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们不是你同僚吗?”
阿琰态度激动,见她如见原始人。
“至少让他们瞑目吧。”
时少侠跟着劝道。
牧归态度坚决,两人不好多言,只陪着她做了些防腐措施。
“看完了吗?”
男子背对着他们,眼皮耷拉。
牧归自树影中转出。
“你看到了?”
“是。”
“你看了多少?”
“两方势力,互有仇怨。一方围攻另一方,不敌,围困于山脚。我们来时正巧撞见他们离去。”
“正巧啊。”
牧归学着他的样子冷笑,尾音上扬,戏谑道。
“...一半。还有一半是猜出来的。”
牧归保持微笑。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一直说谎做什么。
白担心一场,自己吓自己。
“为什么不配合?”
“为什么要配合?”
男人笑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吸气的档口又拿酒瓶往嘴里灌。
“不配合,我有理由怀疑你和他们有关。不如和我们走一趟。”
男子赫然转头,死死盯着牧归。
不错眼珠,似要用意念穿透眼前人,看清她的肚肠。
月已高悬。
他摸索酒壶,缓缓举起,靠近嘴边,抿了一口,放下,盖上塞子,珍重地挂在腰际。
一丝不苟,有条不紊。
“那我接着问了。”
“和他们走的那些孩子们呢?”
“没有孩子,哪来的孩子。这么个地方,谁会带孩子来。”
“说谎。”牧归看出他的闪躲,毫不留情揭穿。
“血口喷人。证据呢?”
“要证据啊...”
证据有些难办。总不能说,是他的表情出卖了他。
“你们要找的人已经走了。”
男人起身,他身后几人察觉动静,从各处跳下,搬石头扑火,一刻钟不到,驻扎休息留下的痕迹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天色已暗。
他们该走了。
“别忘了阿溱的事。”
阿琰丢下这句话,蹬上树,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时少侠跟着转身,迈步,不动。
他的衣衫后摆被人拉住了。
“酒吗?下次请你。”
他的脸色并不好。
时少侠尊重牧归的选择,但是当牧归制止他们掩埋,甚至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心头却起无名火。
直到离去,地上的眼睛都不曾闭上。
阿琰眼不见为净,先走一步。
而他慢一步,需忍受这窒息般的烦躁。
“老板在哪?”
牧归看了看他,松开手,举起,与头同高。
落到他眼中,却如火上浇油。
“你回去往前走,拐过几个胡同就到了。门前挂着盏大红灯笼。”
时少侠挤出笑容,敷衍道。
匆匆讲完,他松了口气,一个闪身不见了。
牧归出神地望着树顶。
兵器相撞,自远而近。
方脸男还没走。
他悠然踱步到她身侧,嘲笑道:“你的同伴都走了。”
“是,正好有您陪我唠嗑。”
牧归往边上一抓,迅捷如电。对方早早戒备着,解了扣子,将酒壶往上一迎。
酒壶发出一声呻吟,不堪重负,凹陷下一块。方脸男抱着,心疼得抽气。
“是魔教吗?”
“不。”
方脸男顿了顿,手一招,数十人聚在他身侧,呈月牙形,将他包围在中心。
牧归目送他们离去,见背影渐远,消失于暗处。
她活动下僵硬的筋骨,这才转身,折返林子。
戌时,官府。
官府内外,灯火通明。
府卫歪斜地举着武器,从院子的这头赶到那头,低声与一人汇报。那人不着甲胄,身材瘦小,才到府卫胸口,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度。
院中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小厮打扮的沉着脚步,正将东西一一往里搬。在场这么多人,却无一人敢大声说话,莫名紧张。
他们顾着自己的事,守卫力度大不如上回。
牧归轻而易举地混了进来。
来到熟悉的门前,回想着记忆中的调子,摇响铃铛。
“叮。叮。叮叮。叮。”
一声闷响。
上回侍卫摇了,也是一响。
这是进的意思吗?
她觉得是,就是。
下一秒,牧归推门而入。
层层珠帘下,他着中衣,戴面具,手指点着太阳穴,不知所想。
一盏小灯,火光幽微,正好能照亮手中书册。
元回闻声,朝她的方向一转,不动了。
“元↓→大↑人→。”
牧归说得抑扬顿挫,如诵孔孟。
元回将手远远地挪开。
他摘了面具,抬眸。
仔细看太阳穴位置,有几个月牙形的浅坑,微微泛着红。
牧归不管他想什么,大摇大摆进了屋,走到柜前,唰地拉开,翻出一个小垫子。
垫子落到床榻上,旋转着打滚。牧归撑着桌子,跟着坐了上去。
朦胧烛火下,牧归半倚,撑着脸看元回。
一日奔波,几日劳心,他似乎有些倦了。眼下泛起的青色,被光一镀,沾了一层灰。
甚至不顾身前有人盯着他,半眯着小憩。
她的发挨着他的手,鼻息可闻。
四下看了看。
暧昧的氛围,恰到好处的灯光,昏昏欲睡的元某。
牧归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冲动。
现在需要说点成年人的话题。
人类对大脑的开发不及百分之一,而现在,她突破了。
牧归得意一笑。
“啪。”
她将牌子和布拍到小桌上。
牌子是林子里捡来的,布片是从林子里躺着的人身上割来的。
牧归拍得不重,对于浅眠的人,却是刚好能将他们唤醒、又不使自己在他们眼中面目可憎的音量。
睫毛颤了颤,睡美人睁开眼。
元回盯着它们:“原来如此。”
他起身,敲了敲窗户,不一会,在一阵甲胄摩擦碰撞的金铁声中,窗面投下一片阴影。
“找到了。”他看了眼牧归。
“西头,山脚下有片林子,靠近山的位置。”
“带上仵作。”牧归补充道。
府卫听见仵作,心头咯噔,随即是一片凉。
他失了魂,甚至没注意到说话声音比他印象中的要细,只是应了一声,退下。
元回引牧归到桌前落座,又到另一柜前,摸出几个金黄的果子,往桌上一放。
牧归顺手拿了,囫囵往嘴里塞:“元大人听过雨宗和黑龙门吗?”
“确定吗?”
牧归摇头,又点头。
“是你吗?”
牧归的脸被果子挡住,元回递上手巾:“人是,地方不是。”
牧归慢腾腾啃着,并不理会他。元回将手巾拆开,放在桌上。
“说谎。”
元回定定看着她,并不反驳。
牧归吃完,拿起手巾擦了擦。
“元大人有机会,不如去乔镇看看。”她一笑,冲他眨眼,颇有些灵动。
“等事后。”
“什么时候?”
事指的是何时攻下山寨。
他们的对话跳跃,但坚信彼此都能懂。
“三日后。”
“不行,太晚了。”
牧归皱眉。
眉间不满蹙成小山,破坏了难得的俏皮,让他也跟着蹙了眉。
他下意识伸手。
牧归不动声色往后一退,闭眼,伸懒腰,一气呵成。
“有壮丁吗?”牧归摸着果子。
“有。”
元回说着,拿起桌上的烛台,站起身,示意牧归跟上。
披紫袍,持火烛,眉目如画。
一晃神之际,他已站在门口,静静看她。
牧归眨眨眼,用手巾将自己蒙得严严实实。
木屐无声落地,明月相迎。
元回不紧不慢地走着,柔顺乌发顺着紫袍上的花纹生长。
他走在前头,紫袍扬起,正好能将牧归挡住。
走廊右侧通向中央的人造园,园中燃着火,光线透入走廊,恰好能替他们照前路。
偶尔有人从园中出,见到他们,立即躬身退下,不敢多看。
牧归无事,便开始神游。
这里洗漱不便,贫苦人家是半年或一年一洗,官员则是六日一休沐。
稍微好些的如阿溱,糟糕的如陈大哥。
夏季炎热,六日一休沐,不能使头发这般丝滑。
这头乌发光亮,整洁,定有古怪。
总结,发质很好。
牧归神游之时,元回带着她走过大半走廊。
他往墙上一拍,向前三步,进了另一间屋子。
布置和原先那屋子完全一致,家具摆放都丝毫不差。
筹备两间一模一样的屋子,牧归不用元回提醒,已知状况。
她自觉转身,关门。
门扉缓缓掩上,木门吱呀,盖住身后机关声。
牧归合上门后,又站了一会,待机关声完全消失才转身。
元回摸着柜门。柜子侧方的木板消失了,一条楼梯蜿蜒向下,通向不知名的地方,幽暗而潮湿,散发着淡淡霉味。
牧归迟疑上前,看了看黑洞洞的楼梯。
提到密室,她就想到乔镇。
官府机密多,有密室也就算了,但是乔镇一个住宅区,为什么会有密室?
为什么每个地方都有密室,密室是什么标配吗?
她家是不是也有没找到的密室?
元回自顾自地下楼,落足无声,真如鬼魅,索命紫无常。
牧归认命地掏出火折子。
密道口在她下来的一瞬闭合,元回等牧归离得近了,才继续往前走。
木屐哒哒响。
他走路终于出声了。
牧归很欣慰,拍了拍他的肩,并表示做人很好下次别做鬼了。
楼梯不长,台阶由粗糙石块堆成,黑褐色,还有些孔洞。
越往里走阴湿味越重,隐约有股血味,一波一波搔着鼻端。
地底不可见人的密室。
数不清的白骨,遭遇酷刑的人紧咬牙关,不肯屈服。
是凶杀案,犯罪人是官府。
牧归眼睛一瞟,扫过墙上有些生锈的暗色刑具。
她是背锅侠。
密室内部宽敞,虽是在地下,却不让人觉得憋闷。正前方一个小石台,放着八仙桌和几把椅子、一些衣架子。左手一条狭长走廊,右手石壁,看不出人工痕迹,细听之下有水声。
密室两侧墙壁上拱出烛台,上有蜡烛燃烧。
元回手指一弹,手中烛台稳稳当当落到八仙桌上。
他拍手,右侧墙壁裂开一条缝,左右各蹿出几人。
“大人。”
绿衣服和蓝衣服的人齐刷刷屈膝,半跪。
二人着红衣,拱手,答得不卑不亢。
牧归指他们。
元回点头。
就算换了头衔,他们依旧是苦力。
牛马一般的苦力。
“计划有变,或需改时辰。”元回道。
“能提早多久?”牧归跟着问。
头一回听到疑似女子的声音,几人同时想抬头。万幸他们还记得自己的上司在一旁虎视眈眈,硬生生止住动作,颈椎嘎嘣响。
春天到了,铁树开花了。
“最快后日晚间。”
跪着的对地面挤眉弄眼,着浅绯色衣服的略一思考,答道。
“明日酉时。”
一声不吭。
“不过我掐指一算,时辰不对——亥时好了。”
“是。”
他们松口气。
“这个牌子,你们认吗?”牧归取出牌子。
“认。”
两个红衣的闻声抬头,仔细瞧了牌子,垂眼,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侧。
“有用?”
元回点头,再摇头。
牧归恍然。
元回补充道:“先用着。”
这个牌子,严格来说不属于大理寺。
元回他们出门做任务时,偶尔需要伪装身份。牌子不能拿假的,也不能做成真的,遂做了形似的,在细微处做上记号,只有内部人员知晓。
需要伪装时,将记号一遮;和指定人员对接时,记号又成身份证明。
她的那块定是没做好,又怕形式变得复杂,会派上用处,暂时拿了块替。
“我能有助手吗?”
“暂时的。”牧归补充道。
“...可。”
元回愣了愣,错开一步,袖袍一挥,扫过一众绿衣蓝衣人头顶,示意她挑。
或许是他挥出的风太冷,跪着的和站着的齐齐打了个哆嗦。
“不是,其实不是他们,是——”
“为何要给她当助手?”
声如洪钟,毫不掩饰怒意。
深绯衣袍的男子,仍旧抱拳低头。
只看颜色,官位是他们中最高的。
他吼了一嗓子,密室回音阵阵,炸响耳畔,内力不足的甚至有些恍惚,随即耳中嗡鸣。
这一嗓子可见功夫。
元回上前一步,牧归拦下。
“抬头吧,为什么不行?”
“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就凭你爬chuang——”
“砰!”
一众惊骇目光中,牧归缓缓抬头。
她维持着出拳姿势,面容森冷。
“继续啊。”
牧归绽开一个笑,笑容中夹杂着些许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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