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昏，朝，聘，丧，祭，宾主，乡饮酒，军旅，此之谓九礼也。①
九礼是安燕监学最基本的课程，以此为首场考试，算是基本的淘汰局。
考试十人一组依次进入考场内比试，每组后三名视为失败。
黎桑按照顺序跟着监管进入考场，殿内设有十张书案，等人落坐后建临将宣纸发给众人。
她将纸摊在书案上，首行写着一句，何为礼仪人也？
她曾阅过科举卷，对于这些论述倒也熟稔。
为期半个时辰，黎桑洋洋洒洒将宣纸写得满满当当。
考完黎桑出来，身后冒出一人拉住她，“姐姐，真的是你？”
这声诧异惊呼在院中惊起，引得周围人都驻足回首。
此处已快到国子监外，来来往往很多人，不止有女监生还有男监生。
黎桑回身挣脱顾时盈的手甩了甩，冷眼看她演戏。
顾时盈对着后面喊，“将军，姐姐真的在这呢，刚刚小妹说我还不相信。”
戚正青从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戚正茹还有几个黎桑不认识的男子。
顾时盈走过去手扶上戚正青，带着暗暗挑衅瞧着黎桑道，“将军，姐姐也在这儿，是来接小妹与咱们一同归家吗？”
戚正青在外人前装得副正人君子模样，“你也来接阿茹，正好咱们同回。”
黎桑不留情面冷声拒绝，“不是，你们自己回吧。”
戚正青从前在京中不起眼，如今被封为将军到让人另眼相看，也结实些友人，跟在他旁的几人未见过黎桑，却也知他已娶妻。
本见顾时盈跟在其旁，原以为是其夫人，眼下瞧见黎桑有些不解几人是何关系。
“正青兄这位是？”一人嘴快先问道。
戚正青干咳一声跟人介绍，“这位是鄙人夫人，唤黎桑。”
那三人算是戚正青同窗友人，互相介绍后对着黎桑行礼见好。
黎桑不愿多于戚正青纠缠却也不能在人前失礼，对着三人回礼。
一旁看着的顾时盈眼里闪过抹嫉恨，“姐姐不是来接小妹，那怎能一人来这国子监呢？”
“我去何处难不成还要跟你一个外室通禀？”
一句话让驻足观望的人看戚正青以及顾时盈的眼神变了味。
高门贵族难免会有些腌臜事，养外室也不足为奇，众人没想到会有人堂而皇之带着外室出来。
这在众人看来，与当众扯衣脱裤没区别了。
顾时盈顿时泪眼朦胧，埋首在戚正青怀中，而周围人的眼光同样令戚正青难看。
此时顾时盈突然扑倒在黎桑脚边，泪如雨下，“姐姐我知你怨我，可当初在边境我救将军时没想过别的，且将军失了记忆才造成当下局面，姐姐又何苦如此逼我？”
她这放声哭喊，周围驻足者多起来。
原在后面的戚正茹也走上去来，作势要扶起顾时盈，“嫂嫂莫要张口胡话，母亲说了不日要哥哥以平妻之礼抬时盈入门，她不是什么外室。
再者你已嫁为人妇，如此出入国子监是意为何？莫不是背着我兄长，来此做见不得人之事吧！”
“阿茹，住嘴！”
戚正茹遭了戚正青呵斥，不情愿地瞪了黎桑一眼。
周围窃窃声响起，戚正茹虽无礼，在众人眼里她说的倒也对。
黎桑既已是妇人，进入都是男子的国子监却是不妥。
戚正青听着周围议论脸色愈发难看，对着黎桑质问，“你到这儿到底做什么？”
黎桑身姿直立，神色自若仿佛看不见旁人的言语非议，“今日女子监考试，我来应考有问题吗？”
“你是来考试的？”戚正茹言语不屑，“嫂嫂，你已经嫁给了我哥哥，整日不好好照顾家里，总想着外面这些事做什么？哥哥和母亲宽宥，你也应该遵守妇道。”
黎桑最厌人总拿妇人之道说事，从前她掌权，那些酸腐儒生不知被她杀了多少。
“你说我不守妇道，戚家内外家业皆是我掌管打理，不言劳苦却也未有错处。今日女子监考试，圣上英明允受礼教学识的女子都可参加。
圣上都没有不许我这妇人参与，难不成你是要忤逆圣意？”
黎桑对其字字质问，步步紧逼，“再者我与男子同受礼乐诗书，为何要因嫁人便必须整日围着一人？
至于总想着这外面事，是因我心中亦有丘壑，不愿是其遗憾于墙瓦之内。
你我同为女子，今日你如此贬低我，难保她日你就不会被困于四方墙垣中。”
她这番话不仅让戚正茹怔愣，周围看热闹的人听了同样不可思议。
在人固有的认知里，女子应该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侯门贵族的小姐会学习礼仪诗书也是为更好服侍夫家，从未有人想过，女子心中的抱负。
在众人诧异时一声笑打破了宁静气氛。
黎桑回眸见两个锦衣华服玉冠束发的贵公子从外进来。
戚正青等人迅速朝来人行礼，“见过裕王殿下。”
黎桑随院里众人一拜，裕王挥手让众人起身。
“刚刚是谁在说话？”
“回王爷，是贱内之言，若有冒犯还请王爷见谅。”
“本王到觉得正青娶了位好夫人。”
裕王看眼黎桑笑了声道，“夫人之言令本王受益，若人人都如夫人这般胸怀，我安燕必不愁治世之才。行知你说呢？”
裕王虽是夸赞黎桑，却是对着身旁人说话。
那人一袭青色长袍，腰间挂着玉佩，身姿高挺容貌是黎桑见过最佳的，可谓烨然若神人②。
男子勾唇轻笑，朝黎桑看来，然后点头算是附和裕王之言。
等人散了黎桑从国子监出来，带着云缨直接回府。
果然一回去还没歇上一会儿就有人来唤她去福安院。
黎桑到时堂内坐满了人，一家子倒是整整齐齐。
“孙媳请老夫人安，请婆母安。”黎桑进屋先行礼问安。
起身后黎桑在戚正茹旁边位子上坐下，接着就听戚老太太问话。
“正青媳妇儿，听说今日你去了国子监？”
“回老夫人话，是，那日在街上我瞧见张榜便让人替我报了名。”
“你这成何体统，身为戚家媳妇儿行事如此放肆又怎能管好整个家业。”戚夫人率先发话。
老夫人没吭声，算是默许戚夫人这番话。
黎桑心里清楚，那日老夫人偏袒她不过是为着戚家，几日同样会为戚家发难于她。
不过她也从不指望旁人，万事靠自身本事得来才最踏实。
黎桑是从深宫里活下来的，做戏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这种事，她是信手拈来。
眉一蹙，捻帕遮掩，泪珠簌簌落下来。
“老夫人，孙媳参加考试是有不妥之处。可孙媳心中也是为着戚家，夫君与我异心，本想着去参与考试也能为家里博得个好名声，却不想今日小妹与时盈当众说出那样的话。
当时幸好裕王来得晚，若是让裕王听到小妹对圣上的大不敬之言，咱们戚家岂不遭难？”一番言语下来，真真处处体贴。
戚正茹急得一拍桌子要不依，被老夫人一瞪震慑住。
“你参与女子监考试虽说为着戚家，可若最后不得名次，届时该如何？”
“老夫人放心，孙媳不敢拿戚家声誉玩笑。”
从老太太院里出来，戚正青随黎桑一路到灼芳院。
老夫人下命令，戚正青内心不愿却也要过来。
正巧仆从们摆晚膳，一桌子精致菜肴反令人食不知味。
黎桑拿玉箸戳碗里的珍珠米，有人偏要在此时开口，“你今日缘何要对盈儿说出那些话来？”
“我说什么了？”黎桑继续戳。
“外室，你为何要对她说如此恶毒的话，我知是我对不住你，但你实不应该”
黎桑懒得看他，只盯着碗道，“呵，我说错了吗，老夫人已发话府中只会有我一位夫人，那她不就是无名无份的外室。”
“你既知对不住我，那为何做戏骗大家。”说着黎桑忽抬头，眼神带着讽刺冷冷望着戚正青。
那双眸子清冷，从前望向他满含情意，如今却带着洞察般的锐利，让人心惊。
一瞬间戚正青以为黎桑知道了，再看去，那双眼里又藏着委屈，好像刚才都是他的错觉。
“你这话是何意？黎桑，除盈儿一事我并无对不起你之处，况且我与盈儿是两情相悦心生欢喜。”
“我没什么意思，将军对得起良心就好。”
黎桑一番阴阳，戚正青丢下碗箸离开。
“云缨，你把这些桌椅饭食都换了。”
黎桑又让人拿熏香来，去去糟污之气。
翌日，上京传出些戚家的流言，说新任戚将军品行不端，竟公然带着外室去国子监招摇。
还传这戚将军当初征战失忆带回一女子，谁知这戚将军根本没失忆，都是骗人的。
戚家在上京这遍地高门之地不起眼，流言传了几日就散了。
黎桑看完黎柠给的回信后直接烧掉，想着这两日戚正青暗中焦急的样子，就多吃了两盅山楂酥酪。
“少夫人先在凉亭歇着，奴婢去取件披风。”
云缨离开，黎桑一人倚在栏前观池中的锦鲤。
此处是戚府外院一角，原是不想浪费才建的，亭前栽有矮松，视角有些奇特。
院中可以看到亭子，而亭子中人却瞧不见院中。
“姐姐怎独自在这？”顾时盈走来站在黎桑身旁。
黎桑蹙眉起身站在另一处观望，“你找我有事？”
“无事就不能来寻姐姐说说话，妹妹想着姐姐有好些日子没见将军了，应当会有些话要妹妹转述。”顾时盈不动声色凑近，却不知黎桑将她的举动都看在眼中。
“我跟你没什么话说，毕竟妻和外室总归不同。”
外室一次许是刺激到顾时盈，对方恼羞成怒上前捉住黎桑的手，“外室？黎桑，你又高贵什么？将军他根本不爱你，一个得不到丈夫喜欢的女人才是可悲。”
黎桑反手挣开，捉住她的手，“你觉得我稀罕？你以为戚正青真的喜欢你，像你这种一无所有之人才会将丈夫当作天般看待，毕竟离了他，你就没有这荣华富贵了。”
顾时盈还要张口反驳，忽地瞧见了什么，对着她勾唇，“咱们瞧瞧，若是一同落水将军会救你吗？。”
黎桑早已看透，一把捉住她伸过来的手，接着朝顾时盈重重扇了一巴掌，手轻轻一推顾时盈就落入水里。
外院这水潭当初为着气派，挖的极深极宽，一时水花四溅，初春水是透骨的冷。
黎桑冲水里的顾时盈挑眉，眼中是挑衅，犹如计谋得逞的狸奴。
她佯装惊呼喊了声有人落水了，转头对上一双看戏的眼睛。
①冠，昏，朝，聘，丧，祭，宾主，乡饮酒，军旅，此之谓九礼也：引自《大戴礼记》
②烨然若神人：引自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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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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