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今天是中期选课的最后一天,别忘了上教务系统查看一下有没有新学生信息要收录,再处理一下退课事宜。”
周一早上陈述才来办公室,就被隔壁桌的西方史老师热心提醒道。
s大虽然是综合性大学,但是从建校开始便是几门理科的学术成果更为凸出。几个文科学院建立在相邻的地方,像陈述这样专业课不多的文史哲老师被统一安排在一栋教务楼里。
因为没什么科研要求,这边的讲师、教授们大多是在校十几二十年的老人了,每天过着佛系闲散的生活,彼此之间交流也不多,关系好些的不过多聊两句学生趣事和家中子女的情况,剩下的也就维持在有事说事的普通同事关系上。
陈述和这些老师们的交情要格外浅些,除了校园里遇见时招呼示意一下,就连寒暄的对话都很少发生。
唯独新来这位游老师和大家不太一样,她五十出头,早些年经商实现了财富自由,四十多岁重回校园考研考博,前几年才刚上任讲师,不管是对学科的兴趣还是对校园环境的新鲜劲都正上头,再加上她本身也是个热心肠的话痨,聊起什么来都滔滔不绝。
陈述坐得近,自然就成了游老师输出的绝佳对象。
其他人总觉得和陈述对话超不过三个来回,毕竟一不留神他就能让话砸在地上,聊起天来累得慌。可游老师不在意,她不需要陈述的回应就能自顾自说上许久,而且陈述也不会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有时候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停不下手,也会偶尔点两下头以示回应。
——其实他压根没往心里听。
比如此刻,游老师在他旁边说着自己那个有些叛逆的儿子前一阵闹着要买辆某四字品牌的跑车,她和丈夫虽然有实力承担,却因为不喜张扬,就一直没同意。闹了几周后儿子便没再不依不饶下去,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上周末儿子突然说用小五十万在二手市场淘了那么一辆。
那可是原价三四百万的跑车,五十万怎么可能买着?游老师训了儿子一顿,可是这样便宜的车若是没有特殊理由概不接受退换,她就想着仔细查了下车子的检修报告,就算真退不掉,也要保证车子是安全的,可别开了出事。
跑车一切正常,可游老师心头的不安愈发浓烈。
陈述听着,手上打开电脑登录教务平台的一套动作完全没因游老师倒下的豆子有所耽搁。他点进自己的课程详情后,网页卡了一会儿,正巧游老师问道:“你说我这种第六感是不是在提醒我们什么?”
哪有什么第六感,无非是人忧思重的时候延伸出的焦虑情绪在作祟,顶多有些心理作用。凭此避祸的说法能传扬开来多少有些幸存者偏差的意思,毕竟当无事发生的时候它有别的名字叫杞人忧天,真遇到麻烦了那也是命运不公。
只可惜大部分人还是喜欢将自己的生活和这些玄乎的事情关联到一起,陈述想了想便没说什么,顺着游老师期待的视线点了点头。
“哎,我就说嘛,这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别碰这个车呢……”
游老师揣着自己的话匣子继续往外抖落起来。
陈述看了眼自己的学生名单和课程状态,很好,有两三个退课的,但是总体学生数还在二十以上,没有少到下学期会被关课的地步。
陈述开的两门易学研究课——一门是面向所有专业开的通识选修,另一门是面向文学类学生开设的专业课,节奏更快,教得更深。但两个都是小班,一学期最多只收三十五人。
这些年吹起的玄学风很大,不少年轻人都对易学起了些兴趣,但陈述的这门课哪怕是选修,也是正儿八经的学术探讨和传统文化研究,没几节课就能把那些只想学习紫微斗数的新一代“神婆术士”劝退。
剩下来的学生里,三分之一对陈述本人的兴趣比对易学要更大些。s大的学生们都是天之骄子,一个个怀揣着自己的学术追求和理想来到这里,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不会被陈述这般样貌出色到放进娱乐圈都足够做门面的青年讲师所吸引。
不过再出众的容貌所带来的吸引力,都会随着陈述严肃枯燥的课程进展指数型消减。
最后坚持下来的那些单纯是为了学术而来,想要拓宽视野给以后深入研究自己专业做准备的学生,大约也就剩了二十来人。
陈述一共只开过三学期的易学课,其中有一个还是暑假补学分用的小学期,这回能剩下二十五个学生,已经是他课上学生人数最多的一次。
关不关课的陈述不太在意,反正他在s大最重要职责是帮部分考古和哲学系的老师辅助研究。只是柳院长从不掩饰对他寄予厚望,若是课上得连维持开设都很艰难,实在是有些坍院长的台。
而这学期能有这点微弱的进步,恐怕还要多亏游老师反复建议他往课件里插入些生动有趣神话、历史故事的功劳。
陈述关掉网页,登录上校内的沟通软件,打算在课程群里发个公告,提醒学生们注意退课的截止时间。在这间隙中,他也没忘思考游老师提到的事情,对她说:“有去车管所查过事故率吗?”
游老师:“保险公司出具过的。这车维修次数不多,都对得上。”
“还是去查一下吧。”
游老师想了下,觉得有道理:“也是,万一保险公司作假,查了也安心些。噢对了。”
她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热腾腾的包子,不由分说地塞到陈述手中:“都没见你去食堂吃过早饭,想来你可能不喜欢排队凑热闹,以后我买的时候顺便给你带一份……陈老师,小陈?”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游老师做好了被陈述拒绝的打算。她连怎么说服陈述都想好了,买了不吃也是浪费,年纪大了看不得年轻人不吃早饭等等……
可没想到陈述捏着包子没推辞,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茫然地看着电脑屏幕出神。
游老师探出脑袋,往他电脑屏幕上看去:“怎么了?”
给陈述发信息的,是一位和他从未有过交集的,专业做非遗研究的教授。
“陈老师今年是做了什么大纲修改吗?看来很受学生欢迎啊。”
陈述:“您好。……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收到了教授传来的一张图片。
教室门口不算宽敞的走廊里站满了学生,黑压压一大片。可能老教授的拍摄技术不太好,手有些抖动,学生们的面容有些模糊。
陈述努力辨认了下,才回复:“应该不是我的学生。”
“怎么不是呢,他们说是特地从各个学院赶来旁听你的课的。只是记错了时间,差点跟着上了我的课。没什么,就是怕你不知道、没做好准备,提前知会你一声。我和他们说过了,明天这个时间再过来。课总会越上越好的,加油啊年轻人。”
“加油啊小陈。”游老师瞄完消息,也高兴地附和了句,“孜孜不倦地努力就是能有好结果的,学生们可精了,都看在眼里呢。”
陈述低头,怎么都不觉得自己这勉强凑合过日子的心态能和“孜孜不倦”、“努力”两个词扯上关系。
他还是觉得老教授弄错了什么。
陈述正想回话,忽然瞥见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对游老师说:“您今天不是有早课吗?”
“啊,差点忘了。”游老师小声惊呼了句,抄起桌上的电脑就往教学楼方向奔了过去。
她反应太快,留下原本想将包子递还回去的陈述,手还维持举在半空中的动作,一句“我习惯不吃早饭了”的谢绝硬生生卡在喉头,被憋屈地咽了回去。半晌他才坐下,重新点开刚才非遗教授的对话框,却发现先前那几句鼓励的话和发来的照片突然全都被撤回了,只留下陈述自己发出的消息。
陈述:果然是弄错了。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一个小时后,在第一节课课间休息的时间,陈述又收到了那位教授发来的信息。
“什么不是你的学生?还有,陈老师在谢我什么呀?”
陈述:……
他说:“是回复您刚刚发来的照片的。”
“照片?我没有给陈老师发过照片呀。”教授打字速度有点慢,但字里行间的疑惑全都清晰地传达了过来,“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陈述想再一次确认自己和那位教授聊天信息的时候,意外发现就连对话框里“对方撤回一条消息”的系统提示都消失不见。仿佛真的是他鬼迷了心,不受控制地打下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如果不是有游老师的确认,陈述几乎要怀疑先前看到的都是幻觉了。
大概是软件有bug吧,错把别人的对话发到他这里来了。陈述给这事下了个结论,就没再追问下去。
下班的时候,陈述已经将早上和那位教授的奇怪对话彻底抛在脑后。
回家路上,陈述一直在脑中粗粗过着明天教学的内容。这学期的课件里加入了许多游老师提供、陈述仔细挑选过的案例与各种新奇故事,虽然陈述已经熟悉过多遍,但到底没有放到课上实践过,在授课前总想多确认几回。
今年年初,陈述搬到了离s大比较近的一个小区里,步行回去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走到家门口时,他正好在心里完整地给明天要上的课收了尾。
然后他才发现,因为太过入神,刚才从电梯出来后穿过走廊的这一段路,他竟没摁亮一盏触摸灯,全程摸黑过来。
这会儿陈述伸手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电子锁在的位置,摁亮密码按键准备输入。
蓝色的指示灯亮起,在很小的一片范围内将能吞没人的黑暗撕碎。
这即将回家的讯号本应该是能让人心安的颜色。
可陈述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猛地扭头,对着右手边一处拐角说:“谁?”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声音的主人似乎一直蜷缩在角落,这会儿听到陈述的招呼,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舒展了下筋骨再开口道:“晚上好呀。怎么,一天不见,就不记得我了?”
那人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来,靠近陈述,直到幽蓝色的光映到他身上,勾出若隐若现的半边轮廓。
“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算账了。”
“……?”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吴漾挑眉,“你在墓园里喊了保安抓我,这么大的过节,你忘了,我可忘不掉。”
陈述沉默了。
片刻后他才想起来,吴漾所说确有其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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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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