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宿世仇人,心头之恨是不是消解了一大半?”
驰风这样问丁烟,他双臂抱胸,放肆的笑起来,和着云顶山的夜风尖锐地回荡在死寂的氛围。月弯的银钩发亮处与一把极快抽出的剑尖重合,笑声戛然止住。
有新鲜的血液汩汩淌出,刺中他的剑是他给丁烟的,他晓得每一处薄厚、剑柄雕刻的花纹、纹路颜色。如今,剑的温度他也晓得了。
他试想过丁烟用它,原来是今天。
“你最该死。”
驰风与丁烟相对,他看向她熟悉的淡漠的脸庞,手法惯常的拔出她的武器。丁烟连眉头也没有为他皱一下,身影隐没在竹林中。
捂住胸口的洞,伤得很重,驰风的嘴角扯出笑。最该死的人,是唯一能伴她走下去的人了。
丁烟把自己关起来苦练剑法十个月后,驰风背了佩剑主动敲开她练功房的门,他接了大买卖,要她同往杀人。
“当时你不躲开,早死透了,哪有这么麻烦。”丁烟擦了擦剑锋才收回剑鞘,嘴角一抹狠意:“我要杀的,只能是你。”
驰风的手不着痕迹地挡了下胸口丁烟伤他的位置,开口笑道:“我死了你活不了,空明和尚也活不了,两败俱伤何必呢?”
本想解决掉这个祸害,哪怕是自己死了,可驰风洞悉她的想法,他若真的动了杀空明的心思,谁也看护不住。
阿明是她的世界最干净的人,他应该活着。
“我不碰空明,这次任务结束,你我回来清算如何?”
就像屠夫对刀法有要求,杀手亦对要杀的人有要求,驰风再卑鄙无耻,在这一点上丁烟倒是不疑有他:“好,你的狗命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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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杀的,是阖族世代在关外,与中原的皇帝相当的胡族首领,律丹可汗。
江南流水行至崇山峻岭,历时三月,两人终于在入冬前来到胡族居住之地。胡族人好客,两人冒充外乡逃难来的兄妹,很快打入族中做一些简单的杂役,如此便又度过一月。
一场雪的夜里,丁烟见到了她要杀的人。
律丹可汗是个七尺的粗犷汉子,他去冬猎归来,下巴处有胡茬,可人站在族人之间精神抖擞,没有一点困倦的模样。
汉子的双眼落在胡族人群中两个汉人的脸上,一瞬的疑惑唤来个胡族大婶:“这两个汉人衣着单薄,撑不过去关外的冬月,你给两人找几件冬衣,好歹别冻着。”
说完,汉子与族人一同去收拾猎物。
胡族大婶一口不流利的汉人话塞给丁烟几件亲手缝制的旧冬衣。丁烟任由大婶拉扯着试穿冬衣,冬衣缝制得厚实足以抵御寒风,大婶不停地问她合不合身。
她从来不明白驰风,这样惜命的人为何宁可搭上小命也要去杀律丹可汗。
汉子爽朗的笑在她的梦境游荡,律丹是一个好首领,他照料族人,收留外族人。有他在胡族安定,人人乐业。
律丹可汗在回族第二天,死在了自己帐中,丢了一颗头颅,同时消失的还有在胡族借住数日的汉人兄妹。
不言而喻,胡族引狼入室害死了历代最好的首领。
族人一时悲愤,长久以来被皇帝压制在艰险之地的屈辱,被汉人谋杀首领的羞耻似破冰的奔流江水再难压制,胡族男儿纷纷揭竿,誓要血洗阖族怨恨,手刃仇人。
直到胡族掠夺中原边境城郭的物资,回山途中丁烟才终于懂得,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胡族和中原的嫌隙由来已久,胡族人善战但厌战,正因数代首领息事宁人的作为,生存资源被中原高位者一再挤压。
胡族人渴求更丰厚的物产,而中原人已放不下高高在上的姿态。背后或是有难言之隐,其中的推手手段骇人,她不过是一颗按照规定被摆弄的棋子。
皇帝年岁小刚即位,初涉朝堂未免软弱,听信贪生怕死之徒,脑子并不清醒地逃往守备重重的守城,丢下京都。
胡族人不费吹灰之力攻入京都,一路逢汉人百姓便屠戮泄愤,京都繁华景象败落,烧毁雕栏画栋不计其数。
乌合之众大开杀戒,战争的初衷再无意义,首领的名字鲜少有族人提及。
一众来到护国寺前,持有火把。听闻中原百姓信仰神明,烧尽寺中经书,杀尽讲经僧人,有什么能与摧毁信仰的猛烈与残忍比拟?
杀红了眼,胡族人根本不会在此刻放下沾满血的刀。
京都伏尸,云顶山一片清净,竟无半点血染。驰风整个人悠闲极了,他哼唱起轻快的乡间小调,是孩提爱唱的。
哼了两遍,运转在他手臂经络的内力被十成气力的一掌打到游窜,几处大穴也被封死,下手之人没想过给他留活路。驰风用舌尖轻轻舔掉嘴角流溢的鲜红:“小丫头得逞了,下手一点都不留情面……”
“想当初,我豢养你杀人,真是好可怜的小姑娘!”
虚弱的气声仍旧轻快,他的命途走到末尾,咽下胸腔涌起的气血,笑道:“不过山下的人,也不会比你好过了……胡族人的手可比你我的还脏!”一口血再也压制不得,直直咳出来:“小丫头,你不高兴么?”
“上路了。”
在驰风的脖颈,丁烟割出一道口子,他没了生前的张扬与气息。
赶到护国寺面前,昔日宏伟的留因塔将火势带入云端,两扇朱红的寺门烧成炭黑。香炉香灰凌乱,一片火海。
打量过后,丁烟笃定没有和尚的尸首稍稍松了气。
胡族的大队人在前殿砸佛像,丁烟似乎看到了几位与她交好的胡族大哥,转身绕到后门,听见低低地闷声。
柴火堆最里处,丁烟揪出一个藏起来不敢哭出声的小和尚,打听寺中的情况:“寺里的和尚去哪里了?”
“胡族攻进中原,师兄就嘱咐搬走经书,让师叔带着岁数小的避些时日,我不想离开师兄,胡族人烧寺,师兄匆忙将我塞在这里,不要出声。他自己抢了一个胡族人的火把,引人上了留因塔。”
丁烟感到手指冰凉,这个师兄的法号在她的脑海呼之欲出:“你的师兄可是,空明和尚?”
多希望是她猜错,可小和尚懵懂地点点头。
顾不得被认出来,丁烟的刀法快,一出手就抹掉一个人的脖子,留因塔下残剩的胡族人被她砍得七零八落,她终于清除掉挡路的人,分不出泪水汗水的脸蹭了木材烧出的黑烟,身子一步沉重过一步地朝塔尖去。
只是她看见一个人,火把从他的手上跌落,整个身体重重倒下来。
走近,他侧倒着,背上插满了胡族人的箭矢,大口大口的血呕出来,僧衣俨然成了血衣。早早转移了寺里的经书,安排师兄弟方丈离开。
一计空城,他用得很好。
伤口痛到皱眉,空明一抹浅笑略过,他劝留因塔下的人放下屠刀,做着他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哪怕招致死伤。
血滴顺着箭羽的纹路滑落,他是不是痛傻了,好像瞧见丁烟向他走来。
丁烟的脏脸愈来愈近,空明失笑,她何曾有过这样狼狈?哦,八岁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小小的、瘦瘦的,眼睛亮得不像话,就挡在他的身前。
“阿明你别死好不好,别闭上眼睛看看我……”丁烟小心翼翼扶起空明,她才应该死啊,她做尽了坏事,杀了好多人,满手的血洗不干净,连胡族人也是她引来的。
神明不是体察众生么,来报应她啊,凭什么害最干净的空明?
泪水滴落在空明的唇,好苦,她一声声喑哑地呢喃着:“求求你,别死。”
空明扯着身上大大小小的洞把手伸向她的脸,笑了笑擦掉胡乱的泪痕,轻声:“我不能再给你做长寿面了。”
丁烟哽咽:“我不要,上次我都没吃几口。”她生辰唯一的长寿面,热汤白面,没人再给她做第二碗了。
“阿烟……真是个爱哭鬼。”
“嗯。”
“阿烟,带好空远好好活下去……”
“嗯。”
“阿烟,佛会渡你……”
我的呼唤,终于每一次都有回应了。真好啊,阿烟。
我盼着你活,阿烟。
从你护我离开,我不当小少爷,一入佛门日夜诵经。遥望清晨升起的炊烟,我深觉好像你的性子。为你点一盏留因塔的灯,牵起你留下孩子的小手。倒数你的生辰,烛台光照黄我揉出的面。我一直在等你,祈求佛祖宽宥你,渡你。
好在,我等到了。
好不想闭上眼睛啊,可我太累,要睡觉了阿烟,每天都要被小屁孩吵真的好烦。
护国寺门涌进大量官兵,领兵宣读皇昭,军民一心使得抵御胡族成功,派兵前来救僧人。向来可欺的皇帝将计就计,平了胡族的暴乱,削了身侧大臣的权势,可谓一箭双雕。
烧毁的留因塔,一个女人怀抱着和尚离开,血色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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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传闻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带着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到处逛荡。
说来奇怪,她逢上小乞丐就扔银子,带多少扔多少。据悉,不少小骗子跟着发了一笔横财。女子闲来无事喜爱行侠仗义,顺手劫富济贫身世可怜的小丫鬟。
无聊去土匪窝做客,土匪瞧见她比见到剿匪的官兵还头疼。女子教身边的小子武功,把土匪当陪练,弄得土匪窝鸡飞狗跳。这年头做土匪,成了跳火坑,土匪窝被折腾地快空了,你说气不气人?
也是真打不过。
江湖规矩,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怂,面皮没二斤的,哪有命值钱啊。
谁也没听过女子说话,只见过女子唇瓣相碰念个不停。开始人们以为是什么妖术咒语,直到一个耳力超群地算命瞎子道破天机,她竟在念往生咒超度亡故的人。
真是连头发丝都透着矛盾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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