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鬼要找上我啊？”许知峰虽然勉强保持着人形，开口时候声音还是带着点哭腔，“我就是爱好和同龄人比少见了点，平日里没做过坏事，也没去过不干净的地方呀！”
“这和你做过什么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这个人，就是他们寻找的目标。”
“……啊？”
吴漾说：“厉鬼和邪祟虽然来历不同，前者为人死后的冤魂所化，后者是宇宙万物恶念聚集而生的灵体，但它们都有个特点，就是见不得光的。白日里的阳气对它们来说很是致命，更何况这世界上可以消除邪祟、超度厉鬼的能人异士并不少见，你遇到的这几只还没有能耐朗朗乾坤下招摇过市。”
这样听来，倒也算不上特别凶的大鬼。许知峰正要松气，就听吴漾继续说：
“但它们都是属火的鬼怪，气虚力微的时候，就要吸你这样主木之人的气运帮扶自身。好在你身上带了至纯的水精元，最是克火，歪打正着捡了一条小命。”
许知峰立刻双手合拢拜天拜地起来，嘴里叽里呱啦念着一堆烫舌头的词，像是和道教尊号有关，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不管是吴漾还是陈述都没见识过这种拜法。
“哎我当时怕出我这坠子的人后悔又问我要回去，所以是托了中间人兜着弯问他买的，故意没留原主的联系方式。这可是救命之恩啊……我得想办法找到他，好好答谢一下。”
“不用，这东西会到你手上说明就是和你有缘的，天命自有安排。就好像你小陈老师五行虽全，但不是什么好命，丑土蓄癸水，九阴锁魂，最容易招惹脏东西。可他又很幸运地认识了本道长，有我在啊就能帮他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陈述没想通吴漾是怎么话锋一转，凭空生出来一个“就好像”，就把话题引到了他这边来。
五行之说放在过去兴许还有些道理，金木土水火对应上日月相引发的特殊气候，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出生的人受自然因素，身体上刻下了属于那个年代环境的影响。
可放到科技、医学改变了方方面面的现在，这种粗糙简陋的大数据就不太合理了。吴漾说的那些陈述不太想理会，只是有件事他感到不解：“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陈述知道但凡稍微有点心，要想查到一个人的生日并不是难事，毕竟这年头能暴露个人信息的地方太多了。可是吴漾能说出他五行不缺，那知道的就不仅仅是他出生的年月日，而必须精确到时分。年月日好找，但除了出生证明，与自己那早就不知在哪个次元的父母亲，陈述实在想不出来吴漾还能从哪里打听到这些事。
“秘密。”吴漾不太稳重地对他挤了挤眼，“我师从高门，继承传世绝学，要想知道这种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述忽然想起吴漾那奇奇怪怪的符，心想，那他们师门绝学涉及的范畴还挺广泛的。
旁边许知峰却突然探出脑袋来：“这是随便就能知道的吗？那吴道长为何需要我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啊？”
吴漾睨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推回原位：“因为这是另外的价钱。”
然后又给了陈述一个安心的笑容：“邻居免费。”
许知峰眼睛亮了亮：“一直没问小陈老师和吴大师住哪里啊？楼道里还有位置吗？留我一间，我也搬过来，大家一起热闹！”
“你这小少爷可住不了我们那贫民窟，好了，不说笑了，你还想不想知道你那车祸具体是怎么回事了？”
“想，当然想。对噢，那些厉鬼看上我的气命，却被我的坠子相克，所以他们恼羞成怒要报复我才让我撞树上？还是说他们要接着寻找下一个属木之人纠缠？”
吴漾没说话，只是对许知峰挑了挑眉，像是觉得他这个自行分析的模样很有趣，有心鼓励他接着说下去。
许知峰本就喜欢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在这些年来的“钻研”下听了不少玄奇刺激的故事，就按照他寻常听的那些顺起了逻辑。
他煞有介事推断了一下车祸地点在s市的方位，又尝试将周边建筑分布罗列了下，看能否和五行挂钩。可吴漾听完都轻轻摇了下头，就在许知峰纠结要不要让这位大师直接给他个明示的时候，他看到了吴漾背后的那棵树：“我知道了，是树！他们需要木元素，所以操控我撞树，让我带着他们转移到树上！可我拿到车也开了两日了，一路上这么多树，梧桐在s市遍地可见，为什么偏偏等到这一棵才动手，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棵被火烧过。”
开口说话的是陈述。
不管是原本推理得热火朝天的许知峰，还是在一旁悠闲自得时不时抛个灵感吸引他继续想的吴漾，在听清他说了什么后都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一齐朝陈述看来。
许知峰绕到树背后去一看，才发现在他们刚才的视角盲区里，眼前的梧桐树有一小半都是焦黑色的。
陈述没管他们惊讶的目光，继续说：“有一年台风过境，将旁边的电线杆刮倒在树上。被扯断的电线冒出火花瞬间点燃了枝叶，火势不小，不过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地步的时候，就被台风带来的暴雨浇灭了。”
“我想起来了，这件事在本市热搜上挂了好几天呢。”许知峰说。
他平日里不太关注时事新闻，可是对这场台风记忆犹新——自台风眼形成起它就备受关注，路径直冲着s市而来，并且迅速扩展成近几年最强台风。
为了应对这场灾害，s市在台风登陆前就做好了各种防汛救援准备，不光是学生们听课、企业单位停工，还提醒市民们早早开始囤货，检查家中门窗电路，不可掉以轻心。狂风暴雨在大家的充足准备下如约而来，可除去街边被吹落的树叶枝丫环卫工人们扫了快一周才清理干净以外，寻常超强台风可能给城市带来一切损坏，在s市都没有发生。
没有严重的积水，没有大范围的电路抢修，摩天大楼的玻璃完好无损，广告牌们也安稳地待在每一个它应该在的地方……
除了一棵差点被烧焦的树，这场足够造成重大灾害的台风竟然没有在s市留下任何其它痕迹。
政府的妥善安排固然十分重要，可大家更觉得s市大概是得了哪路神仙的眷顾，才能在这样不可抵抗的大自然威力下安然无恙。于是s市周边环绕的几座大山上寺庙道观香火一下子旺盛了起来，不管是学生、商人还是高官们，没事都喜欢往这些地方钻——也不知道显灵的是哪方神仙，多拜几个总不会错。许知峰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沉迷玄学，并且认识了一堆志同道合的朋友。
“可它仍然只是棵普通的树呀？充其量运道好些，和那些百年甚至千年的古木没得比。我要是厉鬼啊，不如去寻人民公园的雪松。那树不光来历神秘，这些年接了这么多百姓的祈福，怎么都要被滋养得有些灵气了。”
吴漾拍了拍许知峰的肩膀说：“你小陈老师可都给你提示过了，好好想想。经天火洗礼的梧桐木芯能用来做什么，听说过吗？”
突然被点名的陈述朝吴漾瞥去，对上他充满柔和笑意的目光后默默移开。
他只是因为许知峰问这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所以随口说了一句自己知道的事情而已。根本不像吴漾说的，是在故意给什么提示。
不过陈述也没有纠正吴漾，他想看看吴漾以自己为借口，究竟想引出什么话题。
“梧桐，火……我知道了！”许知峰兴奋地叫了一声，随后在吴漾嗔怪的神色中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和邪道厌术李养小鬼用的傀儡有关！”
梧桐在传说中是能栖凤凰的至阳神树，被天雷引燃后却是阳极生阴，取木芯做成人形傀儡后，能成为厉鬼托身的容器。有传言不少名人明星会私下找人施这邪术，用自己的血滋养小鬼，来换取更加光明的前途。
“可问题是这树是被火烧的，不是被雷劈的呀？”
“鬼怪啥的眼神都不太好，哪儿分得清火烧还是雷劈，他们连树的品种都能认错，你还指望他们什么？”
“认错品种？”
“嗯。”吴漾笑道，“你小陈老师憋着不纠正我们都憋好久了。这可不是梧桐，而是悬铃。”
陈述愣了下。
他在听到许知峰提起梧桐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心中确实嘀咕了下这不是梧桐。可他既没有要纠正许知峰的意思，后续也没花心思纠结在这件事上。
认错梧桐和悬铃十分寻常，两种树长着差不多的树叶，又都是城市里常见的景观树木，大家习惯了他们的存在，没事不会去细究梧桐和悬铃有什么差别。
他只是当时看新闻的时候，随便听了一耳朵“本市一悬铃木在台风中被断裂电线引燃”。要不是今天被许知峰带到了当事树前，放平时根本不会特地想起这件事来。
可就是这样一个微小到他自己都差点没注意到的举动，居然被吴漾仔细看在眼里，并且猜到他留神的到底是什么。
许知峰听了吴漾的话，立刻打开手机搜起梧桐的特征，然后围绕了悬铃前后转了起来，嘴里一边发着：“真的诶，哇这个也不一样……”的感叹。
吴漾看了看他，像是一个放任孩子在身边玩闹的无奈家长，侧首对陈述说：“年轻真好啊，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和我们可真不一样。”
陈述：“……我年纪不大。”
“我们陈老师也年轻，但陈老师稳重又有涵养。就算心里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也不会随意挑破。还能维持着老师的本能对他循循善诱，跟着我的思路走下去，真是……”吴漾走到陈述身前，挡住了背后花蝴蝶一样上蹿下跳的许知峰，对陈述说，“太值得尊敬了。”
又是这种语气。
听着让人有些不舒服，但又不至于到恼羞成怒生气的境地，陈述只感觉自己耳尖微微发热。
他有一丝后悔拒绝的速度太慢，被吴漾拽到这地方来，听他们胡诌这一场煞有介事的“分析”。
但他刚刚没有及时对他们的话做出反应，倒不是像吴漾说的有什么涵养，他只是想看看吴漾花一晚上时间为许知峰编了个怎么样的故事。市面上的玄门道士们为了骗钱煞费苦心，除了随口就要拈上几个易学典故和风水案例外，还要有颗随时察言观色的七窍玲珑心，把话说到求神拜佛者心里，钱自然就进到了自己的口袋。
但吴漾话语中体现的缜密逻辑实在不多见，能把故事说到这个程度，赚钱是他该得的。哪怕吴漾开口前，陈述大概已经推断出他要说的因果以及利用周边的什么环境意象，却依旧忍不住被吴漾这循序渐进的套路吸引，更别说许知峰这样本来就相信玄学的学生了。
“游老师很担心你，你们这边忙完了，就早点回去吧。”陈述没有接吴漾的话，对许知峰说，“我学校里还有些事，就不和你们一道……让开！”
一道寒光闪过，陈述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只是心下生出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感，直觉催使他上前一步推开吴漾。
但他这奋力一推，连让吴漾的身形晃动一下都没能做到。
吴漾偏了偏头，似乎只是用余光确认了一下身后的情况，就将视线重新放回陈述身上，而后借了他施来的力，不容质疑地将陈述拉入自己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腰背，看上去……
像是将他紧紧搂到怀里。
陈述已经不是第一回和吴漾靠这么近了，但拥抱这件事对他来说仍旧太过陌生。可紧接着传来了的声音分散了陈述的注意力，让他没能立刻问问吴漾这又是在做什么。
那是一种湿漉漉的撕裂声，布匹纤维的断裂本应该是清脆悦耳的，随之而来的粘稠滞涩响动却将人基因里的反感调出。
陈述没想明白这声音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吴漾搂住他的双手紧了紧，然后他的心跳比方才快了几分。
陈述抬头，见到一双刀锋般的墨眉凝重地蹙到一起——这和他前日在医院走廊瞥见的吴漾又不太一样，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十分警觉，浑身透着冷意，但此刻的吴漾更像是在强行忍耐着痛楚。
他余光瞥见吴漾肩头的风衣布料自后往前洇湿了一团，随后一股夹杂着木香的轻微腥味钻入鼻腔。
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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