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通讯并不代表一切都安全了。
江扬不知道暗中是否存在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即便屏幕下方的状态栏里,象征着心率呼吸等数值的监测已经关闭了。
挂断前的几秒钟,他依稀听见了研究院洛院长的声音,正欢天喜地地下班。
……是走了还是没走呢?
他闭上眼,晃了晃脑袋,一阵闷闷的疼。刚刚他一直捏着自己的大腿,尖锐且直观的疼痛带来短暂的清醒,但现在,似乎那块柔软的皮肉也感觉不到痛了。
罢了。
他呼出一口气,睁开眼,重新下载、导入哈尼的防监听程序,安装好,取消开放其他权限,最后狠狠按住能源键——彻底关机!
滚!都滚!洛多凡说了,他要睡着了!合格的卧底应该说睡就睡!
空气中的屏幕消失,终端上的指示光熄灭,他慢吞吞地将它拆掉,随手丢在了一边。
帕勒戴斯大步走到他面前,手里举着针管。江扬眯了眯眼,下意识想躲开,身后却落下一双手,力气极大,他挣脱不开,被牢牢地钳在原地。
他仰头去看,和自上而下俯视他的邱椋对上眼神。
邱椋率先移开视线,平静地望着帕勒戴斯。
……真的生气了。
江扬混沌地想——哦,那根针戳进来了,也是在脖子上,但手法比他自己那两针熟练多了,不愧是专业人士——其实一点都不难受,只是有点累、有点困,比起失去神志的那些倒霉蛋,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思维和出口的言论,已经很厉害了。
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并且他做到了。
“辛苦你了。”帕勒戴斯抽出针头,直进直出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点血珠漏出来。医生用棉球压住他皮肤上的针孔,示意他自己按住。
见江扬乖乖地按着棉球,帕勒戴斯直起身,翻出一盒止血修复贴,塞进了邱椋手里:“剂量刚刚好抵消那一针灰草素的用量,但他短期内用了两次,效果可能会叠加,需要一段时间将毒素代谢干净。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马上通知我,我很快会找到你们。”
“好,谢谢。”邱椋窸窸窣窣地收拾好——江扬没有回头,也没有抬头,视野模糊着,只意识到医生离开了房间、帮忙带上了门,这个屋里只有他和邱椋两个人了。
但他现在脑子不清楚,不知道怎么解释。“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中”这种话,他信,邱椋也会信,但他知道,这不能成为让邱椋消气的理由。他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慌,原本干脆利落的思维和行动也畏首畏尾起来,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如融雪般流去,留下一地冷水。
“这样看来,这句话也许是一个悖论。”他喃喃道。
邱椋弯下腰来,脸颊贴着他的耳朵,捏住他的手检查止血状况。
“你手好冰。”江扬被他抓在半空中,抱怨道。
他不知道,那是方才被他扎自己那一针吓出来的。
邱椋也没打算说什么,“哦”了一声,就把手松开了。修复贴冰冰凉凉的,和那只撤开的手一样,骤然接触到锁骨处敏感的皮肤,江扬一个激灵,竟然清醒了些。
正常的邱椋肯定会犯贱,把冰凉的手伸进他脖子里取暖,或者死皮赖脸地找借口揩油。但显然,现在这个安静的家伙,低气压都要溢出房间了。
真难搞。江扬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沾血的棉球藏在掌心,手指胡乱摸到邱椋的脸,毫无章法地贴上去,蹭了两下。邱椋的呼吸明显顿了一瞬,但迅速恢复正常,一言不发地处理了三个针孔——有一个外围沾满血迹,还有一个已经发乌发青了——视觉效果不算很好,他还是没忍住“啧”了声。
江扬趁机道:“对不起。”
邱椋嘴唇一抿,用指腹压了压翘起的边角,确保它们贴严实了,施施然直起身,顺手摸走了掉在沙发上的那枚终端,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身后熟悉的气息离开了,江扬又没力气起来追他,只能坐在沙发上遥望那个生闷气的背影:“我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冒险。”
这次邱椋终于有了回应,语气淡然:“嗯,但那是性价比最高的做法,你只是想李代桃僵罢了。”
好一个陈述句,江扬还真是这么想的。
“你只是在对我道歉,你感到抱歉的是,自己没能背着我做完这一切,给我造成情绪上的麻烦了,这不符合你‘独狼’的行事风格,你觉得丢了自己的脸。”
江扬:“……”
得,全给他说中了,这不纯纯完蛋了吗。
他气馁了,不再试图狡辩什么,大脑疯狂运转。按照目前这些烂事的进度,以后难免会有那么几次类似的事情,但他的处理方式也没办法发生改变;那么按照这个频率,每个星期吵一次架,和好需要……不知道多久。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恋爱危机?
他胡思乱想着,邱椋又绕回来,伸出一只手摊在他面前。江扬下意识把手搭上去,对方一个用力,他踉踉跄跄地借力站起来,被稳稳当当扶住。
“现在去哪?”他问。
“汪恕送我们回去。”邱椋惯性的笑又突如其来回到了脸上,勾肩搭背就把人拉出去了。
.
江扬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陷在柔软的床铺里了。
他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原本的房间,也不是邱椋那间。他们两间房的配置完全一样,那张床没有这么软。
浑身上下都没有着力点,像睡在云片里,对于睡惯了硬板床的人来说,这么软的床垫会非常难受,更何况这玩意儿让他想起刚才注射了灰草素之后的感觉,有点生理性的不爽。
他扑棱着把厚得要死的被子掀了,心里暗笑:也真是当上豌豆公主了。
“邱椋。”
根本不用想,那家伙肯定在这个屋子的某个角落里,他只需要开口叫就好。
果不其然,邱椋从旁边的一扇门里探出头来。因为担心江扬身体有什么状况,他都来不及挂上一个冷酷的、生闷气的表情。他刚洗完澡,擦头发擦到一半,着急忙慌跑出来,却发现江扬没事,一时间走也不是来也不是,愣在了浴室门口。
江扬看见这人就没来由地想笑,于是笑出来了。
他高兴了,邱椋又不舒服了。
邱椋闷闷不乐地缩回去,从抽屉里拎出吹风机,恶狠狠掰开开关,呼呼的响动骤然充满整个空间。他头发硬,干得快,心里又闷着事,只囫囵吹了一分钟就关了。
再次踏出门的时候,他端好了生气的表情。这回江扬没有作什么妖,安安静静坐在床上,似乎在疑惑自己身上睡衣的来源,但结论显而易见,是邱椋帮他换的。
江扬听着脚步声停在床边,很自然地抬起头,直言道:“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邱椋:“……”
千算万算也算不出这见鬼的展开。
江扬想笑归想笑,正经思考的结果还是要坚持说完:“我觉得我们在理念上存在一些细微的分歧,这些在恋爱初期不明显的东西,实际上都是隐患,也许现在忍一忍过去了,未来却会发生剧烈爆炸,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邱椋:“…………”
邱椋好脾气地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说:“你说得对,那么你觉得该怎么办?”
“嗯……”江扬沉吟片刻,郑重其事道,“如果遇见了比我更合适的人,你会离开我而选择那个人吗?”
邱椋:“……?”
不得了了,这是脑子被药毒坏了,在说胡话。
江扬还在阐述他的观点:“你看,现在我的一些行为模式给你造成了困扰,长期下来,你对我的新鲜感可能会消磨,但这些困扰不会那么轻易消失,等到我们之间的矛盾大于吸引力的时候,就是不得善终的时候了。”
“……哈。”邱椋齿间漏出一声气急后的冷笑,居高临下站在床头,“梦话说完了?”
语气不太好啊,不像邱椋,怎么回事?
江扬察觉到一丝不对,脑子转过来了,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正气凛然、信誓旦旦:“……大概说完了。”
他刚刚在说什么蠢话来着?没关系,忘掉就好了。做错了什么事?没有吧,没有对局势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啊。
“江扬。”
听见自己的名字,他蓦然回神,察觉面前的光被遮去大半。瞳孔聚焦、迅速凝成一小点,邱椋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突然凑这么近是要干嘛?
江扬尚未恢复的大脑反应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有什么的,有需求直接说就好了。不过如果害羞的话,自己也不是不能主动——这个家没他得散!
他这一跑神,邱椋就知道这个迷糊蛋的思维又跑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如果是平时就算了,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机——邱椋没有耐心了。
在江扬轻轻阖上眼、仰起头,做心理准备、为这个家庭的和谐奉献上他的贞操的时候,邱椋叹了口气,伸手捏住江扬的下巴,瞄准他的嘴唇亲下去。
亲吻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只是拾起一些久远的肌肉记忆。江扬的大脑在邱椋贴上来的一瞬间就彻底罢工,顺从地张开嘴。感觉到对方渡过来什么东西,圆圆的、晶莹几粒,他也照单全收,任凭那些冰凉的小东西滑进湿热的口腔。
邱椋把东西送过去,退开些许,钳住江扬的下巴不让他追过来,贴着他的鼻尖,哑声命令道:“咬碎它们。”
江扬下意识控制臼齿咬住那些小东西,含混不清地问:“那是什么?”
“能杀死你的毒药。”邱椋眯起眼,平日掩藏在跳脱逗趣之下的侵略性一览无余。他嘴唇很薄,眉眼柔处含媚、锋中又极利,是个冷而妖的面相。
寻常人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此时突然见到这幅光景,可能会被吓住。
但江扬不会。江扬只会出神地盯着这张脸,毫不吝啬地给予赞扬:“这样也很漂亮。”
“……”
邱椋的按在他下巴上的手看似用力,实际上空有其表,根本关不住他。他抓着邱椋的手腕,挣脱了桎梏,不顾一切地向上探去,像一只即将破茧而出的蝶。最后他如愿以偿咬上那双凉薄的嘴唇,邱椋脸是冷的,但唇舌和口腔内里是热的;被反捏住的那只手上,青筋鼓动了片刻,终于松懈下来,他任凭江扬的双臂挂上他的脖子。
“喜欢我吗?”邱椋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江扬暂时停下来喘气,但不妨碍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
邱椋眼尾微红,还是那副凉薄的表情,眼中却重新浮现出往常的雀跃和兴奋来。他微微勾起唇角,双手捧着江扬的脸颊,主动低下头去。
交缠间,只听“咔嚓咔嚓”一阵响动,清晰的震颤从相撞的齿间传来,是江扬依他所言,咬碎了那些“毒药”。
沁人心脾的薄荷味炸开,清凉的液体在嘴里跳踢踏舞。江扬打了个颤,喉咙一动,本能地吞咽下去一些,大脑中的瘴雾似乎在这一刻被完全清除,冷静和理智回笼。
记忆并没有因此消退,刚才他的“无理取闹”还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闪回。邱椋似乎轻笑了一声,被他敏锐地听到,于是他用力地搂紧邱椋,吻得更深。
不是说毒药吗?同归于尽好了。
……
“这回真的醒了?”
“嗯。”
空调温度被调低了两度,两人刚刚莫名其妙亲在一起,现在半尴不尬地分开两米远,一个坐在床头,一个支着长腿坐在床尾。
江扬头疼地捏着眉心,想为刚才“人格分裂”的自己负起责任,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先关心一下邱椋:“你还在生气吗?”
“……不气了。”邱椋无奈,搅合了那么一通,他那点情绪早就过去了,再说……
“我本来也没有很生气。我只是担心你。”
江扬叹了口气:“所以我还是该道歉的。你说得都没错,我懊恼自己没能一个人把这些事都处理完,我觉得丢了自己的脸,而且……”
他突然卡了壳,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或不合时宜,直接扼杀在腹腔里。
邱椋背对着他,只穿了一条背心,手臂上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头发还有点湿,乱乱的,翘得到处都是。
“你很厉害,真的。你做得特别好。”邱椋说。
“……”
“比起我对你说‘辛苦了,下次不要再以身犯险,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安全最重要,不要让我担心’这种烂大街的推心置腹,还是直观的夸赞更合适吧?”邱椋侧过脸,江扬从那张漂亮的侧脸上看见了熟悉的、自信张扬的弧度。
——他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不爱听“辛苦你了”那种话,那是安慰普通人的,可能会安慰到联邦的几千个叫“江扬”这个普通名字的普通人,但绝不是年纪轻轻成为军团长的少将江扬,绝不是被敌对势力诚心邀请、并以卧底身份跳槽的江扬。
他们都一样心高气傲,在别人对现实妥协的年纪里,他们在外奔波,为了理想中的自由带上三十来个人和联邦对着干,为了圆满演一场谍中谍选择以身犯险、假戏真做。
危险吗?危险,没人比他们知道这有多危险。
所以他们也压根不需要彼此的情感支持,他们不在乎危险,他们在乎收益。
江扬抬起眼,两人的视线再一次,在空气中交汇,带着心照不宣的暧昧与坦荡。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会提前告诉你。”江扬主动承诺道。
邱椋确实没生气,这句话就是他想听的,他一晚上的反常和别扭,就是为了这句承诺。
——“你偶尔也会担心我到底爱不爱你。”
“是吗?我有这么脆弱啊。”邱椋看见江扬笑了,语气不自觉就轻快起来,一晚上的沉郁与阴霾终于一扫而空。
江扬隐约察觉到不太妙的气息,当即紧绷了全身肌肉,在邱椋突然扑过来的时候,早有防备地离开原地。
“你怎么还躲我!我都这么脆弱了,你别跑啊。”哪怕是被江渡升级成了大贵宾套房,卧室面积也是有限的,邱椋很容易追上江扬,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在人耳边吐息道,“我疑心病发作了,现在特别担心你不爱我,可以深情地对我说‘邱椋我特别特别特别爱你’再送我十个亲亲吗?”
江扬:“……我就知道。”
神经病。
50章了!奖励所有人十个亲亲
(本来计划昨天写完的,写到一半摇骰子,骰子说后面开车!结果我吓得没写完。
今天写,骰子欲拒还迎、里外拉扯了好几趟,实际上改变主意了,它养胃,不开。
所以最后没开。
抱一丝,我纠结一晚上,现在觉得它挺准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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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卧槽标题取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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