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波折了点，但总体来说，这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家宴”。
菜品很好吃，冷盘热盘果盘都是星际通用的样式或者备受好评的本星系特产，看得出来，“御膳房”竭尽全力地迎合了全宇宙每一个人类的味蕾审美。
江扬从酒足饭饱之后寥寥的闲谈中了解到，九年前，邱椋等人在大气层外撞开了法洛斯薄弱的对外防御，但“北河号”也彻底报废、坠落着陆，被赶来增援的汪恕千钧一发地救下。法洛斯的总帅慷慨地接纳了这些外来者，花一年时间提升技术水平，最终修好了“北河号”，但当时，邱椋等人需要支付的代价仅仅是“提供技术，增强防御层”。
但最终，邱椋帮忙训练了边境军一整年，甚至在最后离开之前，根据个人意愿，留下了三十二个人中的一部分。现在在汪恕和安谬带领下的边境守卫军，完全拥有和鸷鸟护卫军一战之力，这离不开九年的刻苦训练，但邱椋等人在其中绝对功不可没，乃至于担得起“中流砥柱”。
当时汪恕不能理解，为什么邱椋愿意平白无故帮这么大一个忙。
邱椋说：“你欠我一个人情。如果以后我遇到了事，你记得出兵帮我一次，就当把这个人情还清。不出意外的话，我还会回来找你，也许未来我还会留下……所以，千万别忘了你远走高飞的兄弟。”
汪恕答应了。
后来，那三十二个人中的大部分选择投奔鸷鸟，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开。汪恕送别他的好朋友，断了和邱椋的联系，看起来，这段萍水相逢的君子之交到此结束。
但汪恕重视到专门把这件事上报给了阿德赫拉。
八年前的阿德赫拉对她的心腹之臣许诺：“只要他回来找你，我自会支持你的决定。”
这位常年不苟言笑的女王，难得对他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么些年，除了特里同，还没人跟你走这么近呢，虽然那位邱长官和特里同不一样……但我为你高兴，孩子。”
“……所以，在飞船上，你们一致认为，邱椋要先来法洛斯。”江扬终于明白了先前岑遂等人的怪异反应，“有他在，这一趟根本用不到我，因为邱椋这个人就是取得法洛斯支持的那枚金钥匙……”
而邱椋不来，他们也许，根本不可能取得法洛斯的信任。
——这件事，他们都没有告诉麦古。
连后来被分配到寒鸦元帅麾下的金嘉莉都守口如瓶，并且从这几天的表现来看，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暗中对邱椋忠心耿耿，可见这件事对所有邱椋的“生死之交”来说，都很重要。
法洛斯，这是邱椋“狡兔三窟”的最后一窟，是保到最后的底牌，只有确认他要做的事即将成功，才能重见天日。
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在脱离一个泥沼之后，转身投入另一个囚笼——他在加入鸷鸟之前，已经给自己找好了最后的退路。如果事情不成，麦古终于在明面上要他的命，他可以带着重要的人到这里来，从此退隐尘世。
“看起来，出兵的事情，三方已经谈妥了。”海因里希鼓掌，“唉，伊甸也是吃了地理位置的亏，要是我们在星系外围，现在把你们拐到手的就是我了。”
阿德赫拉冷冷地说：“帕勒戴斯医生也是先降落在伊法边境，准确说是法洛斯境内的，现在他成了你的手足。都是个人选择罢了，无可厚非。”
“非常抱歉，陛下。”帕勒戴斯笑笑，不置可否，向女王敬了一杯酒。
至此，晚宴已经进入了尾声。侍者撤掉了空盘，桌上的饭后甜点和水果也基本消耗殆尽。兰斯·苏利文见女王有些疲倦，便起身宣布提前离席。
海因里希似乎很喜欢挑衅女王，拉着恩希亚非要去参观宫殿，被阿德赫拉安排的侍者打发走了。席间只剩下一群小辈，和混迹其中的格维多伊兄弟。
“现在是什么环节？”江渡手肘撑在桌上，好整以暇地问。
“严肃的环节。”说话的是江扬，他方才低头看了一会儿终端，似乎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面色凝重得非同寻常。
邱椋凑上去，看了一眼他的终端信息，短暂地沉默了。
片刻后，他下达了命令：“岑遂、金嘉莉和苍鹰，回住处休息。”
被点名的几人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话地起身准备离开。
江渡突然发话：“岑遂先生，麻烦您留下。”
岑遂：“？”
他回头寻求邱椋的指示，可惜对方现在顾不上他。
他极少在邱椋脸上看到和江扬同款的凝重表情。
“江渡，你之前的承诺，只要带你进来就帮我们一个忙，还作数吗？”邱椋问。
“当然。”江渡还是笑着，似乎对一切状况都尽在掌握的样子。他手指点了点桌子，自己没骨头似的靠在了汪恕身上，说出来的话却狠狠敲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看邱先生和江先生的反应，似乎有什么意外事件的发生让二位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扰。我本来也打算和二位商讨一些事，择日不如撞日……”
他狡黠地环视在场的所有人，最后闭上眼往后一仰，用力蹭了蹭汪恕的肩膀，然后站起来，主动走向通往王宫内部的大门。
其他人各怀鬼胎，但无言地跟了上去。
.
江渡走得很快，路程也不远，半分钟就把众人带进一个小房间。
待到殿后的岑遂进门，他拍拍手让大家随便坐，宣布道：“在场都是自己人，我们先把要紧事解决。”
一时间没人说话，邱椋和江扬对视一眼，没有询问“在场都是自己人”的依据是什么。
但江扬抬起手腕，将两分钟前收到的一条消息投屏到所有人眼前。
【厄简：你的身体即将发生异常，记得提前找到安静的环境，不要被人发现。发作时通知我们，联邦将与你保持联系。】
确保所有人都看完，他一把扯下终端，猛然起身，开门，将它整个儿丢在了门外。
王宫的房间，隔音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等他关好门，江渡抬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离开联邦，是作为鸷鸟的卧底才被批准的。他们给我体内注入了一种类似于吐真剂的毒素，具有成瘾性，在瘾发作的时候注入新的，应该能保持一段时间的‘口吐真言’效果。”江扬尽可能简单地解释，“我在到达鸷鸟的时候已经接受了解毒治疗，但我没想到，联邦可以控制我的瘾性发作周期，也就是说，很快他们就要与我对话，而我必须在他们面前作出被毒素麻痹了大脑的状态，并给他们提供需要的有效信息。”
——他此前想过联邦和他联系的方式，也猜到过这种联系与注射在他体内的灰草素脱不开干系，但没想到联邦做得这么狠。
他留在洛多凡那里的全套检查报告，应该被研究过，研究院的人用了某种方法精准计算出他下一次瘾发作的时间。只要他发作，身体难以忍受，就必然要注射新的灰草素；而在联邦眼中，这种说不清楚的东西必然要避着鸷鸟，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找一个独立的环境。
只要控制他的终端，强迫他在发作的那段时间里和联邦保持联系，就能借用注射后的麻痹效果，问出一些有效的“真实信息”。
“我现在信息比较稀缺。”他语气非常冷静，只有邱椋能听出来他心底的茫然和紧张，于是无声地抓住他的手，试图通过肢体接触缓解一些僵硬。
江扬的手指感受到这种安抚，默默扣紧了些。
“大概是两件事，我想你们可以帮到我。”他迅速整理出了一些头绪，“第一，帕勒医生，请你告诉我灰草素从注射到发作再到镇静期的时间，时长大概在什么区间；第二，刚才苍鹰告诉邱椋，昨天是海因里希和帕勒医生一起去接的他，但两位不让他告诉邱椋——请帕勒医生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第二件事更重要。
晚宴开始前，站队的时候，苍鹰对邱椋说了几句悄悄话，就是告知昨天见面时的事。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邱椋不希望苍鹰只身前去时，直接和伊甸的领导层对接，因为那会被视为不礼貌行为，或多或少抹黑了鸷鸟的形象。可是，帕勒戴斯作为原定去接兄长的人，明知道这一点，依然带上了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本身就是个不怎么正经的人，对着寡言少语的苍鹰必然会调侃一番。
如果帕勒戴斯真的全心全意站在鸷鸟的立场，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这几乎是海因里希对鸷鸟的挑衅，而帕勒戴斯默许了。
但海因里希又阻止了苍鹰向邱椋通报信息的行为。并且，似乎是帕勒戴斯的授意：直到刚才，邱椋才被告知这件事。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先解答第一件事。”帕勒戴斯笑了笑，配合着加快了语速，“我确实协助进行过灰草素的研究。根据当时的实验数据，100毫升、浓度5%的‘灰草素吐真剂’，第一次注射到发作大约20分钟，从此以后，瘾发作周期在5到12天不等，第二次及以后，在瘾发作时注射，大约有25分钟的冷静时间，上下浮动七分钟，之后的‘吐真’效果持续半小时到三小时不等。”
“好的，谢谢。”江扬松了口气，他的注射针剂剂量就是这个数值。联邦就算把他留在洛多凡那里的检验报告咬文嚼字计算个遍，也不可能把他的“发作周期”计算得精准到几分几秒，他还有一小会儿可以拖延。
他没有授权终端检测他的身体状况，但保不齐洛多凡可以入侵系统，提前对他实施监听。虽然哈尼给他的防监听程序一直在后台安稳运行，但他刚才给哈尼发消息时并没有得到回应。洛多凡也是一位黑客级别的高手，没有哈尼实时帮忙挡着，这层防线就像窗纸一样，一捅即碎，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让终端离体、确保没有声音传过去。
帕勒戴斯轻咳一声：“你先放宽心，接下来我解释第二件事。”
屋里几双眼睛齐齐看过去。
“现在，有一个瓦解鸷鸟领导结构的方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但其中真假掺半，谁也说不清。
医生温润的声线还在娓娓道来：“我昨天见面带上海因里希的‘背信弃义’行为，是向策划者，还有江扬先生这方，表明我的立场——我始终站在伊甸这边，但在鸷鸟与瓦解鸷鸟的两方中，我选择计划‘谋反’的那一方。”
“而我让哥哥延迟告诉你，是为了将这个消息压在你这里。”他微微歪过头，笑得阳光灿烂，可那双漂亮的金色瞳孔中却浑浊、深不见底，“昨晚告诉你，你随时有可能转告麦古叔叔，但现在你手忙脚乱的，也没空向他老人家通报了吧。”
谋反的计划，总不好让被谋反的人提前知道。
现在的麦古以绝对的权势代表着鸷鸟。也就是说，与其他们的目标是瓦解鸷鸟，不如说是搞定麦古。
——邱椋被利用了。
但他没生气，只扶着江扬的肩膀，平静地说：“江渡知道这个计划吧？岑遂也知道吧？在座几位，与其说‘知道’，不如说‘已经加入’。江渡昨晚来找我，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能进入晚宴，却坚持送我一个‘帮忙’的机会，也是因为这个计划——”
江扬接着他的话，直接给出了关键的结论：“你们知道今晚是我的‘周期’。以及，这个所谓‘计划’的幕后主使，是任知楚。”
“你怎么知道？”旁边的岑遂这次真情实感地呆住了。
“猜的。”江扬云淡风轻，似笑非笑地斜了这位副官一眼，“江渡的参与我都不觉得奇怪，但你加入就很莫名其妙了。但我相信你加入了，毕竟你昨天下午和晚上就没出现过。按照你的性格，至少会来找邱椋几趟，被抓去讨论也是完全合理的。”
“那么，从你的关系开始猜，排除了我很熟悉的邱椋，排除了同样脑子转不动的苍鹰，只有一个人选了吧。”
“同样”这个词很微妙。
岑遂无辜且天真：“……我是被骂了吗？”
然而，现在没人理他。
“我方才说，择日不如撞日。”江渡靠在沙发上，目光紧紧锁在邱椋和江扬两人身上，“我们盘算了很久，觉得这个计划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你们两个，就干脆邀请你们加入。别的不说，但你们现在加入，我就可以按照任知楚先生预设的结果，为你量身定制一份应付联邦盘问的说辞。”
“看看这里吧，我们所有的内部人员。”他笑着，笑得有些熟悉，江扬在任知楚脸上见过同样的表情，“有比麦古爷爷更靠谱的医生，有更符合你们野心和立场的大脑，有我这个最佳场外援助，有绝对忠心的得力下属，还有免费借兵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哦，就是他是个哑巴，你们应该不介意。”
……汪子涵确实很久没说话了，坐在那里就是一尊沉默的雕像，不知道的以为他死了。
江渡大点兵完所有人，最后对两人伸出手：“加入吗？”
熟悉的场景。
江扬不合时宜地想，上次他被这么伸着手邀请，是一身死神打扮的“斑鸠”，邀请他跳槽加入鸷鸟。
他最后没有回应斑鸠的击掌请求。结果，斑鸠摇身一变成了“死去”九年的邱椋，稀里糊涂地把他从联邦生拉硬拽，带到了这里。
如今，来鸷鸟的第三天，他可笑地准备瓦解鸷鸟了。
现在的时间点，经过一番热火朝天的讨论，距离他心中预设的、主动联系联邦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言语中的逻辑有无漏洞、这些人的讲述是否真实，他要在十五分钟内想好应付联邦的全套方案。
他气息沉静，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激起他的动荡；但在这股安详的表象之下，有波涛汹涌的蓄势待发。
江扬抬起空余的右手，与江渡，也是特里同王子，清脆地击掌。
他的左手与邱椋十指相扣，掌纹贴着掌纹，温度拥着温度，牢不可分。
盘逻辑，瘫了，搞完联邦继续盘。
邱椋和汪恕的cb好嗑吧！这对的组合名叫天凉王破（）
任知楚和帕勒戴斯有提前的联系，之前的章节里（第几章懒得翻了，就最近一次任知楚出场）有提了一嘴。
岑遂在前几章金嘉莉前排吃瓜的时间都没出现，看起来是我忘记写了（就是忘了！）实际上是被人之初和小帕等人抓去开会。为什么他作为一个不太聪明的角色藏在里面呢，因为他不是看起来的那么傻，并且他可以装傻。
江渡为什么加入呢，因为在法洛斯的世界观里，他重生了，重生到他还在上学、没向汪恕表白的时候。懂吧，他这是第二周目，任知楚和岑遂则是有前世记忆（他们前世也有类似的蚍蜉撼树的谋反经历），这三个人属于都开挂了。
——这些不知道方不方便在文里解释，所以先放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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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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