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婚事暂时有了着落，自己的小事业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日，鹊枝边同柳月盈一起在老街边上支起摊子，边聊道：
“陛下忽然下令将国丧改为一月，真真是天助小姐，不仅能提前出来卖灯，小世子的聘礼也送到了，陈知府那边定是敢怒不敢言！”
柳月盈应了鹊枝一声，忽地想起来某人寄来的信曾提及此事。如今看来，真不知他消息何处得来，这般灵通。
思索间，她正了正头顶帷帽。
大平朝的从商环境对女商人并不大友好，还是暂时不以真面目示人为好，被人接受身份仍然需要很长的过程。
二人摆摊的时间不早，眼下日头已近黄昏，二人方才坐定。
“这灯怎么卖？”
一位领着垂髫小儿的男人走上前来。
终于盼得有人上前询问，柳月盈忙道：“只要半两银。”
“半两?那灯楼中最贵的锦鲤灯也不过半两，你这忒贵了吧。”男人瞄了眼干瘪的钱袋，道。
“您有所不知，这灯现在瞧着是不大出挑，可天黑之后点了火才好看呢，像焰火似的。”柳月盈耐着性子道。
“全天下的灯不都是天黑了才好看？你休要诓我。”
“爹，囡囡没见过，囡囡想要……”小孩撒娇。
男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小孩：“三百文我便要了，你这灯我再多转几个摊子，总能瞧见相同款式。”
柳月盈不料被砍屠龙刀：“这位客人莫要说笑。我这盒子灯个个儿独一无二，均为我亲手制作，绝对是前所未有的稀罕玩意，三百文就连原料都抵不上的呀。”
那男人见砍价未果，便想拉着稚子离开。谁料稚子纹丝不动，反倒哇哇大哭起来，偏要这灯不可。
男人怒极：“什么破烂也要这么多钱，哭什么哭，快点跟老子回家！”
柳月盈这偏僻小摊本无人在意，稚子一哭，反而吸引来大批好奇的围观者探头探脑，很快就将她们围作一团，纷纷窃窃私语，有意无意地指点起柳月盈来。
“这老板瞧着年轻，倒敢狮子大开口。”
“这是个女人吧？女人经什么商？”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责骂愈发纷杂，几乎要将柳月盈淹没。
柳月盈懒得自证，围观者愈来愈多，她索性耐着性子等天黑——反正最后，总会有人闭上嘴巴送钱。
她抬头，瞧了瞧天色：夕阳欲落未落。
不成，还不是时候。
“你们、你们积些口德罢！”鹊枝挡在柳月盈身前，带着哭腔。
“鹊枝……”
柳月盈有些动容，瞧着这个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丫头，又挨个扫视了一圈所有跟风围攻自己的女人们，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哀伤。
“我要一盏。”人群中，一位身着锦缎的贵妇人好奇捧起一盏灯，道，“这样式新奇，姑娘不妨为我讲解一番？”
众人心底皆是嗤笑：一瞧便是个是个人傻钱多的败家货色，且看她如何吃下这哑巴亏。
月上柳梢，映出众人各异的脸色。
头戴帷帽的少女似有转瞬而逝的惊愕，可随即便施施然起身。
“岂敢辜负夫人期望。”
纤纤玉手抄起摊旁木条，随手擦起一簇火，后挑起一盏灯的竹竿，竟自灯上寻出一根似炮捻线的东西，加之火苗引燃。
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只见那火花将灯内映得通体明亮，正当他们以为这便是最终效果时，只见一盏较之更为小的灯轻盈自灯体内粘连坠下——那竟是个精致的花篮，暖光亭亭绽放在冬夜中，整个儿呈双层状，玲珑可爱讨人喜。
似燃烧的花蕊，又似盛开的焰火，轻轻一提，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碎屑。
“如何?”柳月盈道。
“这……”贵妇人惊诧，“这可真是出人意外的精美。”
“这盏灯，送您了。”少女轻笑，将盒子灯递回妇人手中，明灭灯火将妇人本略显憔悴的素颜映照得更加柔和，柳月盈想了想，道：
“这灯有顺心如愿之意，此灯只为福贵者燃，夫人，您今年定有喜事临门。”
现代人的吉祥话倒是信口拈来，可古人却最是在意这些祝语。于是在片刻的寂静后，许多方才只为凑热闹而围观的富商贵眷坐不住了，有的妇人瞧见这灯光映人容光焕发，亦是急了起来：
“这、这是变戏法吗?”
“这是什么灯，我要买！”
“别卖他们，卖给我，我方才可什么都没说！”
……
霎时间，人声鼎沸，小摊早在柳月盈演示点灯时就被人群包围，人们个个手中举起碎银，你挤我我挤你，而起初那闹事的男人，早就捂着孩子的嘴溜走了。
“请诸位排队，先到先得。今日就这些，卖完便没了。”
柳月盈手忙脚乱地开始收钱，很快便售罄收摊。
钱袋沉甸甸的，十分有幸福感。可她总觉着身后似乎有什么人盯着自己，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匆匆赶回柳府，却被堪堪逮了个正着。
“站住。”
温姨娘沉着脸站出来，身后却带着一堆家仆。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夜已深，你待嫁闺中，私自溜出府，实话告诉姨娘，可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
女人声量不低，惊飞了鸣虫，也顿时吸引来后院所有吓人的目光。
在自己的生意未稳固之前，她可不会给人扼杀的机会，少女佯装天真道：
“盈儿不久就要嫁人了，想着出门散散心，姨娘不会因为这个就要罚我吧？”
“散心？”
温姨娘冷哼，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逞之色，而后瞬间爆出怒其不争的哭腔：
“盈儿，你糊涂啊！那么好的婚事，你怎敢负了小世子，去同个奴仆约会呢！”
柳月盈心下一惊，可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男人被温姨娘手下人五花大绑地架过来。
“大小姐，方才您还同我说，您同世子殿下只是逢场作戏，只想跟我远走高飞，这话可做不得假！”
“可还眼熟？方才你去见的可是这男人？”温姨娘步步紧逼。
她定眼一瞧，这人她可真是眼熟得很。
准确的说，是原主眼熟得很。
这男人姓李，是柳府的劈柴工，也是温氏的偷人对象！
莫非方才跟踪自己的人就是他？柳月盈瞬间在心里推算了无数种温氏的计谋。
温氏假意扼腕哀叹，实则同那李工极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她自然不会让柳月盈这么容易嫁给小世子，自己索性同李工商量，寻个私会的由头将柳月盈绊在柳府，李工若能顺便得个女婿的尊贵身份，岂不也是两全其美？
“发生了什么事，吵吵闹闹的，让世子见笑！”
听到柳爹的声音，柳月盈心头一紧。
程辞川竟然也在？！
她循声回头，只见柳爹和程辞川前后脚地过来。
柳爹两根眉毛简直快要拧到一起去，方才他自然是什么都听到了，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偏偏今日程辞川下聘后因着脚程远，留宿柳府一日。
他眼神不善地剜向温氏和自己，仿佛到手的财路官途尽数被二人断送一般。
反倒是程辞川，负手背后，闲庭信步消食似的晃过来，仿佛这场闹剧同自己一点干系都没有。
柳月盈还没有脑子不灵光到猜不出温氏打的什么主意，她不慌不乱，镇定道：
“姨娘这是忙糊涂了，可爹爹心眼清明的，断不会偏听刁仆。若无人亲眼所见我同他有任何接触，仅凭他一面之词，又如何能辱我清白？”
柳爹破天荒地附和起了柳月盈的话：“没错，还不来人，把这刁仆打发了！”
“不！”温姨娘几乎忘了扮演她那顾大局的准主母的形象，一把扯住柳爹的袖子。
“在那男人身上搜到了大小姐相约他今夜私会的字条，这是证据！”
说罢，温姨娘便将那字条递给柳爹。
柳爹这边厢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颤着手打开字条，只见那娟秀小楷字字暧昧缠绵，简直不堪入目。
“好一手字。”程辞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过来。
靠，他到底有没有一丝疑似被绿的危机感？
虽然是假成亲没感情，但这也太松弛了吧？
柳月盈没太多心思吐槽程辞川，这边柳爹的怒斥已披头盖脸地骂了下来：
“逆子！下贱的玩意！小世子尚在府中，你就敢做出这般伤风败俗的事来，还不跪下赔罪？！”
男人情绪极其激动，责骂得更是难听。毕竟人人心知肚明，柳月盈此番乃是上嫁，若是她当真做出不忠于小世子的事来，程府将事情闹大，就是削了他柳家的官，也是使得的。
“父亲，这字条谁人都可写得，凭什么说它出自我手？！”
“夜深人静，你因何离府，给我解释清楚！”
“我……”柳月盈咬咬牙，忽地瞥见窗头高悬的灯笼，旋即抬眸，须臾之间，眼中蓄满泪水。
“其实……我去母亲的灯笼铺了。”
“什么？”
柳爹即便听清了少女的话，依旧没忍住再确认一遍。
少女梨花带雨地吸了吸鼻子：“盈儿想着，女儿将远赴京城离家，遗憾母亲去的早，不在盈儿身旁。这才擅作主张，去了母亲生前经营的那家灯笼铺缅怀悼念，却不想……”
“不可能！”
不待柳月盈说完，温姨娘匆匆打断，语气果决，略显慌乱。
柳月盈故作疑惑，无辜道：“不可能？姨娘为何敢如此断言？”
温姨娘急得胸口剧烈起伏。
为何她敢如此断言？
因为那间铺子，自那女人死后送管到自己手里，便早早教自己掏空拆除了！
此事不可为外人知。意识到少女在转移矛盾，女人忙递给李工一个眼神，李工会意，连忙手脚并用，抓住柳月盈裙摆：
“小姐，这字条若非出自你手，这府上又有几人识字？你我相知数年，曾经的海誓山盟都忘了吗！”
“海誓山盟？”柳月盈皱眉，“我且问你，你既说我与你私定终身，你那可有任何本小姐赠你的证物？你若说不出来个一二，便是空口无凭污蔑我，可要拉去官府打五十大板，再将你赶出府去！”
那李工一听下场如此可怖，当即一口死死咬定：
“有、有！”他眼珠乱转，回忆道，“有鸳鸯手帕，还、还有腰带……”
他自然没有真的收到柳月盈的东西，只好把从前与温氏欢好后女人赠他的物件一一说出来，以此充来堵嘴罢了。
——上钩了。柳月盈心中冷笑。
“好啊，”少女凛然坦荡道，“那便搜吧。”
柳爹有些看不懂了：“搜什么？”
“证物。”少女居高临下地俯视在地上匍匐的李工，又将美眸转到表情僵硬的温氏身上。
“他既然说与我海誓山盟，若真有定情信物，定然留存珍藏。姨娘既如此忧心我清白，不妨现在遣人，搜他身也好房也好，盈儿可难做半分手脚。”
“不必搜了！”
温氏早一身冷汗，甚至有些站不住脚。
她不知道柳月盈如何得知自己偷人一事。最要紧的是，自己出身绣娘，那手帕腰带的针脚若是此刻被搜出来近距离观察，定然会暴露！
臭丫头，竟敢给她下套！
“……呵呵，都是误会一场。”温氏干笑。
一改方才面对李工的疾言厉色，柳月盈“善解人意”地扶了一把温氏：
“温姨这是怎么了，脸色瞧着不大好……唉，父亲，盈儿瞧姨娘为后院鞠躬尽瘁，实在心疼。还是搜罢，好解了姨娘的心结。”
“当真不必！”温氏只觉这柳月盈城府不知何时变得难以琢磨，扭身挣脱了她的搀扶。
“那便好，我瞧着姨娘也是累糊涂了，这治理后院毕竟是个苦差事，看来姨娘还是心急了不是？”
少女话说得委婉，可谁都能听出，她就差把温氏急着做继室的心思贴人脑门上了。
“咳咳，正是……从今往后，顾好你自己便是了，少操心不归你管的事！”见误会已除，家中又有宾客，柳爹忙数落起温氏，为此事判案。
这一通闹下来，温氏做了数年的正室梦，几乎是彻底泡汤了。
“父亲，我记得母亲在京城有间铺子，她仙逝后似乎由温姨暂管着。”柳月盈忽道，“既然如此，不妨把那间铺子交还给女儿，就当做母亲为我备下的嫁妆吧。”
“自然可以。”
柳爹不是个傻的，他心里清楚，亡妻的铺子在温氏手里管着，多半谋了不少私利。方才这场闹剧，他心里或多或少对这对母女存了些许愧疚，答应得倒也爽快。
那间铺子坐落在京城繁华地带，若是变卖掉可是一笔够她吃一辈子的巨款。只可恨她手不够长，不便对京城的铺面动手脚。原打算留给自己女儿做陪嫁，如今竟被这柳月盈硬生生夺回去了！
温氏一时晕眩摔倒在地，猩红蔻丹狠狠扣着地面，肉痛万分——她不敢相信，这些年来的筹谋竟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慢着！”
满眼血丝的女人猝然开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