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鱼精，在这片海域大概是活了很多年了。听说像我鱼族，记性奇差记不住一点有用的修炼秘诀，本该世世代代被抓到鱼篓洗刷干净，配以香菜煲一道鲜美纯白的汤。
不知是个什么缘故，我不但成了精怪，还在这片海域扑腾了千八百年，听水族小辈的小虾道，我这蠢样子维持了有天长地久那样久。
后面还说什么……我给忘了。
我记性不好，谁骂我几句我也是记不得的，小虾自觉无趣后便不再说奇怪的话。我记得七秒以内的事，每次只能用自己水红白边的小尾巴在七秒之内划拉出几个七扭八歪的符号。
七秒过后，谁知道我写了什么鬼？
今日从远方照过来一束光，这光轻易透过蓝幽幽的水，水面有一座青绿的小岛，遇上狂风骤雨岸边花树的粉白花瓣撒在海浪，连水也捎带一丝花的香气。风描出縠纹，对他格外温柔。
他好美。我甩动尾巴，快乐地扬起水花，我问小虾，他是谁。
小虾青面微红，似乎不耐烦喊，他是海。
他可真美啊，他就是海吗？我正要问个清楚，小虾身子一弓一缩地朝后面的水草丛溜得飞快，我一尾巴甩到它纤细坚强的身躯，它被我摔得生气大叫，头快掉了。
哦。我没有一点歉意以及悔改继续问，这真的是海么？我爱上他了。
小虾的须子在水里游上游下，一点不意外，回了一句，哦。
哦什么啊，我说我爱他，就用了一秒。他包容阳光雨露，水草珊瑚一众水族，小虾还有一条健忘的小鱼。他发蓝温暖的水围拥我，灌满我的眼睛。
你只能爱他七秒。小虾不留情面拆穿我，你还剩下六秒。
哦，那又怎样。我回小虾，这时我甩尾巴，我这尾巴顶好看扬起一个激起水花最好的弧度。我朝海道，我爱你，你瞧见我这示爱了没？
海面鼓起好大一阵风，哗哗的声响我听懂了，他在同我说，我一直都爱你。
真是不懂害羞，不嫌羞吗？你好歹也寻个地方偷偷和我说啊。我抗议他，他声音是疲惫温柔的，他同我说，你不欢喜吗？
嗯嗯。我红红的脸蛋应当是更红了，猛地想起自己只记得七秒，可不能让刚到手的夫君没了啊。急忙甩动自己的尾巴写，我爱海。
那个海字，写到一半，我渐渐失去意识。睁开眼，我问小虾，他是谁，他的声音真好听，我爱上他了，我想亲亲他。
海发出哗哗的声响，他说我爱你，这是今天的第二百次。
我没听清后面半句，这小虾用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枯树棒子将我捶成一条死鱼。那根棍子并不一般，我虽被捶的一动不动，却能将海的声音和小虾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记得了，你放她去作鱼羹鱼汤，这是她的宿命。小虾说这话一点怜悯的意思也没有，我很想打挺起身抽它的，奈何实在是动弹不得。
它说的其实没错，我极适合煲汤，这个什么鱼精当烦了，连我想记住他也好难，我心里有一点点难过，如果能再遇见的话，我可以做漂过海面的浮木。
还能趁他不注意，亲他一口。
我不过是千百年来第一个爱上他的，我想他应当是喜欢我扬起的水花，若他不舍我可以拜托这该死的小虾寻几条小鱼为他表演。
他想听谁说爱他，听闻这岛有一只唱歌好听貌美的海妖，海妖说起情话定是动听婉转。
他说，她是我这许多年，唯一爱的。我想跳起来反驳，却听小虾说，她只能爱你七秒。我这死鱼眼别扭地落了什么融进他的身体，我好想记住他啊，可我怎么记得住呢？
他似乎感知到，听他轻呵呵道，曼殊沙华的花叶再无相见，我同她还有七秒。她睁眼的第一秒，便知道爱我，足矣。
剩下的六秒，充作全部，我都用来爱你。死鱼眼憋住水水的东西，我想起这世上除了花与叶，还有鱼与海这一档子事。
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死了。
还活着的时候，是一条等着渔夫打捞的鱼，鱼类的记忆同大海一样长，万物相生皆有定律，我们的宿命是供只会打渔的人填饱肚子，女娲极是宠爱她捏好的宝贝小人。
失去生命没有痛苦，能记住一切想记住的，女娲对水族一向不错。
海是个平静闷闷的样子，我一直猜想他是个老气横秋的老头子，直到他嫌弃地冲我说，你这鱼丑得很，浪花丑得很，赶紧被抓去煲汤吧。
是个好听的声音，夹了骂我的话听着怎么就这么欠揍？
他是看够了这小破鱼搔首弄姿，天天显摆她的尾巴，她游得快总是不被捉去，真是审美疲劳。
我就不被捉去，气死你！平常你装得像模像样，小泥人还夸你海纳百川，真是浪得虚名。我不甘示弱埋汰回去，口舌之争这蠢海肯定争不过我。
果然，他第一日被我气得翻来覆去，岸上的人没法来打渔了，我清闲地度过了一日。
尝到其中的甜头，想偷懒便去气气他，知道他讨厌我甩尾巴，我偏偏甩给他看，变着法地甩给他看，这样我便不用游来游去了。
他要是有人的脚，八成是被气得跳脚的。
这天我按例去偷懒气他，他却弱弱道，你同我和好么，死鱼？
和好就好好说话，什么死鱼，这是和好的态度？我用死鱼眼有神地狠狠瞪了他，他怯道，小鱼……小鱼。
我不记仇的，顺理成章同他和好。
海自那日后待我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转弯，他不再说我丑，反倒说喜欢看我甩尾巴，这片水里我是第一条这么能吵的鱼，以后就由他来罩着我。
听着像夸我的……
他的确是做得很合格，我想偷懒他便将水面搞个天翻地覆，渔夫不来，我偷懒偷得越发地勤快。
这一日，我被渔夫抓到了。渔夫撒了一张大网，我使尽了浑身解数腾出去，最终徒劳只得装在网子里巴巴遥望他。
鱼的死是过场的，我很快会回来的。我冲他大喊，要他别再捣鬼，免得被哪个神抓到错处来为难他一番。
他听我的话平静下来，我笑嘻嘻道，等我回来亲亲你，我爱你。他哗哗地回应我，我不知道我为何说出这话，这样想告诉他，我爱他。
上岸后，我被渔夫一顿整理，我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寸肉每一寸骨划开剥离的痛，海水一样多的鲜红色从我的身体出来，我的死鱼头挣扎地摆动。
我从前是被抓上过岸的，也不知小泥人用了什么邪术，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彻骨彻肉的痛，鱼本不该有知觉的，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可我是神族派下来作小泥人的口粮的，神会来救我的……
我存了一口气等待灵光普照，身子被一个渔夫高高捧起，其族中长老嘴里念念有词。
水患严重，靠海吃海的渔夫祈求神灵，村中一极有慧根的后生得到神谕，这一切皆因海中生有妖鱼。将其捞出，刮其鳞、啖其肉、碎其骨，倾残渣余羹于海，可重获世间安定。
原来我被神惩罚了，被神抛弃了啊。
剥离血肉不够，连我鱼骨也要碾碎熬汤，最后将我倒入大海。
我的血流光了，我的肉被一片片割下来，没有神的庇佑，我这样痛，想起他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我没有难过，忍下来等神的降临。
神要小泥人将我的尸骨倒入他的怀里啊。
恍惚间，眼前一片粼粼水光，他是静静被安置在这大地任一处的海，万千处水域最渺小的，他在等我。
我卑微咧牙念道，他不要记得我了，神可以将我挫骨扬灰。扬到远处，我随风去，擦过他的脸颊，我就亲亲他。
小鱼我啊，从不食言。
神摇头，斥责我痴心妄想，要我顿悟宿命，要他……后面的再没听见。
鱼，在许多年前，脑子是好使的。因为我，神收走了对我族最后的恩惠，他则好好的记住所有。
我死了，存在的是一点点被捞回来的飞灰。这飞灰用来昭示，他拥有过的片刻快乐是一出七秒的幻想。
我的眼泪，我的难过，都是假的，我早就不存在了。
这全是他的，他的眼泪，他的难过。我爱你啊，我醒过来了，我抹抹死鱼眼附近的水珠子，不知所以。
这是谁在哭，我是谁？
哦，我是小鱼。
抬头是漫天星河璀璨旖旎，而这一切都不及，你眼中的万籁天地。
——西瓜JUN《鱼》
强烈安利啊，真的好听。
我是一只兔子我不会说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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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大梦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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