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闻宇边听人说,他有九条命。
母亲摔了一跤,刚满七个月的他出来的时候没有进气。抱他的祖母抹泪挖了个大坑,土埋了半截身子。他却生命回返,哭出声来。
祖母说这是靠灵体庇护,不是普通的禀赋。仰赖这听来瘆人的禀赋,出生长到二十岁死过七次的他,现仍旧好好活着,在读大学中文系,期间交了一任可爱的历史系女友小雅。
与小雅相识于一场反对政府扣押无辜学生的游行上。
那天,学生们穿着校服,自发采办横幅和传单,每个人心怀愤懑走上街头,齐喊口号要求政府释放无辜学生。声势浩大,百姓在游行队伍两侧观望着他们。
很快便来了人镇压游行学生,双方僵持之时突然下起暴雨,众人连忙躲避。不知道是谁的枪走火了,原本急于躲雨的百姓和学生犹如惊弓之鸟开始奔逃。
小雅在人流中央被后面的人撞倒,接连被逃命的人踩在身上,脚踝处伤肿得无法动弹,她的叫喊没人听见,一副等死的模样。
经历过七次切身的死亡,闻宇边长成一个怕死的人。很奇怪,第一次见小雅,雨水打湿她的衣裳头发,惊慌哭泣使她表情管理失常,可他看见小雅挣扎后爬不起来,想也没想,拨开人群将她背起来就跑。
也不知怎地,脑子里只有跑一个念头,腿则被神经系统驱动停不下来。
直到雨停,城边桥头的大柳树下,温柔的力度拍拍闻宇边的肩头,安稳的语气说:“别跑了,会累。”
她的话好像能够安慰他,他停下脚步将她放下来,才看清楚是个皮肤白皙的文气女孩,淋了雨多少有些狼狈,但不可否认她是好看的。
她被他的目光盯得腼腆:“我叫小雅,谢谢你救了我,你跑得可真快。”说完,她还露出两颗兔子牙,笑意动人。
遇事拔腿跑是祖母特意交代闻宇边的保命诀窍。正是这个原因,认识他的无一不叫他一句胆小鬼。可小雅,却为此夸他。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决定一辈子保护她。
他与小雅的交往顺利,相约在毕业结婚。可毕业典礼上,出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身着暗纹黑色连衣裙,及腰长发,脸颊没有一丝血色,两片唇抿得很紧。她叫了闻宇边的名字,向他走过来。
他从未见过她。
她的步态轻盈,身姿像一名学舞多年的舞者,她表现出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优雅与骄傲。
唯有眼神,与女人的气场非常不匹配。
黑亮的眼瞳盛满深不见底的情绪,兴许是悲伤,兴许是冷漠。而被未知情绪紧紧包裹的,是她眼中的他。
这条路黑裙女人走得很漫长,她来到闻宇边面前用伪装出的平淡说:“不要和她在一起。”
一个可笑的陈述句,身旁的小雅已经气得脸红。闻宇边拉住小雅的手给她安全感,直视着黑裙女人漂亮的眼睛:“我偏要。”
女人得到答案,双肩微小抖动五秒后,她恢复一片冰冷的神色。削尖的下巴抬高,散发出与生俱来的高傲。
“你是怕自己死得太慢么?”
近乎挑衅威胁的言论引起在场毕业生的一致声讨,这恐怕是个疯子!可闻宇边从女人的坚定中解读出,她说的或是真的。
他与小雅紧牵的手没有放开,女人走出人群,凭空消失。
后来闻宇边的身边,一位黑裙女人总是不合时宜的出现。严重打扰他的正常生活,闻宇边在几番思量下,约女人在一家咖啡厅见面解决这件事。
女人如约而至,她并不点咖啡,向服务生要了一杯白水。闻宇边正考虑如何开口,女人先交代。
“我叫猜罗,不是人,寄生在你的影子里。”
所以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是影随行。猜想过她是个妖精,没想到是他的影子。
闻宇边紧张地旋动无名指上的新戒指,猜罗的目光落下一瞬便移开,她没有照顾闻宇边的接受能力,继续讲道:“我曾是你的恋人,前世你为我死去,今生我善意提醒你不要和小雅在一起。”
猜罗认真冰冷的话着实让闻宇边恼火,难道空口白牙他就去放弃自己的妻子?他实在觉得可笑荒谬。
他的不悦猜罗多少察觉到,眨眼间,她不知去向。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体,影子拉长。
闻宇边俯视脚下一片阴影。这一次,他知道她在这里。
小雅和闻宇边得到了市政府的工作,但分属于不同的科。他分配到文职工作,小雅则是因为出众的交际能力在各色人物之间辗转得如鱼得水。
两人聚少离多,同一幢办公楼却时常难见。闻宇边找过小雅多次,每次不是在陪科长应酬,就是在为处长收集资料,近半年的时间他没有见到她一面。
他知道,这大概是与猜罗有关。
猜罗不分场合时间出现,又在他的身边早已引来风言风语,自然也逃不过小雅的耳朵。闻宇边被爱人的躲避搞得快疯了,他叫出猜罗,问她到底要什么。
猜罗简短回应他:“离开小雅。”
他做不到,所以不再与猜罗争辩。
小雅敲开闻宇边办公室的门,拖着满身是血的身体来的。腹部中枪,鲜红的血源源不断从身体的洞流出透过蓝黑色的工作制服,面色煞白。她推开愣住的闻宇边,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倒在地板上。
闻宇边慌乱去扶小雅,见她忍住剧痛,徒手从血流不止的伤口中取出一张密封好的纸条,强硬塞到他的手里,命令他:“交给照相馆的叔父。”
“还有,你不是有九条命么?我知道是那个女人,你让她来救我!听到没有。我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没尽忠……”
在狼藉中闻宇边越发的迷茫,他只能发疯似的喊猜罗这个名字,怀里的小雅在逐渐失去最后的一点气息。
猜罗出来了。
她还是一袭黑裙,微微抬高的下巴,同样倔强冰冷的神情,她似乎是早就预知到这种结果,所以无动于衷。
他失措地拽住猜罗,要她把命借给小雅。猜罗嘴角的弧度轻轻崩塌:“真的?哪怕知道她一直没顾忌过你么?”
闻宇边点点头,他清楚看见猜罗进行一场仪式,小雅的伤口快速愈合,呼吸频率恢复平稳,脸上多了血色。
与之相对的,猜罗的呼吸轻不可闻,她难得流露出的眷恋在仪式结束后,如玻璃制品碎裂成粉屑。
“还以为,这条命能是我的。”
猜罗的声音低微,他看向她时,她已经睡着了,一个完整的人变化成他的影子。闻宇边脱下西服外套为影子盖上,站在原处害怕惊扰她。
他想起猜罗讲过的,前世的事。
他送她竹蜻蜓,她拉住他逃离欺侮,他们在山顶唱歌,歌声传遍山峦,他成长起来替她挡神杀神,替她牺牲。
她似乎每一句都在等待,等待他的回应。可惜他的茫然只能让猜罗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比熄灭蜡烛简单。
他将套在指节的戒指摘下来,看向没有苏醒的小雅,深爱女人的手指没有一枚指环,闻宇边释然地笑起来。
小雅最终选择她的信仰,一条无需他的路。
他尊重她,闻宇边收拾好行装,乘上远渡的轮船,不知去往何处。猜罗,再没出现过。他想,她应当是放下了。
他欠猜罗的,直至来生能不能还给她?
甲板,一个算命先生的目光穿过墨镜片,落在从他身侧走过的年轻人身后的影子,他捋了一把黑白掺杂的胡须,止不住惋惜。
九命已死,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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