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儿被关在一处暗室,暗室里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时间,不知昼夜。
心中突然一阵剧痛,好半天都喘不出一口气,鲤儿终于推算出了时间,这是她被关在暗室的第三天。
因为,体内的败骨毒发作了,这种毒每隔半月发作一次。
身为契丹探子,每人自幼便被喂下败骨毒,此毒,天下无解。
败骨毒每半月发作一次,一发作,先是万箭穿心之痛,后是白蚁噬骨之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毒虽无解,契丹王室却研制出了一种压抑此毒发作的解药,只需每半月服用一次,便不会有毒发时的痛苦。
契丹王室以此毒控制探子,重臣,良将,使得他们不敢有二心。
鲤儿掏出怀中的药瓶,败骨毒的解药每人每半月只得一粒,可她足足攒了一整瓶。
第一次生生扛过这种万箭穿心,白蚁噬骨之痛时,她很开心,自以为圆满,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可以不受任何人控制,她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第一次杀人时,她很害怕,回去师父却告诉她,若是害怕,就把那个人剁成肉酱喂狗就行了,以后它便再也不会折磨你的心。
是故她又折返而归,将那人的尸骨挖了出来,那人的肉身已**不堪,蛆虫在他身上跳来跳去,那似乎成为一种警示,她告诫自己,这个世道,就是你死我活,永远不要心慈手软。
第一次伏击敌人时,她躺在山林里睡着了,师父将一炷线香缠在她手心,告诫她,每次只能睡一炷香时间,当香燃到指尖时便要立刻醒来查探周围。
她却渐渐喜欢上香烧到手指的感觉,即使没有任务在外待命时,她都会在手上点一只香。
有一次,师父无意发现她把手心放在烛火上炙烤把玩,顿觉毛骨悚然。
这有什么好痛的,我连败骨毒都能生扛。
后来,每一次败骨毒发作,她都乐在其中,她不吃解药,就生生熬着,在痛中寻找乐,在生不欲死中找寻超然。
她想着,曾经被她杀过的那些人,死前也是这般痛吗?当斧头砍到骨头里,当剧毒游走于五脏六腑,当圆月弯刀捅进心脏。
她在痛苦中堆砌出一个似是而非的人样来,在痛苦中,感知到自己原来也是个人,原来也会这般痛不欲生。
每次败骨毒发作结束后,她又变回了那个无坚不摧,心硬如铁的契丹第一暗探鲤儿。
当暗探的第二年,她接到了一个任务,要去刺杀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她不管那位将军到底有没有反心,身手如何如何了得,直接提着刀就去了,因为她知道,他若是不死,死的就是自己。
可那位将军身材高大,武功高强,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几十招下来,她已身负重伤,头发散乱,倒地不起,可那位将军还能一边悠哉游哉吃着早饭,一边和她过招。
她竭尽全力,却连将军手里的炊饼都伤不了分毫。
她知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了,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生死之际,她想起了自己还有血仇未报,她想到自己被父亲卖给契丹人后日日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而父亲却能拿着这笔钱在大渊过上不错的生活。五十两银子,抵得上几个庄稼汉一辈子的收成了。
她不甘心,她不想死,她还想回去问问父亲,为什么当年说她生下来就是吃苦的命,她还想报仇。
就是这样一股信念支撑着,她体内忽然又有了力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起身,拿起了桌边的一双筷子,顺着将军的两个鼻孔斜插进了他的脑颅深处。
那是她人生最精妙绝伦的一次出手,快,准,狠,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每一步都是那么精准无比。
自那次以后,她就苦心学习用毒制毒,她知道,命运不会每次都眷顾她。
几天之后,同门告诉她,那位将军的部下为将军沉冤昭雪了,将军是个好人,他带兵驻扎城外,只是想逼契丹王把这些年欠将士们的军饷都给补了。
只要军饷一发,他就立刻卸甲归田,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契丹王以王室规格厚葬了将军,葬得风风光光,极具排场,唯独军饷还是没发。
难怪啊,难怪当时他不杀我,鲤儿恍然大悟。
一代赫赫有名的将军,血战沙场,守卫契丹子民数十载,竟是这样荒诞的死法,死得又是那样冤枉。
从那以后,鲤儿开始期待败骨毒毒发之痛了,她觉得,她已经对那种痛上瘾了。
或许就是从大渊被卖出去的,那些年来,她总觉得自己还会回大渊。
围场之变和血洗契丹王宫,她都立下了大功,耶律权准许她到大渊执行王命。
她很快找到了父亲,找他并不难,这家伙那么看重香火延续,只需在自家祖坟守株待兔即可。
当夜她杀了他,大仇终于得报,可报完仇后,她又该何去何从,她不知道。
在大渊的这几个月,她第一次做回了一个人。
第一次在冬至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饺子。
第一次救人,救一个怀孕多月的女子,送她去看郎中。
第一次到城隍庙看烟火,穿过人流,和一位幼年因训练结识的同门拥抱。
第一次买了属于自己的宅院,虽然钱是从变卖质子宅的物什得来的。
在自己的宅院里,她不用在手心点上线香便能安眠,也不用睡在棺材板里,不用风餐露宿。
质子府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搬空了也只能在京都买上一间屋子。
这个家很小,只够放个几个柜子和一张床,没有她父亲以前的宅子大。
那宅子有后院,有十几间厢房,可那有什么用呢?偌大的宅子,不也容不下一个女子。
第一次,她养了一条蛇,每日喂给它很多大鼠,可它依旧不亲近她。
她不介意,她甚至希望,世间所有的生物能能像蛇一样,不管你为它付出多少,它只需知道你不会伤害它,不会攻击你就行了。
它永远不会对人产生依赖和眷念。
或许,她们本质上是同类。
有脚步声传来,鲤儿停止了回忆。
“大皇子,别躲着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暗室里突然点上了灯,鲤儿赶紧闭眼。
“说说吧,你是如何得知本王养了一批死士。”
鲤儿笑了笑:“这么说,原来您还真养了死士啊。”
“不说的话,只能等死,契丹的拜骨毒自有你受的,都省得本王用私刑了。”
三日前
萧照动用自己的势力在京都散布消息,“契丹探子查到了大皇子在京都养了批死士”。
消息一出,整个京都沸沸扬扬。
大皇子?就是那个足不出户,吃斋念佛的大皇子,这不能吧!
这可说不准,没准人家私下吃喝嫖赌什么都来呢?
契丹在京都居然安插了那么多探子。
一时间,各种猜测传得有鼻子有眼,竟无法找到最先散布消息的那批人。
阿勒齐不解:“世子,为什么废那么大劲散布谣言啊?”
“不是十成十确定,但若是大皇子做贼心虚对契丹有所动作,那他定是养了批死士或者有自己的军队,足以证明本世子先前的猜测没错。”
“那要是大皇子本来没养死士呢?你这么说,可会害了他。”
“若没有,那就混当本世子造谣了,反正天下那么多谣言,又不差本世子这一嘴。”
“依世子之见,大皇子会怎么动作?”
“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一旦有大动作,岂不明摆着告诉天下人他大皇子就是暗中养了批死士吗?所以,只能偷偷去抓那些只负责监视他的契丹探子。”
“鲤儿?”
“除了鲤儿,契丹哪里还有人怀疑过大皇子,这是唯一的线索。”
“世子,你为什么想要大皇子去抓鲤儿?”
“那当然是为了要救她,没有人抓她拷打她,又何来救人之恩呢?”
“意思是您还要救她?”
“自然是韩厉了,难道是你我吗?本世子可不想从养一群死士的皇子手里抢下人命。”
“这,世子,这人既不是我们抓的,也不是我们救的,我们忙活半天都还没上桌吃饭啊。”
萧照沉思一番,“别着急,现在我们是势孤力薄,还不能站在台前,台下十年功,这种日子快到头了。”
“阿勒齐,你快告诉韩厉,鲤儿或许知道他的身世,欲救从速。”
两个时辰后,韩厉风尘仆仆赶来了,阿勒齐紧跟其后。
“萧兄,你说鲤儿知道我的身世,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一个契丹人……”
良久,韩厉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道:“除非,我真的是耶律安的儿子,除非,长公主就是我的生母,萧兄,你可知这些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既已猜到了,便更应该去救鲤儿,你对契丹王室一无所知,只有借助她的力量,你才能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从大皇子手上要回一条命有何难?我自会去相救,只是,我要亲自问问我的身世,萧兄,如若你敢骗我,我会让你喀沁全族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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