶地指出此事，早些年陈述还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有这个能力。
不过这在陈述从前的认知里不是个多么实用的“本领”，这会儿吴漾将它明白地点了出来，陈述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在认识吴漾的短短几天里，无意间用了好几回这自己向来不怎么在意的天赋，而吴漾竟然一一帮他细数着。
他能记得周遭事物都是无心的，可吴漾却是刻意在观察身边的人和事物。也难怪这人在面对不同对象的时候，可以在最短时间里调整成能让对方感到舒适的模样。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陈述也挺佩服吴漾这种能力的。但现在他并不想多花精力研究吴漾是个什么样的人身上。
“你要是没印象就算了。”陈述不愿意和吴漾在这件事上继续议论下去，就生硬地把话题绕回到盆栽上来。
“有，我也记得它原本是枯萎的。”
“那它现在……”
吴漾突然转身，探头往病房区看去，问：“他们刚才把镜子搬走了？”
陈述点头，同时有些不解：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这种植物叫观音莲，很好养活，但一般长不了这么大。能养成这模样的，多少有些灵性。因为外观像莲花座，有传言它能吸收病气，在医院里见着倒也不奇怪。只是这东西没那么大作用，充其量摆着好看，和其它绿植盆栽没啥差别。”吴漾说，“封建迷信真是要不得——看我干嘛？实话实说罢了，别对道士偏见这么大嘛。不过有一点它确实特殊。
“观音莲啊，对怨鬼的气息特别敏感。所以许多道观、隐世门派啥的，都会在门口摆上一圈这种东西，起个警示告诫的作用。”
陈述：……
他不太能理解吴漾是怎么做到一边坦然地说着道士要破除封建迷信，一边马不停蹄赶着往刻板印象上凑的。
“医院这种地方本来就讲究风水，这里又都是给有钱人住的，什么细节都处理得很好，一看就是有高人指点过。唯一的问题就出在那面被调整过位置的镜子上。”
吴漾观察了一下陈述的表情，见他虽然看上去不怎么相信自己所说，但也没有明显的厌烦神色，就继续开口：“镜子本来应该是正气通明的东西，却因为放错了位置，坐巽位朝西北天门，强行把生路给截断。再加上这面镜子材质和你们这个时代常用的那些不太一样，背后镀了一层铜，更容易吸附阴气，将整层楼的气场都给搅乱的同时，还带了些此地不该有的脏东西进来。对这些物体反应特别大的观音莲肯定遭不住，就先死一死为敬了。”
陈述专业就是易学，吴漾话里的有些用词对陈述来说并不陌生，可组合到一起，神棍浓度高得让陈述十分头大，好半天理不清其间联系。
而且别的不说，什么叫“你们这个时代”？说得好像他要和身边人划清界限一样。
“这会儿日头还高，问题不算太大。要是我不在，那镜子等黄昏的时候还没得到妥善处理……呵。”
吴漾没把话说完，留了个意味深长的气音。
陈述却听到了点不一样的意思。
“所以那镜子是你打碎的？”
“是啊。”吴漾承认得很快，“情急之下，这是最简单有效的破局方法。”
陈述低头思索了两秒，然后问：“医院里损坏公共设施，要赔偿的话，是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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