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上任，大赦天下。
白头翁哈尼在被软禁一周后，自神农架空间站内放出。负责护送的岑遂带他去做了个体检，一上秤，重了六斤。
两个人都大惊失色。
“我要去体训室。”少年严肃地说。
鸷鸟的文职人员有专门的体训室——实际上就是一个健身房——这小孩儿以前从来不用，还瘦得跟竹竿儿似的，不知道菲利捷尔这几天安排了什么伙食，生生喂出了一层脂肪。
“猫头鹰哥哥，你监督我。”少年继续严肃道。
岑遂指指自己：“……我吗？”
倒不是岑遂不愿意，只是他一个武将，那些对他来说小儿科的训练项目，已经足够累死三只白头翁。他有所顾虑，但哈尼可能暂时意识不到这一点，尚且怀揣着最为真挚的少年之勇，想和常年征战星空的将士们一较高低。
哈尼斜他一眼：“看不起我？”
“呃，倒也不敢啊。”岑遂无奈，只能笑笑，提溜着哈尼的领子把他拎进体训室，“一会儿别后悔就是了。”
半天之后，岑遂回到邱椋的办公室，颇为自然地和出现在此处的江扬打了个招呼，随即汇报了哈尼的训练成果。
“那小子现在怎么样？后悔了没？”邱椋关心了一句。
“他没说他后悔，不过躺在床上骂了我一小时。”岑遂开朗道，“之后还要盯着他吗？”
邱椋想了想，说：“寒鸦太忙了，游隼又不在，理论上只能托付给你。不过那小子不用特别操心，你有空去陪他玩会儿就好了。”
“好的总……老大。这就是我的全部任务吗？”
“对。”邱椋慈祥地看着他，“你也玩去吧。”
猫头鹰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哼着歌离开了。
江扬抱着手臂，观赏了一番他们弱智一般的你来我往，简单地点评：“你还挺放心他。”
“天呐，我多冤枉啊。”邱椋学着岑遂的表情变脸笑了一下，立马又恢复正常，看见江扬眼中无奈的笑意后方满足，目光投向岑遂离开的门口，语气有些悠远。
“他是十几年前，我刚加入第二军团的时候，任知楚送给我的人。他俩身上有什么特殊的羁绊我不清楚，但岑遂的性子我了解——很多事情，他完全知道从不同的立场出发，分别都该怎么做，他来问我的意见、对我忠诚只是因为，这些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可以玲珑，但痴愚一世又何妨。
江扬好奇道：“那你觉得他在乎什么？只有任知楚？”
“这谁知道啊。”邱椋一哂，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麦古老头要见你？需要我陪你去吗？——或者说，我可以陪你去吗？”
他们早上收到讯息，被关在神农架的麦古，点名要和江扬谈话，想“交代一些私事”。江扬猜测，是为了说和他父母相关的的事情，所以没有拒绝。
但麦古也提了要求，他不希望邱椋在场。
“这事儿他说了不算。”——这是江扬的回复。
昔日一手遮天的掌权者，现在只是一介名义上的阶下囚。江扬对他保有表面上的礼貌，就算是仁至义尽。无论他私心是否愿意满足麦古的要求，他都不可能全盘让步、像对待领导、对待尊敬的长辈一样对待他。
于是，最后，他带上了邱椋，但把邱椋留在了门外。
.
“夫人，打扰了，我是希德·奥尔森。今天是您的月度检查。”
声音不是从门板外传进来的。史戈拉·胡准备的房间隔音太好，人在里面只能通过可视门铃看到外面的情况。
予岚从脚边的AI聊天助理身上抬起眼，抿了抿嘴唇，说了声“请进”。
这门是声纹解锁。希德·奥尔森拎着个大箱子，跌跌撞撞地从门口蛄蛹进来。还没等他站稳，大门便在他身后迅速关闭，差点卡到他的脚后跟。
看这么紧。
医生叹了口气。他面对这对皇家夫妇，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了。好在史戈拉·胡暂时没有怀疑过什么，他以为医生只是在怜惜予岚的病情。
“医生，我觉得我最近状态不错。”予岚斟酌了十数秒，才缓缓开口。医生刚把材料和仪器一字排开放在桌上，转头正对上她期冀又讨好的视线。
他害怕她这样的表情。医者仁心，他知道再乖顺的鸟都有渴望天空的本能。她甘愿做金丝雀之前，也曾是翱翔于天外的……鸷鸟。
本来很贴切，现在却是大逆不道的用词。头顶的监控孜孜不倦地运转，史戈拉·胡决意执掌一切的目光如芒在背，他作为一个小小的工具，任何情绪与立场的表露都是僭越。
希德摇摇头，压下心底所有的思绪，转回了脸，假装听不出她是什么意思：“夫人好好休养，状态会越来越好的。”
“噢。”予岚知道这是委婉的拒绝，事实上本来也不抱希望，便没有坚持，只是配合地接过贴片和细管，往手腕上和脊柱后面扎。史戈拉·胡给她配备了贴身保姆，但予岚不喜欢在这种场合由保姆帮她做检查——因为不可避免需要接触身体——她自己来就好。
她的残疾发生在腰部，希德医生不方便动手，她用两根手指夹着贴片，一节一节脊椎骨往下数，直到后背上手指的触觉消失为止。待到她拉好衣服，医生便站在她身后，为她挽起长发，固定成一个不算漂亮、但方便做检查的形状。
“今天要做一份月度检查报告，所以检查项目会多一些。”医生紧了紧手套，把最后一片贴片放在她手中，见到她有些落寞的神情，还是心软道，“如果恢复得很好，我会向殿下提交申请，让你多出去走走。光晒太阳没用，还是要沾沾人气，否则容易产生精神问题。”
予岚正把那贴片往手腕上按，闻言倏然抬起头，蓝眼睛温柔地望向医生：“……谢谢您。”
她的语气很平静，在监控收声中毫无端倪。只有医生看到，她此刻眼睛很亮，好像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自由的机会，就可以让这颗夜明珠重新散发出光泽。
——检查很顺利，结果也很不错。
予岚驱动轮椅，送医生到门口。
迈出房门的时候，希德·奥尔森回过头，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然而，这位夫人却忽然朝他绽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
他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予岚微笑着，在门扉合上的瞬间，略有涣散的目光从医生脸上，移到了医生胸前的衣襟处。
她的眼睛再度闪过方才的光泽。
——这不是她的表演。刚刚医生站在她身前、固定在某个角度时，她分明地看见，希德·奥尔森胸前的第四颗纽扣中，藏着一枚摄像头。
医生知道吗？医生应该是知道的。
但这是谁授意的，她不敢肯定。
她真想摸摸自己的手腕，为了伪装自己，她很久没有见过那个字母纹身了。但她最终没有任何动作，在这里，连叹气也有可能被询问原因。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她残缺、不便，但还算健康美丽。
记忆里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在漫长的黑暗中，留下了两颗恒久不灭的夜星。
算算时间，也是时候了。
几百米外的议事厅，史戈拉·胡和霍曼牵头，率领议会众人签下一份搁置数天的文件，正是南十字座政权动荡变更期间，被李岩周取消的那份通商合约。
“南十字座会同意吗？”有议员问，“他们一开始死死压着信息，结果严重到压不住，寒鸦元帅发动政变、内阁夺权的事情被海盗泄露得沸沸扬扬，现在处理外界舆论都焦头烂额，还会放任我们通商？”
霍曼似笑非笑：“此事殿下自有定夺。”
江扬的性命还掌握在他们手里呢。就算那个姓李的内阁首辅不同意，江扬也会想办法同意。就算他立场有变、一心求死，他总不可能放弃予岚。
不过……麦古终于下台了啊。
霍曼悄悄瞥了一眼史戈拉·胡，不曾想史戈拉·胡也看过来。那双属于毒蛇的眼在任何时候都如此令人震悚，即便心无芥蒂的人也难免生出怀疑和心虚来。
史戈拉·胡朝他点点头，抿紧的嘴唇吝啬地给出肯定的弧度。霍曼自认对他无愧，便直直地回望，表面上这是两位权柄的“会心一笑”——
眼神交流结束，史戈拉·胡率先撇开目光，嘴角压下去。霍曼的肩膀紧紧绷着，恍然惊觉背后已是冷汗涔涔。
.
江扬还是第一次来鸷鸟的空间站。
这座名为“神农架”的造物比想象中庞大，他们的飞船还未抵达泊港，重力就已经受到影响。江扬没什么准备，在整个人不受控制歪向一边的时候伸手去扶旁边的墙，结果掌心一暖，按在了邱椋的手背上。
邱椋很无辜，迎上他意味深长的瞪视，眨巴眨巴眼：“我只是想扶你一把。”
江扬学着他平时的样子挑挑眉，一把把手松开：“行。”
他们这种人，不适应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情，这么一来一回足够他调整好姿势和重心，因此邱椋也没再去扶他。
很快，飞船停靠完成，他们穿着作战服踩上空间站的地面，有站岗的卫兵带他们进入大门。
麦古的房间不算偏僻，但也要走个十分钟。他们停在一间审讯室前，卫兵行了个礼，沉默地离开。
江扬望向那面巨大的单向镜，上面反射出自己和邱椋的影子，两人褪去作战服后都穿着衬衫，邱椋额外披着那件黑色外套，并肩站立时，比他略高三四公分。
邱椋也看着那玻璃，突然伸手，在两人头顶比了比。
他的手指划过屋内中年人的投射的身影。
“你是不是长高了？”他的手停在自己的眉梢，对着江扬黑漆漆的倒影说。
江扬沉默片刻，神色昏暗不明，也对着倒影回答：“你走的时候，我已经不长个子了。”
邱椋：“……唔。”
似乎说错话了。
江扬却笑了笑，坦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长大了而已。”
更年轻的时候，他努力把腰杆挺直，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些，以减轻人们对他的轻视。他的背脊是拉紧的弓弦，为了追上倾慕之人的脚步，后踵都来不及落地。
后来，他无人可追随了，最纯挚的理想在一夜之间死去，漫长无期的现实磋磨了他心里那棵笔直的树，一圈圈刻痕与年轮浮现，树干不再挺直，弯折出许多不算美观的结节。但宽阔的树冠伸展开来，不经意间，已经缀满遮天蔽日的绿荫。
他也不再执着于和那人比肩。
“我进去了。”江扬说，“在这里等我。”
邱椋眉眼含笑，在他手上攥了一把，很快松开：“嗯，去吧。”
这一次，轮到他走在前头了。
短短的，慢慢的，不好意思。
本来这章计划后面还有一段，但是最后结尾那里断得太好了，我就先断在这儿了。
本卷应该还有一章结束，下一个副本就连着终战了，超级难写，先滑跪了。
你说这个邱江（嚼嚼嚼）它怎么这么好吃呢（嚼嚼嚼）发明邱江的人一定是个天才啊！
二编是段落格式有误，骚凹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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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标题没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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