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次离开醧忘台当下,已有新的构想,心想:
「我还要再来,观察其它亡者,如何对生死释怀?」
「或是我不满自己的青春年华太苦短,今世情感纠葛,也没个解决,我想要找到如何排解内心悲忧的方法?我真的撑不住了!」
「从学习别的亡者,他们如何能够做到,对前世今生的断舍离?」
在冥界,正在过着永夜的李知雨,一成不变地,她总是精神游离在朝来夕往里,还是灵魂流转在四季更迭中。她按时开会、写报告和工作上下班,按时让造型团队打扮,按时出席公开非公开场合的演讲和饮宴,按时魔法训练,按时读书,按时运动,按时跟黑格去人间约会,按时跟冥王冥后请安,该做要做,她一个都没落下。其实,跟她来冥界,这段漫长的日子,没啥差别,她一向规律生活和行事。
一向关心李知雨,心明眼亮的冥后,也在偷偷观察她,心想:「热恋期中的恋人,可不是长成她这个样子,把恋爱过得像似在过着青灯古佛的日子。我明白人就看明白,我说她这个游魂,魂不附体都不为过。但是只有睿智如我,能从太正常中,才能看出她不正常。」但冥后隐而不发,没告诉他人。她有所顾忌,也不分析告知冥王,害怕当黑格父亲的冥王,对于李知雨,先了有所偏见。
唯一小有改变的是,从某一时刻起,只要是李知雨需要来扶危救难园区开会几天,她总会拨出时间,带一些零食糕饼,去慰劳孟婆,就算不开口,一句不说,不聊天话日常,也会坐个一下才离去。孟婆也理解她,并猜中她的心思,心想:「她只是想来看看我,顺便观察人来人往投胎的亡者,她和众亡者,都有同样需要面对的死生别离,有着同样惨淡凄凉的心境,她想看看自己能否从观察他们,寻求如何对生死释怀?如何对前世今生断舍离?」
某一刻,彷佛天地间满溢着雾气 如似雰雺云霾漫起,穿着一身水墨色西式女性正装,脚踩平底鞋的李知雨,她参加的前一刻的会议,是公开且正式的,因此她打扮得正式且庄重。她一手掬一盏燃着青荧色灯火的青灯,另一手提着糕饼盒。她手空闲不出来,一把中式油纸伞,只好用末端的中国结绳缀饰,挂吊在她的手腕上,她穿过层层浓雾,轻悄悄,慢慢地一步一步走来。她又来寻孟婆了!
她放下灯和油纸伞,把糕饼放桌上。她打开糕饼盒,认真挑选一下口味,双手捧上一块酥,以恭敬的语气,轻声细语地对孟婆说道:
「孟婆,我带来糕饼,因为我要开会,只好托人去买,不是我亲自去买的,但幸运赶上烤好刚出炉,还热热的,请妳先尝尝。」
孟婆跟她已经很熟,像是忘年之交一样,也不客气,遂腾桌挪椅坐了下来,取过她奉上那一块的酥饼,开始吃了起来。她找到孟婆旁边的椅子,撢撢灰尘,自动自发地就座。
孟婆说道:「糕饼就是热热的才好吃。妳每一次买的,我都很喜欢吃。我前世是江浙人,就喜爱甜腻腻顺口。妳怎么也爱选甜口的? 妳不是韩国人吃咸吃辣,不是吗?」
她回道:「家母是台湾人,台湾农业很长的时间,就是种甘蔗制糖。美国洛城台湾人多,很多台湾人卖甜品糕点,承袭了台湾风味。」
孟婆说道:「难怪上次的甜豆花,上上次的广东双皮奶,这样对我胃口。」
她回答:「我选得都是中药温补用的传统黑糖,或是冰糖,相比蔗糖制的红糖,比较温醇不腻。妳如果爱吃豆花或双皮奶,下次我再带来。」
孟婆揶揄自己,说道:「妳买来的甜汤或者是上一次的乌骨鸡煲汤,让我觉得我的孟婆汤超级难喝,熬了一天一夜,浪费柴火而已。冥界还规定她们亡者投胎前,都要喝下喝光。哈哈」
「不过,忆苦思甜,亡者想起今世的伤病苦、生活苦、工作苦或是感情苦等等,千般万般苦痛,喝我的汤,都会觉得是甜的。」
李知雨起身,走向几个装着孟婆汤的保温木桶,掀开汤桶上面木盖,朝里面望去,孟婆汤汤色琥珀色,汤面有一小圈一小圈的酒浮沫,应该有放酒。她提起葫芦瓢,往汤桶捞起一小瓢,靠近闻了一闻,温柔带着微笑,对着孟婆,她说道:
「孟婆,让我猜猜,这里面有凛冽又清澈干净的山泉水,有浓醇甘香的仙迹酒,有果树的木头甜香,有养生疗愈的中药材??等等。」
孟婆颇为自豪地说道:「回答问题,就不能用等等二字,不能想要蒙混过去。孟婆汤的材料,每一个都要答出来的,一个都不能漏。」
她笑回道:「那我认输,我没喝过,剩下那几样,我是猜不出来的。」
孟婆觉得自己胜之不武。还是因为这个答案,能尽显孟婆兼具哲学内涵、口才和能力,能扛起这个投胎把门的责任。孟婆就更加想她能猜出来,遂心生一计。孟婆走向那里,几个装汤的保温木桶,手提起其中一桶,说道:「现在正好人少,我的汤都凉了,我要进去把孟婆汤回温弄热。」就不管不顾,留李知雨一人在醧忘台。
睿智聪明李知雨,善解她意,拿取放在一旁干净的木碗,用清水稍微冲冲,拿着葫芦汤瓢,往其中一桶孟婆汤,掀盖并捞了半瓢,顺手一倒进木碗里。她苦笑着,心想:
「我身承伤痛,心受情伤,遭逢家人全亡,人在冥界流浪。我孤苦无依,人间和冥界,都有要追杀我的鬼,希望我饮下这碗孟婆汤,把这些污糟鸟事都丢弃,把那些痛苦回忆都忘记,让我轻松半分都好。」
她举碗对着天空的明月,说道:「一碗敬明月!一碗敬我自己!」
遂一饮而尽。孟婆汤因有黄酒和山泉,有点甘甜,有点酎辣,有点酐酸,有点醇苦,有点咸淡,总是感觉五味杂陈。
李知雨自言自语说道「汤的味道,怎会甘苦辛辣咸都有啊???」
她又继续捞了第二碗,举起碗时,想到自己的处境和遭遇,想着想着,忍不住伤怀落泪,一滴二滴的眼泪,落在碗中,当然,她毫不在意,喃喃自语说道:「
情爱始于自妄念,繁华终究成泡影。
几度沧桑几分伤,百转千回费思量。
人生难得几回醉,醉过方知心已碎。」
她仍然一举碗喝光。接续喝了第三碗和第四碗,她欲一醉方休。
她酒量没有不好,只是俗话说酒不醉人人欲自醉,而她非常想要醉死。她取出放在口袋里的面纸,擦拭掉唇边的一点点琥珀色汤沫。她内心心想:「如果此时我'能够醉倒,酒醉昏迷,好好地睡上一趟好觉。一觉醒来,发觉只是黄梁一梦,我又回到洛城继续当大学生,家人都健在,那该有多好!虽然这是不可能的。」
她望着奈何桥对面的山崖,遂产生别的念头。
此时,孟婆正用围裙擦擦手,步出厨房。张口问她:
「妳猜出来剩下的材料了吗?」
她开始微醺,回道:「晚辈愚钝,猜不出来??。」
孟婆挺不开心说道:「越聪明的人越猜不到,越纠结不放,越不舍不哩,就越无法参透答案,无法从上神给的答案,从答案中解脱顿悟。不舍,也无法得。」
「剩下来的材料,答案是妳的眼泪,饱含尝尽人生味道的甘苦辛酸咸,亡者的眼泪。」
「喝我的孟婆汤,遗忘今世的难堪苦痛,忘却爱恨情仇,这是其它短暂快乐、甜蜜和麻痹的方式,都取代不了,满足不了,专属于孟婆汤的心灵疗愈功效。」
「孟婆在这里工作的任务,就是促使亡者,能积极朝着下一世来生,好好去拚搏,争取美满喜乐,并守护自己的恋人和亲人的幸福,忘却今世,展望来生。这样妳了解了吗?」
李知雨不知道是醉了,不自觉的点点头?或是点点头,真心认同孟婆的说法。
一个二个三个五个亡者,都陆续来到,要喝孟婆汤,准备投胎。孟婆开始忙碌起来,一个一个劝说,顺便分送孟婆汤,遂无暇应对李知雨。
此刻又是一阵阵的斜风细雨,丝毫没有想要停歇的意思。李知雨一个人,一手打开并撑起了油纸伞,先是跟自己的魔法随扈,伸了食指端在唇边,下了禁声的命令,不允许随扈看到任何她的举动,回报、阻止或大肆声张。
她另一手才掬起了那盏青灯,一边哭着笑,一边走出醧忘台,拾阶而上,一步步走上奈何桥,在桥面上驻足了一下,她不屑地吶喊道:「月亮,我早窥见妳了!妳就别在偷偷摸摸,偷窥我的心事了!」
她莲步轻移,一步步走下了奈何桥。而此时,她的魔法随扈,依冥界规定,不敢走上奈何桥,他们在桥这头,着急看着对岸的李知雨,他们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她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石板缝隙里,还有新生的野草青苔,也有不知名的小小野生花。那几朵野生花为争取生存,很像自己,总是生长在夹缝,长期在疾风骤雨里生存。她只能叹了一口气,随后她攒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继续走在这条不长不短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踏在青苔绿陌,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
漫长的永夜里,她手持油纸伞,伞柄下的中国结饰,飘飘摇摇,晃晃荡荡。她以分花扶柳的姿态,一步一步踩着青石板,往上坡路,一路直行,手掬的那一盏幽幽黯黯的青灯,伴着倍感空虚迷惘,无助彷徨,孓然一身的她,用最最沉重悲忧的心情,走向山崖。她依旧哭着笑,心想:
「百千万亿个亡魂,都走过这一条路,走向生命的终点。」
「我把我的人生走到了绝处,走到了尽头。就像李商隐〈无题〉诗句中所吟诵的诗句一样,那一种同样窘迫的处境,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
她一边走,一边纵目四顾,望着远方,一整块遗忘川的三角洲地带。一边是她现处的新生崖,一边是奈何桥那边的醧忘台。远远那一河岸是彼岸花海河岸,那儿有沁寒的冷风呼呼地吹,那儿有轻烟薄雾,而那儿的寒风,总是吹皱一江的悲切。此时,彼岸花季快结束,就好像李知雨短暂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一片一片紫红色的彼岸花花瓣,总载着青荧的点点磷火,一大片一大片接续着,轻飘飘地吹向更远的他乡。她卸下人格面具,一路上哭着笑,走着走着,最终走到整条路的尽头,那个山崖,新生崖。千百万人一跃而下,投胎重获新生的地方。
新生崖的风超大,她收起了油纸伞,朝下望去,江面如梦似幻,江上烟波浩渺,遗忘川流水迢迢,岁月如斯,故人却已逝。她突然脑海中,被祂强迫自己,今世的人生片段,一幕一幕播映,她心想:「站在此处,今世终点站,我就要活该,被回忆肆虐过一遍。我内心的伤口,就要被狠狠撕裂两三次,情伤倾泻血流一地。才算完事?! 」
「真是树欲停而风不止,祂要怎么耍虐要狠,就怎么来? 不是已经喝了孟婆汤,祂不是很想我们凡人,能忘记今世的苦痛吗?直到最后,怎么还来这一出?」回忆放送最终还是结束了!
李知雨一直哭着笑,她放下青灯在她的脚边。她持着未打开油纸伞,径直往前一步,再多一步,她就会从崖上掉下去。她闭上双眼,她鼓起勇气,她的一只脚已经迈出去,她用力往下倒去,她是有坚定寻死的意志,想要从痛苦中解脱,追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没有知道她今世的来生。
此时,两只壮硕有力手臂,突然从她后背出现,穿过她的腋下。欧卓雄采用瞬移术,他见李知雨久久不归,遂向魔法随扈询问,大惊失色,采用瞬移术,空间通道一打开,他就看到她要跳下去,警察就是临场反应好,欧卓雄飞跃向前,双臂一抓到她,紧抱她,遂往后反向一倒,摔在青石板路上。油纸伞也随之滚落在地
两人都很痛,但是都忍痛撑起身子,瘫坐在地上。很长的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两人都满满尴尬的神情,内心满满心思,却说不出口。如果要保持颜面,一开口就是谎话狡辩,绝对是丢人,还不如不说。
漫长永夜,依然是斜风细雨,李知雨正思索着:「做人,怎么这么辛苦? 生亦空妄颓丧,死也困顿艰难。」
她只得凝望远方,看着一大群彼岸花,自由地飘向远方,彼岸花比她还自由。
李知雨灵魂已经虚空,内心也被掏空了! 她心神涣散的呆坐原地,很久很久。
中囯 唐代 李商隐〈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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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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