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昏天暗地的两天工作。
联邦力求每一个工位上勤勤恳恳的蚂蚁都要发挥生命的每一滴能量，不榨干不罢休。江扬对工作比爱人更认真，无可挑剔——很难说把他放去外头，议会和大帝会不会心疼——反正积压的事项，单单整理交接内容就花了一天半。
剩下的半天，他踩着研究院下班的点，把洛多凡堵回办公室。这位院长终于能发挥他的专长，手指翻飞，几分钟就给江扬的终端植入了一大堆东西，代码跑了几十页。
“冒昧问一下。”江扬看着那些程序，感觉前几天的头痛又卷土重来，“您为什么不在联邦技术部信息中心，要来研究院当院长？”
“江先生一看就是热爱工作的人呢。”洛多凡一边敲程序一边说，“您知道我现在什么心情吗？”
江扬：“？”
洛多凡打下一排标点，上面一片代码飘了绿。他飞快地写了一串新的，没一会儿，新程序运行成功，一个硕大的弹窗飞出，砸在江扬脸上。
江扬后退两步——洛多凡的脸制成的表情包，右上角写着“中央研究院打卡系统”，左上角写着“8：34”，画面中的院长大人把脸拉得比驴还长，似乎顶着一脑门儿化为实质的死气，上书“又要上班咯”五个大字。
“你要是现在绕过来看我，我就是这个表情。”洛多凡删掉那串代码，继续写程序，“我大好年纪，头发尚且浓密，要是跑去技术部给那帮牲口打工，没过几年就可以戴上假发cos我爸了。”
江扬：“……抱歉让您加班了，院长。”
“没事儿，我开玩笑的。”洛多凡检查终端的防火墙，“您是着急走吗？什么时候动身？联邦都安排好了吗？……嘶，这个防火墙是不是被人动过？对面水平挺高的，可能是职业黑客……您的个人**可能已经泄露了。”
江扬微笑着，心说放他妈的狗屁，哈尼动的那两下就叫窃取**，联邦偷鸡摸狗连软带硬的监视和威胁又算什么？我在你们眼里还有个人**可言？
“明天就走，鸷鸟已经派人来了，他们首领着急见我。”他不紧不慢地按照问问题的顺序回答，“动防火墙的是鸷鸟的技术部成员，这几天他们也在监视我，您之后可能少不了与他们交手。”
“行，那我挺期待的。”洛多凡检查完了，从抽屉里摸出两支针剂，连带着终端一起交给江扬，低声解释道，“联邦暂时只能提供这些，之后的会从别的渠道交到你手上，请您自行规划用量……以及，不要告诉任何人。”
“多谢洛院长。”江扬仔细把东西收好，作了个告别的手势，“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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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坐进驾驶座，想了想，还是绕了个路，走进常去的咖啡店。
风铃清脆的声音一如既往，好几年了，好像一直是新的，一直不会坏。
小姑娘要开始忙碌夜班的布置了，这会儿正在收拾白天的厨余废料。
“江先生？”她抬眼看到熟悉的面孔，略显疲倦的脸上亮起一点真诚的笑容，“这个点……喝拿铁？”
“不了。”江扬指指玻璃橱柜里五彩缤纷的糕点模型，“还剩什么蛋糕？”
“啊，还剩提拉米苏、黑森林和芒果千层……原料还有，您想要别的也可以。”岑霏下意识报完，对上老顾客的脸，难免好奇，“是买给……重要的人吗？”
江扬笑了笑：“算是吧。他爱吃甜的，我就买点儿蛋糕。”
“哦哦，那他应该会喜欢可可和奶油吧！我推荐这款提拉米苏，经典款百吃不厌哦！”岑霏的表情生动活泼了许多，“还有抹茶冰激凌蛋糕！这个可能不那么甜，但我哥以前每次来找我，都吃这个，我好像跟您讲过……”
她孜孜不倦地介绍着甜品，江扬静静地听着，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为江扬高兴，不仅仅是自己要赚钱了的高兴——她或许早就把他当成了朋友，一个不太爱说话，给小小的咖啡店门面带来一角安静的朋友。
江扬听她说到兄长时渐渐沉默下来。她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就比如此刻——江扬大致能推测出她的处境和她的纠结，当年叛逃的名单公示时，与那些“叛逃者”亲近的无非两种人：悲痛欲绝地接受调查，此后在联邦不落灰、没有阴影的大街上行走时，即便杳无人迹，也像是背上压着一座大山，直不起腰来；或者承受下那钻心刺骨的“先见之明”，与家人、爱人提前断绝关系，孑然一身上路，徒留被迫分离的他们空茫茫地活着。
好在，那些叛逃者大多数都没有亲近的人了。但也有像岑霏这样的。
非要选择的话，岑霏应当是后者。
“就按你说的，各来一份吧，提拉米苏和抹茶冰激凌蛋糕。”江扬亮出付款码，“晚上还要工作，辛苦了。”
“干得多赚得多。”岑霏收起情绪，顺着台阶下了，“我这就给您打包……蛋糕吃不完要放冰箱哦。”
“记住了。”江扬点点头，又状似无意地对着她忙碌的背影说了一句，“如果那个意外发生前，来得及和你哥再见一面，你会对他说什么？”
岑霏猛然回头，眼周已经红了一圈：“……”
明明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她还是觉得喉头发哽，说不出话来。
“抹茶冰激凌蛋糕是给我自己的，你想说什么，可以……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树洞。”江扬说。
“……”
小姑娘把两个蛋糕盒递给他的时候，眼泪已经咽回去了，眼线有一点儿花，估计一会儿要花时间补。
“您今天气色真好，祝您一切顺利。”她由衷地道。
江扬推开玻璃门，正赶上第一波晚间的客人进来。岑霏说了声“欢迎下次光临”，江扬摆摆手，心说可能没有下次了。
算了。他又在心里改口，总会有下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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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束迦星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夜晚。宴会厅里涌出形形色色的西装革履，街上的悬浮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军部大区的宿舍楼和训练场熄了灯，皇城砖上嵌着的灯带亮起温暖的金黄色光芒，昭示着富贵与权重。
一架小型飞行器漂浮在江扬家客厅的窗户外，推进器后的火焰莹莹地发蓝。螺旋桨在机顶搅动着空气，引擎声被刻意压低，黑色的机身匿于夜色中，即便有人被吵醒，也找不到嗡鸣的源头。
这扇落地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彻底打开。鼓动的风灌进屋里，撩动大衣下摆，本该寒冷，但被机器的热度所缓和。江扬眯着眼睛，右手提着蛋糕包装盒，左手虚虚地护着，怕有飞尘钻进纸盒缝隙里。
头发飘得乱七八糟——他好久没理发了，搞得这姿势有点儿狼狈。
舱门徐徐打开，一只修长但粗糙的手攀住了门沿，九年前的叛逃领袖第一次在这座城市的空气里，露出他的真容。
“有点儿远，间隙这么大，似乎不是很方便。”邱椋笑着提议，“要我过去把你抱过来么？”
江扬很熟悉这种无厘头的插科打诨，没发表什么评价，只是伸出手，另一只手扶着窗框，把蛋糕盒递过去。
邱椋用相同的姿势接过这份礼物，两人的动作如同照镜子，双份的危险悬在几十米高空。江扬觉得有点好笑，有点刺激，还有点……有趣，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危险似乎难以驾驭，又时时刻刻在把控之中。
他踩着飘窗跳了出去，跨越近两米宽的城市夜晚，落进散发着奶油香的怀抱。
江扬第一反应是挣扎：“别压坏了……”
“没压坏，我护着呢。”邱椋空着的手合上舱门，把喧嚣和冷风严严实实挡在外面。他碰了碰江扬的脸，觉得有点冰凉，就继续捂着。
江扬懒得挣扎，一副随他便的样子：“恭喜你成功拐走了联邦军部一员大将，等他们知道真相，会更恨你的。”
“是吗？我要谢谢他们呢。”邱椋说，“谢谢他们稀里糊涂的一通算计，才让我家亲爱的带着小礼物从天而降，落在我手心里了。”
好肉麻。
江扬的脸立刻瘫了，隐藏在鬓发间的耳朵有燃烧的架势。
“岑遂呢？”他撑着脸面，指指那两个纸盒，“有一个是给他的。”
“？”这下邱椋也受到了打击，讪讪地收起调笑的一切准备工作，扯着嗓子喊：“岑遂！滚过来！”
没人应。
岑遂在驾驶室，这飞行器是飞船附属的，需要人工操作。
江扬看他吃了苍鹰……啊不，吃了苍蝇的表情，觉得自己舒服了，大逆不道地拍拍面前这人的头，留下一句做作的“走吧亲爱的”和略显仓皇的背影。
飞行器低调地穿过束迦星的城区，抵达停泊港，钻入“北河号077”的附舱。邱椋率先抵达驾驶位，飞船光明正大地滑入束迦星港的启动轨道，加压、推进，一个漂亮的翻转，欢畅地冲向气层外的宇宙。
“明天这段录像就会出现在联邦的晨间新闻里。”江扬看着窗外飞过的云，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幸好这个起飞够帅。”岑遂从附舱的连接门上来，顺口接道。
江扬无声笑笑，把手里的蛋糕盒递给岑遂。
“啊？送我的？”岑遂受宠若惊，眼睛好像瞪大了一倍，接过盒子的手都夸张地颤抖。
江扬没说什么，东西送到了就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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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夜晚，有人欢喜有人愁，更多人在疲于奔命之后满身酒气地坠入床铺，麻木地等日期跳过一天。
岑霏锁了店门，检查过水电闸，上到咖啡店二楼的宿舍，关好房门，打开温馨的小夜灯，准备洗澡睡觉。
窗外有飞船的尾星划过夜空，她抬头看了一眼，习以为常地低下头去，继续整理衣服。
衣柜的深处露出照片一角，是福利院的合照，她和哥哥站在一块儿，青涩稚嫩的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
或许是因为目睹了老顾客江扬的“铁树开花”，或许是倾吐了多年来深埋心中的秘密——的一颗碎片，她突然生出任性的念头来，在终端社交圈上发了一条：【明天放假一天，小店暂停营业~】
江扬先生不知道为什么还没睡，给她点了个赞。
她带着满身热腾腾的水汽进入梦乡。梦里是那个抹茶冰激凌蛋糕、那张写着圆圆可爱字体的卡片，几经飘零辗转，送到了面容模糊的岑遂手里。
最前面那段参考了一个绝望的计算机专业朋友
改了一下愚蠢的错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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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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