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照从应天府书院抱来了七八幅卷轴,阿勒齐一脸好奇地迎了上来。
“世子,这次又顺了点什么好东西来,值多少钱啊?”
萧照取笑道:“怎么,现在不说是一堆废纸了,知道是好东西了,阿勒齐跟在本世子身边久了,居然也开始识货了。”
阿勒齐想起前几日和京都盗盟的兄弟一起出去玩,被骂得狗血淋头。
“什么,阿勒齐,你说你到过太傅府的库房,可有顺点什么东西出来。”
阿勒齐摆摆手,“什么东西都没有,都是一些破书破画,当手纸用我都嫌硌腚,一点金银细软都没有。”
周围的兄弟立马围了过来,把手放在了阿勒齐肩膀上,急切地问:“你看到啥画了,快给兄弟们说来听听。”
“就是一些黄黄的旧画,皱巴巴的,太傅还非让我们看,里面就是一些大山大水,也没有美人,有啥好看的。”
“可有什么印章?”
“多了去了,大大小小的得有几十个,也不知道谁这么童心未泯,乱盖印。”
“太傅可有说是哪家名作。”
“说了,我给忘了,好像是前朝的人画的,反正都死了好几百年了,记他有何用。”
众位兄弟心口在渗血,哀嚎道:“阿勒齐,这你居然都不偷,你可真是个蠢货,可蠢死兄弟们了。”
阿勒齐不解:“不是我说,哥哥们,咱平时偷点金银珠宝也就罢了,连几张破纸都偷这也太饥不择食了吧。”
“阿勒齐,太傅收藏的前朝古画,随便偷一个拿到黑市里卖的钱都能买十个质子宅了。”
阿勒齐惊呆了下巴:“多少,你说多少?”
“阿勒齐啊,阿勒齐啊,你不会以为这个天下只有金子和银子才值钱吧!皇帝是用金锄头种地的吧!”
另一盗盟兄弟感叹道:“上个像你这么不识货的还是那群只买锦盒,把锦盒里的珍珠又还给店主的蠢货,他们现在已经名垂青史了,阿勒齐,没准下一个就是你。”
阿勒齐痛心疾首了好半天,以后再见到字画,都恨不得拜一拜。
话说回来,这次阿勒齐反复地盯着这几幅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什么印章也没有,画纸也不黄(盗盟的兄弟们教过,越黄越贵,印章越多越贵),看了半天,脑袋晕晕乎乎。
萧照问道:“阿勒齐,看了半天,可有看出什么名堂?”
“没有,画的都是一群丑八怪,还没菜市口的猪头好看。”
萧照指了指其中一幅人像画,问道:“这画中人你可认得出?”
阿勒齐看了半天,试探性说道:“大饼脸,小眼睛,牛鼻孔,豁嘴,顺风耳,这不会是菜市口的李屠夫吧。“
“这画中人是我阿达,喀沁大汗。”萧照无奈摇了摇头。
“什么,什么,这猪头居然是大,大,大汗,我们喀沁的部族首领,世子的阿达,这,这。”
阿勒齐一脸不可思议,又仔细看了看画像,就差把眼珠子扣下来放到画上了。
萧照解释道:“这些都是大渊公开的外族首领的画像,那几幅分别是前契丹王和现契丹王,北羌王,你可看出来什么了。”
阿勒齐脑袋晕乎乎:“那,那,那几个猪头居然是赫赫有名的契丹王和北羌王,我还以为是哪里的猪妖成精了。”
萧照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副画像,徐徐展开,奇怪的是,这幅画里的男子人像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这是谁家的少年郎啊,不会是邻家姐姐们常说的潘安吧,世子,您真好,看了几张丑画,终于给看一张好的洗洗眼睛了。”
“这是大渊皇帝的像,我记得当年来京都时,你也随我一起拜见过大渊皇帝,对他可有印象?”
阿勒齐彷佛石化了,他很难将脑海里那个满脸横肉,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肚子上的肥肉都能当女子衣裙穿了,走起路来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大渊皇帝和画中的美男子联想到一起。
“世子,我阿勒齐蠢,但是不瞎,你说画上的那几个猪头是大汗和契丹王,那个美男子是大渊皇帝,这,你打死我我也认不出来。”
毕竟,阿勒齐又不是没见过喀沁大汗,虽说没达到貌若潘安的地步,但也是身长九尺,气宇轩昂,不怒自威,长相也算是人群里的佼佼者。
怎么,就成了画里的猪头了。
萧照解释道:“大渊的画师,对于外族之王,自然是能多丑化便多丑化,恨不得百姓一见到画像就恶心地往上吐口痰,可是,对于自己的皇帝,只能是能画得有多英俊便有多英俊,生怕哪天陛下看到画像一生气,将整个画院统统拖出去诛九族。”
“可是我们喀沁早已俯首称臣了,您也都来京都当质子了,怎么还这么丑化我们。”
“你是第一天来到大渊吗?他们一向如此,对外挑拨离间四处树敌,对内煽动百姓以身殉国,收紧舆情,思想钳制,驯化百姓。”
“这也太不要脸了。”
“真正的读书人,就是不要脸,阿勒齐,你知道为什么你的文章一直写不好吗?楼先生给你布置的功课你一个时辰都憋不出来一个字吗?”
“因为我蠢吗?”阿勒齐满脸天真,丝毫不觉得愚蠢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
“因为你从小到大都不会说谎,心里想着什么就直接说什么,而我,这辈子一直在想如何说谎,如履薄冰,想别人所想,说别人所愿,在心里反复琢磨修改,话怎么说得漂亮,怎么让人信服,如何选词,如何置句,所以,写文章于我从来不是什么难事。”
阿勒齐在心里吐了个大大的舌头,世子,您成天说谎,这怎么还骄傲上了。
“那世子,您今天拿这些画像来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韩厉的身世一定有问题,一方面和大渊皇室走得如此之近,一方面又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却从不考虑入仕做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此玲珑之人,怕也是个质子。”
“怎么可能,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谁家质子还藏着掖着啊?”
“还记得前段时间花月楼之行吗?韩厉似乎对那位老妇人的生母格外感兴趣,这些时日,我一直帮他编著《京都女子实录》,我发现,他以编书之名,暗中探查寻找生母。”
“对啊,我想起来了,他总是对谁家丢弃□□格外感兴趣,我还以为他是心疼那些女子呢。”
“或许,他对自己的身世也一知半解。” 萧照想了想,继续说道。
“你我这样的外族人看到这些画像定是会大吃一惊,知晓这些完全是胡画的,可若是在大渊土生土长的人,看多了这些画像,自然而然会以为那些外族之王就是如此,自然也不会怀疑自己和他们有所关系。”
良久,萧照写了一封密信,让阿勒齐密送到城外。
“世子,不是说城外那个地方不到关键时刻不能联系吗?我们在大渊可就这一个暗桩,要是被发现可就什么都没了。”
“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世子,咱要是缺钱了我可以去偷,现在正是天寒地冻,一年中草原最难熬的时候,族人也不好过冬,拿不出什么余钱余粮。”
萧照:???
你以为我写信回去是要钱的吗?我是这种败家子吗?
“那世子您为什么突然要写信给喀沁啊?”
“你我这辈子又没见过真正的契丹王和北羌王,京都里更没有人见过,可是阿达戎马一生,和他们都交过手,自然是知道他们的样子,我写信是为了这个。”
“世子,你和韩厉这不都过得好好的,查人家身世干什么,万一查出来韩厉他是大汗的私生子怎么办?”
“那岂不是天助我也,若他真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以我二人的才能,若是联手,定能将大渊搅得天翻地覆。”
阿勒齐:???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希望自己的爹在外面有野孩子,看不懂,想不通。
救命啊,一个世子都够我阿勒齐折腾的了,要是再来一个韩厉,那还不如直接把我杀了。
转眼又一个多月过去了,《京都女子实录》已撰写完毕,皇后娘娘花了一整个晚上看完了所有底稿,痛哭了一场,一连好几日都吃不下饭。
而编纂此书的三位男子,韩厉,萧照,阿勒齐,却心思各异。
韩厉借着写书之名,四处暗访调查,天子脚下,畅行无阻,各地卷宗,皆可调阅查看,明写书,暗寻生母。
萧照则是借着写书之名,四处收买人心,渐渐地,他发现,当女子一旦走进穷途中,束手无策痛苦不堪时,这个时候只要有人愿意略施以援手,那她们此生都会听从他的命令,哪怕不要命了,也会誓死跟随他,这就是儒家驯化千年的女子。
不要小看这些从秦楚楼馆,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苦命女子,这些人越困苦,就越是效忠萧照,她们以萧照为神,为他潜入各个王侯之家,为他四处收集情报,为他卖命。这些女子,最为柔弱,却在大渊建立了最坚不可摧的谍网。
后来,当萧照真正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利用不该利用的人时,他已失去得无可失去,当他以为掌握他人生杀予夺的命运时,他自己的命运,早已在彼岸等候他多时了,而他,也要用尽余生去偿还。
阿勒齐是三人中最心善的,却也借着写书掩人耳目,常到城外和喀沁暗桩联系。
天下之大,最先为这些苦命女子哭泣的居然是大渊地位最为尊贵的女子,也只有皇后娘娘力排众议,怒斥群臣,势必要将此书推行于天下。
而此书的三位作者,皆不愿署名,最后,皇后娘娘向天下人宣称,作《京都女子实录》者,为无名氏。
怪哉怪哉,书中所记女子皆是无名氏,作此书者也皆是无名氏。
民间有女子为此书编了个歌谣:
无名氏啊无名氏,天下人都不识你,你可会痛?
无名氏啊无名氏,我为你鸣不平,却发现我本就在书中,我即是无名氏。
无名氏啊无名氏,天下谁人又何尝不是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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