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倒也不是故意和吴漾过不去的。
那天他离开墓园的时候，被附近的两个警察拦了下来，说他们正开展整治墓园周边衍发的诈骗行为。年前就开始施行，三个多月下来成效不错，目前已是在收尾阶段。看到陈述一个人从墓园里走出来，就想着提醒他一声注意防范。
陈述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但如果事情主动找上门来，他的配合度总是很高。
于是当警察问他是否见到过什么可疑的人时，陈述诚实地把先前见过吴漾，以及和他之间发生过的所有复述了一遍。
“最近小心些，如果收到什么奇怪的信息或者链接千万别点进去，有需要帮助的话随时联系我们。”警察这样叮嘱了陈述两句，就往陈述所说的位置前去探查。
陈述走后，留在原地的吴漾并未马上离开。
他将陈述插入香炉的香收走后，又把墓碑前的那束花拿起，放到鼻下闻了闻。
“我说呢。”吴漾说，“难怪他身上有股苦香味。”
大约是一路握着这菊花过来时染上的。
“还挺适合他。”评价了一句后，吴漾把那花拢了拢，一同放到他的口袋内。
这是个有些诡异的动作。
吴漾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两侧的口袋出于功能性的考虑做得不算太小，可容量再大也不见得能完整装下一束花。
但他就这么把花顺利地插了进去，在外侧捋了两下后，衣服表面平整得像被熨过一样。仿佛那里面藏着另一个空间，深不见底。
“咕。”
吴漾捂住自己发出轻微响动的胃部，揉了揉，低头在坟周扫视一圈，有些遗憾地叹道：“怎么也不带点吃的来……算了。”
他伸手覆到碑文上，正要有所动作，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呵斥：“那个人——说你呢，在做什么？”
吴漾指尖一滞，侧目去看，就见一个手臂上别着巡逻二字袖章的大爷快步走过来。
“偷贡品是吧？”大爷呵他，“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年纪轻轻游手好闲，就想着在这种地方搞小偷小摸，是要触霉头的！”
吴漾笑眯眯地看着他。
大爷怒目斥他，神色几乎可以用凶狠描述。可吴漾见他身上偶现金光，是个正直有善果的好人。
吴漾向来尊重好人。
再说，其实这人骂得也不错，他这会儿可不就是在行偷贡品的事。
吴漾对那人弯了弯腰：“您教育得是，我把偷拿的东西交给您，麻烦您再往我这儿过来些。”
大爷毫不怀疑地走过来，朝着吴漾伸手。可吴漾只是对他笑了笑，然后抬手用食指在他眉心敲了两下。
他说：“你今日没见过我，也不曾来这片地方巡逻。回去和你们园长说，前头池子西南角往地下挖三尺，有一串红线吊着的铜钱，取走后水就活了。通三月，松柏不用移，等七月半的时候，这片区就能让人选购了。”
说完，吴漾指尖淌出一缕红光，没入大爷眉心。他放下手后，大爷眸中散开的瞳光逐渐聚拢，等看清眼前事物后，困惑爬上脸颊：“你是谁？”
他朝左右看了看，又喃喃：“我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吴漾耸了下肩，“我来探亲的，正要出去呢就迷了路。还好遇到大叔，否则这地儿一座有主的墓碑都见不着，还怪瘆人的。”
说着，他敲了下自己身下倚靠着的墓碑。
正是刚才陈述来祭扫的那座。只是此刻这座石碑上光滑如新，没有一点被凿刻的痕迹。刚才那些牢牢扒着墨迹，要陈述十分用力才能清扫下一二的泥沙，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而那日日巡逻墓园的大爷也没有为少了座特立独行的墓碑感到奇怪，重新整了整头上挡风的雷锋帽后，就接上了吴漾的话：“这片风水不好，有道士说是恶鬼聚头作祟的地方，所以一直没人来买……哎这地方有点邪乎，你快跟我走吧，下次别乱跑。”
吴漾笑眯眯地应下，跟在一会儿絮絮叨叨抱怨着最不愿来此处巡逻，一会儿话锋转去批判那些偷祭品的混混小偷的大爷身后，就要往墓园大门的方向走去。
路过塔藏区时，吴漾和大爷遇到了两个步履匆匆、一高一矮的警察。
一路唠叨不停的老大爷突然就停下话语，走上前去招呼道：“可有阵子不见你们，今天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我刚巡逻过，没人点明火烧纸的。”
“有大爷您看着墓园，我们放心着呢，不是为了禁燃的事来。”高的那个警察说，“是刚才外面有个小年轻跟我们反应，园里有招摇撞骗的假道士，所以我们进来看看。大爷今天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老大爷想了想说：“过了清明都没什么人来，今天我有印象的生面孔，就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长得可漂亮了，就是路感不太好，我巡逻两圈了他还对着指示牌在找墓碑……剩下就是我身边这个迷路走不出去的。”
那警察笑道：“今儿找不着路的这么多呀。那大爷您去忙吧，我们自个儿转一圈看看。”
“哎哎，好！”大爷侧身对吴漾点头，“走，马上就到门口了。”
吴漾：“太好了，这墓园可真大呀。”
路过那两个警察的时候，他突然伸手，在个子小些的那个肩膀上拍了下。
是个不太有礼貌的动作，可那两个警察毫无察觉，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大约走出去五六步的距离，高个子警察对小个子说：“现在年轻小伙子都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好看。”
“什么？”
“我们才走过来几步就遇到两个帅小伙，这概率……话说回来，我电视上都少见到长得这么标志的。”
“我们刚刚不总共就见过一个年轻人吗？”他困惑道，“难道你说的是老张？”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于是不可置信地笑了声。
“可别老张了……我当然是指他旁边站着的那个！”
几秒前还在捧腹的小个子警察顿时笑不出来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你别吓我，老张旁边哪儿有人？”
“有啊，穿着黑色冲锋衣，在他身后一直没说话的……等等。”高个子警察拍了下脑袋，用力挤了挤眼睛，“你说得对，好像是没有人来着。我可能昨天没休息好，眼睛有些花。算了不想了，我们再巡查一圈看看吧。”
……
陈述对吴漾说：“警察问我，我就将所见告诉给了他们。”
一五一十，一点添油加醋的情节都没有。
警察当然是觉得他描述的经过十分可疑，才会前往墓园找上吴漾。陈述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如果吴漾因此惹上了麻烦，那多半是他自己本身就有问题。
正常人谁会怕被警察问呢？
“也不是怕。”吴漾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就面不改色地开始胡编乱造，“只是莫名其妙被带回了警局，提交了一大堆的身份信息材料。”
“……哦。”
说话间，刚才摁亮的开锁指示灯灭了。
陈述对吴漾具体怎么和警察交代作案手段不太感兴趣，就再一次摁亮输入键，打算回家。
可食指还没落下，手腕就被吴漾松松圈住：“账还没算完呢，我可是忙活到好晚才走出警局的——他们将我里里外外仔细调查了一遍，你猜怎么着？”
陈述没搭话，抬了抬手，避开吴漾的触碰。
“发现我背景干干净净，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吴漾往陈述手里塞了个东西，“如假包换，不信你看。”
借着幽蓝的光线，陈述低头看了眼自己手心里吴漾的东西。
方方正正，是个小巧的本子。
封面上烫金的三个字，在这诡异的光线下跃动着阴森的流光。
道士证。
打开后，内页上持证者“吴漾”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发证时间：两年前。
……还真是道士。
陈述将证件递还回去：“那抱歉给你惹麻烦了。”
话虽这么说着，可不管是陈述的语气还是神色上，都没有半分发自内心的歉意。
尽管如此，原本眉尾眼角都挂着遮掩不住笑意的吴漾，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抱歉”敲了一棍子，神情有些发懵，过了会儿才想起接过自己的证件。而后自鼻腔中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说：“我又不是来听你道歉的。”
那要他做什么？
就在陈述开口准备询问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有些尖锐的惊呼：“吓死我了，你们吸血鬼吗见不得光，黑灯瞎火在这儿聊啥呢？”
紧接着，弥漫在走廊里的黑暗被亮起的灯光驱散了干净。
吴漾：“婶，瞧您这话说的，我和吸血鬼都跨两个体系了。”
“噢噢，我给忘了，小吴是个道士来着。”
骤然打下的暖黄光线让已然适应黑暗的陈述眼前炸开青红交加的色块，好一会儿他才看清，来的是他隔壁那间屋子的女主人，赵婶。
陈述搬来住的时候，正好遇到赵婶夫妇搬去儿子儿媳家照顾孙辈。他们打过几回照面，也算熟悉，陈述就和赵婶打了声招呼。
可那赵婶看陈述的目光却有些惊讶：“小陈？你……你还住这里呀？”
陈述点了点头。
赵婶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我是来给小吴送钥匙的。”
她送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一枚钥匙交给吴漾：“不好意思啊，忘了换过锁，给错钥匙了。”
吴漾摆手打趣道：“没事，赵婶手上这么多房子出租，弄混很正常。我这儿没事的，您快回去忙吧！”
等赵婶走远，吴漾勾着钥匙末端串着的环，在食指上灵巧地转了一圈：“我是来等这个的。”
陈述看了看隔壁空关许久的房子，又看了看吴漾，心中最先冒出来的想法是：这人嘴里的话果然不太可信。
说什么找他算账。
原来是被关在门外进不去，才拿他消遣。
然后才意识到：所以……昨天墓地上遇到的怪人，要成为他的邻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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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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