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出去后三十多分钟，厄简接到了江扬的视频通讯。
他没有第一时间接通，而是让旁边的洛多凡介入，一路摸到信号源。
“还是那个防窃听的屏障。”洛多凡手指如飞，一边攻击屏障一边解释，“前几天我发现对方那个黑客一直在线，我不是完全打不过他，但也没法突破屏障。不过他现在不在……好了。”
洛多凡面前展开了第二个屏幕，上面显示着一排生命体征的数值，赫然是江扬的实时数据。
与此同时，厄简那边接通了通讯。江扬一只手拿着镜头，半边身子在屏幕里，稍微有些晃动。他面色比往常更加苍白，但脸颊处有不正常的红晕，嘴唇没什么血色，上面隐约有被啃咬的疤痕。
他似乎顾不上和厄简等人说话，画面中的青年正专注地找着自己脖子上的静脉，手指哆嗦着摸到正确的位置，将针头戳进锁骨处——没戳好，在轻微的拉扯中，鲜艳的血珠冒出来，盛在凸起的锁骨窝里。
手指用力，针管里的绿色液体一点一点地注进他的身体。他咬着嘴唇，看起来极力维持着自己的精神稳定，表情平静，眼神却不像往常那样明亮有神，瞳孔涣散着，身体也随着药物的进入而兴奋得颤抖。
厄简沉默地目睹了这一切，等画面中的人深呼吸结束，才唤了一声：“江扬。”
江扬的瞳孔凝聚了一瞬，又微微散开。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样子不太好看，默默垂下眼，过长的刘海遮住眉毛。他半张脸陷在阴影里，因此，厄简和身后的巴斯顿、洛多凡都错过了那双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生命体征正常。”洛多凡说，“呼吸频率过高，心率过高……在快速下降了。”
厄简送过去一个眼神：“一切正常？”
“没问题的，元帅。”情报处处长巴斯顿在后面擦了把汗。他奉史戈拉·胡之命，前来监视这场询问，生怕出什么意外被问责，提心吊胆了半个小时，此时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研究院不是说了吗，灰草素的效果可能因人而异，但以目前的技术水平，完全消除它的影响是不可能的。江少将性格宁静，没有像那些士兵一样发疯，但数据不会骗人。”
巴斯顿也是药物生产链的知情者，之前在第一军团训练基地的监狱里，审问过无数打了药的人，对注射后的各种反应了如指掌。
“他现在应该觉得自己很清醒。”说到这里，巴斯顿脸上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嘲讽，“可以按照提纲开始问话了，元帅。”
此时此刻，江扬所在的房间里，像江渡、汪恕这样的无关人员都离开了，只有帕勒戴斯和邱椋留在里面，无言地站在镜头的背面。
他们都没想到，早在晚宴上，江扬收到厄简的信息时，就已经给自己注射了小半管的灰草素——正是从联邦带出来的。
方才，他们紧张地讨论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江扬平静地抛出这个爆炸性的信息，吓得邱椋一蹦三尺高，顾不上什么礼节就开始扒他的衣服。江扬笑笑，主动翻开衣领，露出锁骨上的针孔。
——悬着的石头还是砸在了脚上。
饶是汪恕也震撼地瞪大了眼睛，然后迅速作了安排，让帕勒戴斯和放心不下的邱椋留在室内，自己带着江渡和岑遂撤了出去。
“你真是疯了。”邱椋眼睁睁看着他变得憔悴，眼神灰暗下去，急得上蹿下跳了一圈又一圈，而江扬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他最后怒极反笑，兀自找了个离江扬最远的角落，抱着手臂站在那里，无声散发低气压。
江扬想解释什么，但帕勒戴斯过来检查他的脉搏，那片白色长发晃了他的眼，到嘴边的解释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邱椋也知道，所以等在角落，准备秋后算账。
“这是最好的选择。”他只能这样说，目视前方、没有焦点，像自言自语。
帕勒戴斯检查完，憋了半天，吐出一口气。他的手轻轻抬在半空中，似乎想摸摸江扬的头，但最后还是礼貌地退开，只留下一句“别逞强”。
是个人都可以看出来，江扬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对了。
但他很冷静，超乎寻常地冷静，好像这药对他的神经完全不起作用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江扬给厄简拨了通讯。
“元帅。”
算起来，离开联邦后，他距离最后一次见到厄简，刚刚过去一周。
元帅大人身边的男人是情报处的领导，严格来说也隶属于议会，估计是史戈拉·胡的得力眼线。屏幕的状态栏显示有什么东西打开了，江扬简单扫了一眼，猜测是洛多凡动了手，在监视他的状态。
他没有往邱椋和帕勒戴斯那边看，只随着身体的感觉，大致演了一波。真假掺半的行为最容易得到信任，联邦这几位并不好糊弄，他“假戏真做”的打药行为也是无奈之举——并且，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保障是明智的。
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他觉得有一团棉花绕在身侧，软绵绵地、要把他的脑子往深沉的存在里拖。他像一个没有公主命的豌豆公主，自顾自躺在铺了二十层鹅毛褥的床上，却怎么也感受不到那颗豌豆。
但巴斯顿有一点说对了——他现在确实，觉得自己很清醒。
跟乱七八糟的精神状况搏斗了九年，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非同寻常。只要他觉得自己清醒，那他多半是真的清醒着。
江扬将那一抹笑意藏进阴影里。
就看看谁演得过谁吧。
“你现在的位置？”
“法洛斯帝国的住处。”江扬一板一眼地回答，“我奉鸷鸟之命，拜访第十星系的法洛斯帝国，请求统治者出兵援助。”
第十星系，是联邦的说法。
联邦自诩首都星所在的本初星系为第一星系，在科学普及的年代上演人造的“地心说”。对联邦而言，远在光年之外、无法沟通、没有存在感却又影影绰绰出现在望远镜和地图中的利维坦星系，就是神秘的“第十星系”。
“鸷鸟怎么把手伸到那种地方去了？”巴斯顿小声嘀咕，“这可不好办啊，又多了一方我们一无所知的势力。”
厄简身体侧过去一丁点儿，巴斯顿就吓了一跳，惊觉自己失言，不说话了。
元帅大人继续发话：“实力如何。”
“您是说法洛斯？”江扬语调平平，眉心微拧，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语序清晰，“鸷鸟想争取法洛斯的军部总帅，他是个能力很强的指挥官，擅长正面作战。据我估计，他将成为外援中的主力军。”
厄简点点头：“意思是还有别的外援。”
江扬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与法洛斯同星系的伊甸帝国也将出兵，以往一直敌对的两大帝国达成了合作，我没有猜到这其中的原因。”
厄简皱眉：“继续打听。”
江扬应声。
“除了法洛斯，鸷鸟的运作结构如何？”
江扬睁大眼：“……什么？”
巴斯顿胖胖的脸上堆满脂肪褶皱，是一个抱歉且讨好的笑容，在厄简身后说：“比如军事力量的分布，还有政权结构，你查到多少了……”
“军事……力量分布？”江扬作思考状，“不是很清楚，我刚到鸷鸟第一天就来第十星系了，还没有开始接触。政权结构……稍等。”
他一只手艰难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大脑的迟钝和晕眩，努力组织好语言，才喘着粗气回答：“……鸷鸟和南十字座政权，不是同一个组织。鸷鸟是南十字座政权的外交部，但同时也控制了一半的兵权……因为他们有两个元帅。”
“哦？”
“一个是寒鸦，隶属于鸷鸟，还有一个元帅只属于南十字座政权。”
这是邱椋和岑遂刚刚告诉他的信息，南十字座本部确实还有一位元帅，叫付康泊，存在感不高，也不怎么跟鸷鸟往来，基本上可以算是南十字座的大保安。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道：“南十字座也有类似议会的执政结构……对了，说到这件事，有个重要的信息！”
巴斯顿：“是什么？不要急，慢慢说。”
江扬手里的镜头晃来晃去，象征着他在极力集中精神，调动迟缓的大脑：“……他们的首领不是斑鸠，是……那天来交流的报喜鸟。”
“你是说，鸷鸟的首领是报喜鸟？”巴斯顿惊讶道，“那斑鸠是干什么的？”
——这位先生默认了“他们”指的是鸷鸟。
江扬不打算解释，反正也没说错，只是没说全，让联邦人猜去吧。
“不知道。”江扬放稳了镜头，低下脑袋，似乎有些失落，“我在鸷鸟待了一天，没有人提起他。”
这几句也是真的，他不知道“临时工部支”是个什么玩意，斑鸠也根本不需要别人提起，斑鸠一直在他身边。
“你注意他，不简单。”厄简说，“鸷鸟后续有什么计划？”
这个问题，江扬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对联邦发动进攻，目的不明。他们野心不小，非常注重军事训练，和法洛斯、伊甸帝国接洽的也是这方面的事情。”
“好。”厄简郑重地点头，“很重要的信息。”
听见这话，江扬表情放松了一点儿，紧绷的脸皮松弛下来，乍一看乖巧而温顺。
洛多凡敲了敲桌子，吸引两人的注意力。
“心率和呼吸平稳。”洛多凡手指点着屏幕，“他说的是真话，但他可能……”
巴斯顿：“什么？”
“他可能要睡着了。”洛多凡笑开来，毫无形象地怼在椅背上，伸了个巨大的懒腰。他几乎无视了巴斯顿的存在，只注视着厄简，对冷冰冰的元帅大不敬道：“你要的信息得到了大半，可以放过我了吗？现在是下班时间，财务处能不能发我辛苦费啊？或者先从元帅您的账户上扣点儿，毕竟我那点家底全掏空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诶诶诶别走啊！给句准话！”
厄简已经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狭窄昏暗的走廊中央，只能看见一个挺拔瘦削的剪影。
“滚。”掷地有声。
任何一个士兵都能被这个字吓得冷汗直流，但洛院长一跃而起，原地打鸣：“好嘞！”
言毕，飞速关闭了所有系统，切断和江扬的连接，抓起包就追了上去，徒留苦哈哈的巴斯顿一人在风中凌乱。
开学了！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是个b日子……227已经四年了，妈的，跨个赛博火盆。
二编改了愚蠢的错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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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演技派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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