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恼人。
常态就是只下一点,细若银丝,但又绵延不绝,不打伞怕被淋,打伞又觉得不值得。
江扬还是带了伞。公共课,人文学院路远,他不想在路途中遇到什么天公不作美的意外。下课到门口时果真雨大了些,一群粗糙的男同学爆着脏话往外冲,他背着包站在屋檐下,加入“等雨变小”的那一排。
认识的同学当他也是没伞,撺掇道:“一时半会儿小不了,跑回去得了。”
江扬失笑,礼貌地拒绝了:“你跑吧,我再等等。”
他心里算着时间。屋檐上水滴落的速度加快了些,身边的同学刚跑出去几步,远远地能听见滑稽的惨叫声。他回头看向楼内,正对上一帮新的倒霉蛋下课出来,又纷纷看着门外的雨幕望而却步。
一个熟悉的身影夹在其中。
完美。
那人脸上刹那间扯出释怀的笑来,在身侧怨声载道中阳光地走向大门。这自然是伪装,一点点神经质可以驱逐藏在人群中的烂桃花,但赶不走执意等他的人。
檐角水滴积攒不下,哐当落了下来,掉进石头地面的小坑里。
他这时候才施施然把包横到身前,从包底层捞出折叠伞来。抖开锁扣的时间刚好够那人从楼里出来——是的,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最先出来——然后江扬冷静地抬头,正卡在那人第一眼会注意到的位置。
“学长。”
没有说谎、声称这是偶遇,但也不说破自己的刻意等待。语气有些假正经的意思,属于促狭的小玩笑——他正常都是直呼姓名。
邱椋被这个称呼震了一下,看清是江扬,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味道,学着他的语气道:“哟,这么巧啊学弟。”
江扬抖开伞扣:“捎你回去?”
“这么好?不会是专门在这儿等我吧?”邱椋钻到他撑开的伞下,气息骤然靠近,江扬的手腕不动声色一僵,还是干脆利落地把伞举好,往外走去。
余光里的邱椋跟上来,气人的高个儿把伞下的空间挤得所剩无几。江扬突然冒了个坏点子,回了句:“对啊,学弟暗恋你,怎么了?”
邱椋差点吓得跳起来,脑袋磕了一下伞骨,江扬感觉手中伞柄被撞得歪了歪,一先一后传来“咚”的闷响和“嗷”的惨叫。
“这不好笑。”邱椋捂着脑门儿幽幽地说。
江扬笑得耳根通红,借此平息说出真话后擂鼓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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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周能见两次。一次是周三的Nut辩论社团例会,另一次就是这节公共课,江扬上马哲,邱椋是形策。那位讲话拖泥带水的形策老师爱拖堂,每次都迟个三五分钟,但邱椋是个着急下课的家伙,江扬缜密地观察了几次,很快就能精准地在门口堵到他。
好雨知时节,像今天这样幸运的话,他就能借机和邱椋共走一段不短的路。他们现在挺熟的,算是朋友,还恰好同节课——江扬暗骂自己,这种情况一起走也没什么,不知道那么多借口和掩饰有什么意义。
当然,雨是最好的烟雾弹,至少这段路上,他有信心把多余的东西拦截在伞外。
“这次大比赛选队抽签结果出了。”邱椋的手机响了声,江扬口袋里也是一震。他打着伞不方便,邱椋便调出群聊,把手机屏幕塞给他看,“好巧哦,我们分配到同一组了,一二辩他们选了,三辩归我,四辩给你,行吗?”
江扬愣了半秒,反应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表示已知和同意,邱椋便把手机收回。
江扬问:“题目是什么?”
“‘饥渴有害饮食之正’所表达的意义在今天是否仍具有普适价值,我们是反方。”邱椋拿回手机念了一遍,长长地吐了口气,语调中难掩雀跃,“哎呀,这估计是曲甫命的题,好久没看到如此具象生趣的辩题了。”
曲甫是Nut辩论社的副社长,今年大三,一个常年泡在实验室的扫地僧,人狠话不多,几乎只在季末总结的时候被社长徐天探拽出来。江扬这一年只见过他三次,两次是社团比赛,一次在非饭点的食堂。
江扬回味了一下题目,道:“题目给的信息还是很多的,这一场估计要打很久,光是概念界定就能吵半天。”
“你擅长概念界定,对你来说不难。”邱椋偏头过去笑了笑,气息掠过江扬耳畔,“这么强,幸好是友军……我们很久没做过队友了。”
学长略高几公分,卫衣上有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味道。染成香槟色的头发应该重新洗过,今天颜色红了些,深了些,变得发赭。江扬感到一股热风,不知道是被体温加热过,还是自己的脸颊在烧,只觉得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忽起来,不得不分神去安抚躁动的脉搏。
……够了,江扬,出息一点。
“是很久了,谢谢。”他公式化地回答,觉得也算是一种幽默,“我也一直想和你一起打一场。”
“哦?为什么?”邱椋转过脸来,问得很正经,似乎是真的好奇。他半眯着眼,但江扬能看到那双黑色的瞳孔闪着光。
江扬一直镇定得有些面瘫,自认演得天衣无缝,但再勇敢也无法与这双眼睛对视,只能落荒而逃。因此他没看到邱椋脸上一闪而过的了然笑容,只故作从容地目视前方:“谁不想和强者并肩?”
邱椋说了句“是吗”,这个话题便没有了下文。江扬第无数次想掌自己的嘴,解释自己不是那种轻浮地奉承的人,他们是朋友吧,说句真心话没什么大不了——但纯粹的欣赏又太过稀缺,他们没有熟到那个程度,万一邱椋面上应了,心底反而愈发不信,如何?
最后,对话结束于“周末去图书馆开会讨论”、“谢谢人美心善的江同学送我回宿舍”和“听你们安排”、“不客气邱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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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江扬认识邱椋,比后者想象中早。
他们都来自成通市,江扬在三中毕业,和予岚同班。有一位同样姓江的学长,和江扬在学生会短暂地共事过一年。
江渡是美术生,在去高三集训前夕一次契机混乱的聊天中,提过他奇妙的冬令营生涯,大半是他虚无缥缈如谪仙下凡的初恋,另一小半是成通七中那个叫邱椋的传奇男人。
江扬听到邱椋在近乎恶意压榨的军训中挺身而出,听到他以理服人未遂、最后怒而动用关系,听到他公然早退……后面没了,但据说人在七中过得挺好。
“怎么?你有看法?”江渡见他久久不吭声,揶揄道。
“……”江扬想了半天措辞,“很摇滚。”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戳到江渡的笑点,总之是笑了大半天。江扬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解释,他其实是褒义。
不过,他和这位姓邱的仁兄素昧平生,如此自由的一个人,他者的评价也没有意义。
一年后,他在江渡的社交账号上看见一张速写练习,画的是他的脸和一个陌生人。江渡说这人是我朋友,七中那个邱椋,因为是练习稿,恰好把你俩排在一起了,望别介意。
江扬仔细观摩了那张侧脸,只觉得骨相漂亮,具体的看不出来。
又过一年,他也高中毕业了,被东江大学录取,在表白墙上赫然撞见“邱椋”这个名字和几张高清照片,把名字读音、五官轮廓与记忆中的道听途说、微博上的速写图片联系起来,才确认了就是这个人。
邱椋。
外貌确实优越,单看眼睛可以用“漂亮”形容,但眉形又极锋利,鼻梁骨的角度浑然天成,嘴唇凉薄戏谑,但笑容开朗,气质风流。
第二张照片是专门摄影的,画面的焦点染了浅色头发,在光线影响下看不清,但应该偏向暖调,带点灰。他站在领奖台上,肩膀斜挂了一条象征荣誉的飘带,外衣领子不规矩地散着,长袖在手肘的折叠处又平整得不见皱褶。
他手中刚接过领导递的荣誉奖状,还没有放至胸前,小臂平放托举着,肌肉线条匀称流畅;背脊挺得很直,整个人却有种漫不经心的气场,薄薄的眼皮垂着,盖不住眼中细碎的光。
拍得太好,活该上表白墙。
这就是邱椋么?倒是符合心目中的印象。
那时候江扬没有在这里多停留,自知和这样的家伙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直到军训结束,社团招新日,他鬼使神差把简历投去了Nut辩论社,才想起来自己填表时,脑海中是那张照片,那人身上挂的飘带写着最佳辩手。
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去Nut辩论社面试的周末,他和临时组成的队友只讨论了不到一天就得打比赛,分到的是反方二辩。邱椋是本组凑数的,坐在对面正方二辩的位置,他的正前方,一头浅色卷发在日光灯下泛着暖光。
时间仓促,他们的立论做得太差,江扬无力回天,只能在自己的轮次强调对辩题的概念定义。果不其然质询环节,己方一辩被对方三辩针对,紧张之下哑口无言。己方三辩心态崩塌,质询中也卡壳,被愈战愈勇的正方打得体无完肤……最后自由辩论是江扬一个人撑起来的,正方三辩咄咄逼人抓着他们的逻辑漏洞,正方四辩在旁补刀上价值,他四两拨千斤地用概念强压回去。
时间用尽时,双方还保持着对峙局面。江扬知道胜负已分,几乎是精疲力尽地摔进椅子里,无意间抬眼和全程沉默的邱椋对视,又下意识挺直腰背。
因为邱椋有辩论经验,所以这次他只能呆在不擅长的二辩位置,并且自由辩论环节禁止发言。江扬想起来,自己在整个过程中不止一次对上邱椋的视线,那人沉默又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对后辈的打量或审视,只有对对手的尊重,和一点点不令人反感的探究。
反方输了。
一辩哭着向众人道歉,三辩和四辩感谢了江扬的力挽狂澜。江扬叹了口气在原位没动,等社长徐天探宣布结果。
选拔不看结果,只看表现,江扬被队友反向带飞,顺利入选,成了辩论社一员。
尘埃落定,众人相继散去,江扬礼貌地等其他人先走,目光又不自觉落在邱椋身上。邱椋个子挺高,估计至少185,头发是饱和度较低的香槟色,张扬而不艳俗。
让他没想到的是,邱椋突然看过来,朝他笑了一下。
他呼吸顿住,本能地要起身离开,腿脚却像生了根。邱椋绕开围观人群走过来,一直到停在他面前,指着桌上凌乱的材料和笔记,问:“能看吗?”
江扬说:“能。”
喉咙紧得发不出声,他又点了下头。
邱椋精准地从纷飞的白纸中找到江扬的那几张,快速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然的笑。
他放下纸张,手指点在江扬做了铅笔笔记的地方,语速飞快:“刚刚我方三辩第一轮质询到后来有漏洞,总体逻辑已经偏离了题目中对‘青年’的范围划分,如果这时候用你这一段题目剖析得出的概念界定,完全可以防守下来,甚至你们的三辩可以反向质询,那真是鹿死谁手无从而知了。”
江扬怔愣地仰头看着他,心中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回答道:“可惜,我一直在等正方三辩质询我,但他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
“那小子是叫……郑澜澜,他应该有点辩论赛经验,挺厉害的熟手。”邱椋发觉江扬一直抬着头,便随手拎了把凳子坐在江扬对面,“我看你是纯新手,你们队只有四辩有经验。这些论点和切入点是谁写的?”
江扬迟疑了半秒:“基本上是我和四辩讨论的结果。唔……你圈出来的概念是我提的,还有那几条模拟正方从价值入手的驳论是我写的。”
“这样。”邱椋盯着那几张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喜欢一辩还是四辩?”
怕江扬被擅自安排了会不满,他又连忙补了句:“只是建议,我觉得这两个位置适合你。”
江扬说:“等我有机会都体验一遍吧。”
后来那位正方三辩郑澜澜找过来,和江扬勾肩搭背地唠了大半天,主要是围绕刚才的辩题,江扬知道这人也没尽兴。他好脾气地陪着这位对手唠出社团教室大门,转头瞥见邱椋和社长徐天探朝他们挥手告别,只得匆匆忙忙点头,回身投入无穷无尽的讨论中去。
等到宿舍楼和郑澜澜告别,江扬一团乱麻地爬着楼梯,才想起来刚刚自己没有扫邱椋递过来的二维码。
他把这事告诉了予岚。予岚在语音里哈哈大笑,说你知道你拒绝的是谁的码吗,是金融系系草的码。江扬冷漠地回怼,自己已经在辩论社群里,想加微信还不是轻轻松松?
十分钟后,他在群里找到昵称“Nut邱椋”的人,对这位顶着绿色青蛙张嘴表情包头像的“狂暴早八踩点组长”犹豫半天,小心翼翼发去一个带着歉意的好友申请。
这是他了解邱椋狂野人生的真正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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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椋挺爱发朋友圈,内容有日常的杂碎吐槽,也有正经的照片九宫格。江扬在他相册的过往中发现江渡学长的脸,是他们在暑假去了隔壁省沿海,在壶心岛周边的海波中驰骋;有他的母校成通七中,还是黑头发的邱椋被关在证件照相框里、挂在荣誉墙上,外面站着花里胡哨的邱椋本人。再往下翻还有泰晤士河,大本钟,加拿大不知名海岸,阿育塔雅的古城遗迹,日喀则边境的运输车和国旗。
剩下的内容则是一些匪夷所思的日常,譬如在酒吧玩被拍上表白墙,朋友误以为他背着兄弟卖沟子做鸭,还有突发奇想贴了一整条手臂的纹身贴,无辜地走在街上,把碰瓷讹人的摩托车司机吓得落荒而逃。
江扬还经常会刷到他骂专业骂水课骂早八的动态,但通常过几天就删。措辞太好笑,还夹杂着一些文化梗文字梗,幽默感精妙绝伦,江扬有时候忍不住评论,邱椋也认真地回,搞得徐天探来问,你俩在评论区讲相声呢?
一来二去,两人莫名其妙混成网友,邱椋有时候来找他吐槽,私底下脏话什么的都来,江扬配合着阴阳怪气。邱椋发语音夸他“哇你好会骂人啊”,话尾被转文字识别出三个波浪号,江扬在这头笑得停不下来,打字回“你也不赖”。
但他几乎不会在学校里碰到邱椋。
金融系的学院在西南边,江扬学的应用心理,远远地在东边。Nut辩论社半个月开一次小比赛,两个月一次大比赛,好几组人的时间不同,有时候分在不同的组,他和邱椋连擦肩而过都没机会。
只有日复一日的动态和偶尔更新的校园表白墙记录着那人的踪迹。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在意,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刷朋友圈、寻找绿色青蛙头像成了习惯。那人很爱出去玩,照片的地方江扬大多不感兴趣,但他喜欢在里面寻找记录者的痕迹。偶尔他也从别人那里看到一些不会被本人记录的消息,譬如误食过量咖啡导致急性肠胃炎浪进医院——他失眠到凌晨才发觉,这种在意有点过头了。
当然,那家伙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江扬已经说服自己承认这种“多余的感情”了。
邱椋朋友很多,看上去和谁都聊得来,江扬在辩论社旁观比赛时偶然望进他的眼睛,漂亮、热烈、裹挟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漆黑一片。那天难得出现的曲甫拍了拍他说,别被那家伙的外表迷惑,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江扬定了定神说:“我知道,我和其他人不一样。”
曲甫抱着手臂,和他一同看场内口若悬河的人:“对他来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这样吗。”江扬波澜不惊道,“学长好像很了解他。”
“我研究所有人,没有针对性。”曲甫没什么表情,轻描淡写地,“了解他不难,他不会藏着掖着什么。靠近他也不难,他愿意与所有人同行,只要有人搭讪。”
“那难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曲甫笑了,推了一下眼镜,语调也悠远起来,“我对这种人有偏见,理解也不透彻,也许对我来说,难就难在我不知道难的是什么……别说这个了,我的脑子已经快要忘记‘难’字怎么写了。”
——江扬想起江渡分享过的一段书摘。
「诗人说,一个幸福的位置,其实就因为它是一个美丽的位置。
美丽的位置?
对了,那必不能是一个从赤诚相见退回到彬彬有礼的位置。
一个美丽的位置?
对了,那必不能是一个心血枯焦却被轻描淡写的位置。」
江扬心说,其实我知道答案是什么。真正难的是成为靠近时让他退缩,决意放弃时又让他追上来的人。
但那不是一个美丽的位置,那是一个梦幻的位置,撒满蝶翅上的鳞粉,脆弱、危险、神秘、又不合理地存在着。就像世界允许被填满莫比乌斯环,但由两个莫比乌斯环合成的克莱因瓶又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于是,名义上看开了的江扬,在周六准时抵达图书馆的讨论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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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扬同学永远准时,没有迟到过,也不会早到很久。
这次最早到的是一辩,就是江扬去年面试时的四辩队友,一个风格稳健的姑娘,这大半年也合作不少。她提前查了资料,四个人汇总信息的时候,她一个人写了半面白板,剩下三个人原地缄默,不动如山。
“江扬,你没有要说的?你应该很适合这种话题。”搞辩论的人偏好有话直说,她就主动cue了老队友,“我不太擅长当反方,像原句的含义这种资料只是最基本的东西,剩下的还是看大家集思广益和头脑风暴吧。”
被点名的人下意识看了看旁侧,邱椋果真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一手托腮,眼睛眯成月牙状,笑容中一半玩味一半鼓励。江扬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目光,转头的时候脖子僵硬得咔咔响,仿佛脊椎生锈。
“我说说我的一点想法。”
他把PPT发到群里,再投影到白板上,重重叹了口气。邱椋似乎只是盯着他这边发呆,呆到他开口前最后一秒,忽地收了那股懒散劲儿,目光缓缓聚焦在白板中央。江扬卡了一下壳,心说这集我在朋友圈看过,他简直和公共课领导视察时一模一样——原句是一个比喻,“像连上打气筒的气球皮,表面支楞着,里头全是空气”。
妈的,还挺可爱。
“首先,许朝苒写的意义转化这一块,核心概念就是将‘饥渴有害饮食之正’引申为‘渴求有害事物之正’,意思也很明显。这条非常有用,我相信正方搜索到的资料与我们相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说,他们能入手的意义只有这一条。”
“没错。”邱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激光笔,在白板上圈了几圈,“正方要顺从题目要求的‘普适价值’,大概率只能从意义入手,套用到价值观和人生选择层面,加上一些近似于成功学理论的东西。不过嘛,我们反方的优势在于,我们持否认态度……所以思路打开,既可以否认‘普适价值’,也可以否认‘饥渴有害饮食之正’这句话的逻辑和意义。”
江扬并不反感这种打断。主要是邱椋完美地接上了,他刚刚确实想说这个。
在他这里,强者从来都有特权。
PPT是独有的江扬风格,白底黑字,123列点,概括性的文字加粗,剩下的部分写随时能补充的关键词,如果是逻辑链就挨个列出逻辑节点,用箭头连接——整个页面一目了然,又简洁明晰。最后所有人一致决定,把所有笔记都记到这份PPT上,到时候稿子就对着它写。
江扬爆改书记员。
他打字一个下午,被这群话多的辩手补充得手腕酸疼。
图书馆讨论室只预约到下午五点半,到点了一群人被下一组人轰出来,许朝苒和刘越禾急不可耐地奔去食堂。江扬慢悠悠走在邱椋前面,从包里摸出一袋抹茶红豆吐司,在拥挤的晚霞中目送翻涌的人群。
“你不吃晚饭?”邱椋的声音在背后。
江扬叼了片面包,没回头:“在吃了。”
邱椋挑眉:“你就吃这个?”
江扬放慢脚步:“给你一片?”
“唉,谢了啊。”邱椋配合地追上去,和他并肩,接过被霞光染得金灿灿的面包,像是随口提议,“没说完的,今晚还继续吗?我倒是想到一个不错的去处。”
霞色也落在邱椋脸上,天际金红一片,有些刺目,在江扬目光聚焦之处,又只是服帖的暖调。光影给邱椋的面容勾调出惊心动魄的美,江扬一不小心看得久了些,回神时条件反射别开目光,又后知后觉邱椋刚刚也一直看着他。
他不确定邱椋是否坦荡,但如果邱椋问起,他只能承认自己别有居心。
现在你敢吗?江扬。
邱椋肯定是一时兴起,而他估算风险后推翻了晚上的计划,在心底画上一个雀跃的问号。他们并肩往校外走,一路上江扬眼睁睁看着邱椋和擦肩而过的人打了七八次招呼。有些在意是难免,但邱椋打完招呼会回头看看他跟上没有,这又给了他一点安全感,至少这段路上,时间都属于他们两人。
江扬觉得自己还是看不懂邱椋。
曾经他觉得邱椋的人生太丰满,自己还在题海中挣扎着给自己谋一个虚妄的出路时,邱椋已经蹬着长靴攀上青藏的雪山群。他的生活简单得像单桅帆船,十八年来只需要扶着舵杆、在洋流里安享孤独,那人比他多活15个月,却已深潜浪潮之中。
他没有能分享的故事,成通市打拼出来的高中生有着千篇一律的、令人牙酸的往昔,他所经历的,邱椋也经历过。他回馈不出同等的精彩,只有空洞的向往。
鼓掌的时候,他湮灭在那些围观群众里,绝望又平凡,才惊觉自己对邱椋而言,和其他追求者们没什么两样。
那是一盏遥不可及的灯塔。
可现在,这个结论正在被推翻。
他跟着邱椋走进校外的巷道,推开一扇玻璃门,闯进大学城年轻的夜生活中。人有点多,邱椋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拖到吧台,开口跟吧台后的女人要了一个隔音小包厢。
“206,自己放一下电视,我没空。”女人擦着玻璃杯,给了邱椋一张卡,目光扫过江扬,并没有后者想象中的冒昧,“怎么还带人?你同学?”
邱椋笑着应:“朋友,来学习。”
——所以,他们确实是朋友。
江扬跟着邱椋一步一步走上木楼梯,手腕上还残留着余温,心里想,对啊,邱椋也该有自己认定的朋友的。
没那么遥不可及,也不是什么稀奇物种。
只是一个有些古怪的人而已,况且在他的标准里,古怪是褒义词,相信在邱椋那儿也是。
“酒吧是我爸开的,他人在成通。吧台那个姐姐是他朋友冬却,直接喊经理就行。”邱椋推开206包厢门,给江扬解释,“这间隔音很好,用来给客人唱歌用的,所以配了投影电视,刚好可以用。”
江扬找到了贴在墙上的电视使用说明,很快连上电脑,把满满当当的PPT投在屏幕上。他忙活完,邱椋从外面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他才知道刚刚邱椋出去了——上面放了两个长杯和两个高脚杯,还有一个矮杯子里面没有液体,孤独地转着一颗硕大的冰球。
“酒能喝吗?”
江扬垂眸看这一片蓝蓝绿绿:“……不太喜欢。”
于是邱椋拿了杯莫吉托给他:“特调的,酒精很少,基本都是薄荷,算我请。”
店都是邱椋他爸的,江扬也不推拒,稳稳当当接过杯子:“谢谢。”
他喝了一口,突然想到表白墙上有关邱椋来酒吧“卖沟子”的谣传,给自己讲了个低俗笑话:这家伙把亲爹骚成了老鸨。
“笑什么?”邱椋问。
“没什么。”江扬才发现邱椋又在看他,赶紧表情管理,恢复严肃的神情。
他们确实是来讨论下午的遗留问题的。包厢门关上后,楼下的噪音被一股脑排挤在外,只有震动的地板昭示着属于酒吧的昏沉和鲜活。白色的PPT在这其中明亮得诡异,江扬突然理解了一点趣味,心想隔壁有可能是一对亲在一起的情侣,性别不限,泡着酒精你侬我侬,但他们绝对猜不到一墙之隔外会有两个大学生在放着PPT讨论辩论赛题目。
“悖论”两个字,被孤零零地放在这一页正中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一页源于讨论结束前邱椋的一句话:“若他渴求的就是事物之正呢?”
他们欲对这种假设进行延展时,恰好时间到了。江扬快速地敲了“悖论”两个字,就合上了电脑,在下一组预约人员的催促声中离开讨论室。
“你觉得这是个悖论吗?”邱椋端着一杯深蓝色的鸡尾酒,正式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问题。
江扬一顿,正色道:“我来的路上有在想这个问题。你提出这个问题是基于‘渴求有害事物之正’这句引申义,我理解你的意思,你是说正常的‘渴求’有可能得偿所愿,但一定得不到事物之正;而如果渴求的就是事物之正本身,那么按照逻辑,有可能得到事物之正,也一定得不到事物之正……这就是一个悖论。”
“心有灵犀啊,我完全就是这么想的。”邱椋抿了一口酒,“所以你要说的是?”
“我要说的是,”江扬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按照原句,你的假设真的存在吗?饥渴是一种状态,只能得到基础的食物,毕竟饥渴的人是不会去求饮食之正的。”
“嗯,这样一来,概念界定就只能掌握在正方手里,我们需要随机应变咯,好糟糕呀。”邱椋深深地看着他,重复道,“不过……饥渴的人是不会去求饮食之正的。”
江扬无辜地眨眨眼。
两人对视几秒,齐齐笑了出来。
……
“所以你的假设不存在啊,我们不需要去讨论这个问题。”正方二辩掷地有声。
邱椋懒洋洋地:“我说的是,饥渴的人是不会去求饮食之正的。”
正方二辩不明所以:“我们都知道,你没必要重复这句话。”
“对啊,你们都知道这个现象。”邱椋说,“那孟子这句话,到底能讲给谁听?”
“当然是……”
“饥渴有害饮食之正,所以呢?饮食之正关饥渴的人屁事?你对饿了三天的乞丐说这样生吞馒头吃不出它的滋味,乞丐说你这么闲就行行好再给我买一个吧——什么饮食之正,who care?所以孟子这句话必然不会对饥渴的人说。春秋时期,当时天下谁人饥渴?自然是百姓饥渴。好吧,百姓不听这话,孟子能讲给谁听?那自然是帝王听。封建帝王**数千年,这数千年天下百姓千千万,王位都只有一个——一句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听得的话,普适价值在哪里?”
正方二辩停顿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题目要求的是‘在今天’,你的理论还停在孟子的年代。今天我们能吃饱穿暖,饥渴的现象已经不具有普适性,拘泥于原句咬文嚼字有什么意义?在大家都有可能去追求‘事物之正’……”
“打断。”邱椋这两个字咬得自带波浪号,春风满面道,“拘泥于原句咬文嚼字有什么意义?看黑板,题目原句里有个‘仍’字。要成立今天的‘仍有’,首先得证明‘曾有’才行啊。不巧,刚刚对方立场的‘曾有’被我推翻了,那么——你重新证明了吗?”
“……”
计时器响,徐天探做了个手势,笑眯眯地宣布:“——质询环节结束。双方开始自由辩论。两队各有四分钟,请合理把握时间。”
双方都沉默了一阵。
最后正方三辩先站了起来:“……对方辩友,我重新申明一下我方观点。……那么,请问对方三辩是直接否认孟子的名言所蕴含的警世作用了吗?”
“孟子是谁。”江扬轻飘飘地截下来,“警示作用不是推翻了?你重新证明了吗?”
“既然题目使用了‘仍’字,也就是说在题目设定里,原先就存在这个‘有’,存在即合理。”
江扬:“哦,合什么理?你们合的理刚刚被推翻了。你重新证明了吗?”
“不需要证明,重要的是它就是存在的。”
江扬:“我不信啊,我都没见过它。”
“我方一辩和二辩刚才已经反复阐述过这句话的意义和我们的观点,也就是……”
江扬:“哦,这个我听过,不是被推翻了吗,重证否?”
——这是战术。
邱椋说江扬话少,讽刺和阴阳怪气都是一击毙命,太适合在自由辩论环节搞心态抢时间了。
而且,他们钻的这个空子太无敌,只要江扬一直冷冰冰地自动回复同一句话,就能把对面耗死。
偏偏江扬不仅擅长概念界定,还特别擅长抓回话题。
徐天探和曲甫坐在主持席,被大佬带飞以至于无所事事的许朝苒看到社长突然趴下去,接着那张铺满长布的桌子飞快地抖了起来。
曲甫:“……”就你他妈的是主持啊。
正方的时间率先耗尽,反方示意该环节可以直接结束。
接下来总算可以相安无事了,只是正方四辩总结陈词的语调有些恍惚。
最后的最后,所有人看向江扬。
“饥饿的难民不在乎食物有何滋味,能饱腹的都是人间佳肴;闲游的老饕不在乎食物是否顶饱,入口的滋味便能获得精神上的充足;而既想吃饱、也想吃好的那批,又有足够的时间给他们挥霍。人本就各取所需,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只要所得为所愿,那失去点儿什么又何妨?
“有人说,那些宣扬人人平等的人,其实从来不曾遇到过让他们呼号‘这不公平’的人生处境。古今文人怨王侯不知百姓苦。我觉得,真正的普适,或者说普世,从来都不是站在高处往下看,而是迈开脚步、移动身体,去认真地平视每一个人的眼睛。
“渴求并不羞耻,态度没有高下之分。希望每一个饱满喷香的馒头,都能送到渴求它的乞民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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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在包厢里写这段稿子的时候,江扬背对着邱椋套了个公式。
了解他的人,便无法靠近他了。抓住他的人,便无法悉知他了。既明晰他的思维、又获取他的身心,需要付出什么呢?
曲甫观察人类未果,江渡的书摘说那是一个存在与合理不可兼得的“位置”,江扬曾以克莱因瓶作比,又陷入踟蹰的盲区。
他问邱椋:“如果‘渴求的是事物之正本身’这个假设成立呢?”
邱椋喝干净了那一大杯蓝色的液体,彼时正准备拿第二杯。江扬眼皮一跳,刚刚他飞速查了一下,一查吓一跳,那杯蓝色的玩意儿里面全他妈是伏特加。
他记得这家伙得过急性肠胃炎。
他眼下顾不得什么,上前一步夺过邱椋手中的杯子,放回托盘里,整盘端走,用肩膀推开门噔噔噔地下了楼。回来的时候手里是一杯热蜂蜜水,想起刚才冬却暧昧的笑容,江扬镇定的脸皮底下已经后悔饱和。
邱椋在原地没动,没喝醉,静静地看江扬把蜂蜜水放在他桌前,一时间说不出话。江扬没有强迫他做什么,反而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故作淡定地问,如果假设成立呢?
“这很难说,不管是旁观角度,还是出于个人的选择。”邱椋握着那杯蜂蜜水回答,“客观上讲,很少有人真正去渴求所谓的事物之正。主观上讲,既然知道求不得,这样的行为意义又何在?”
江扬轻轻“嗯”了声,又问:“那你自己呢?”
“我?”邱椋似笑非笑,神情已经回到了以往的高深莫测,蜂蜜水被他喝出陈年葡萄酒的架势,但江扬只觉得这家伙乖乖喝热蜂蜜水,真他妈怪可爱的。
邱椋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就是真正会去渴求事物之正的那个人。”
“……哪怕知道求不得?”
“谁说求不得?方法千万条啊,解不开绳结的时候,找把刀砍断也是可以的。不是说渴求只是态度,不是行动吗?什么时候‘想要’连接着着‘得不到’了?”他把蜂蜜水喝干净,杯子轻轻放在桌上,玻璃碰撞出好听的脆响,“学弟啊,不去做,怎么知道求不得。”
那一瞬间,江扬几乎以为他看穿了。
但是邱椋再没说什么。江扬忍不住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垂下了眼皮,江扬没能捕捉到那双黑眼睛。
直到包厢时间结束,江扬被他从人潮与噪音中拽出去,然后自然地松开手,两人踩着月光回去。
一路无话,除了告别。
不过,江扬闷头往自己的宿舍楼走时,听见邱椋嘀咕的一句:“抹茶好苦,这种做法简直是对红豆的谋杀……哦,所以有了豆沙。”
语气太像自言自语,放在朋友圈又是个让人抓狂的冷笑话。但江扬知道,那分明是对他说的。
这个时候,自己和他又走到了哪一步?
是靠近时的退缩,还是放弃时的挽留?
其实这些都不成立,江扬想,他从未真正打算放弃过。
予岚曾担忧他凡事无欲无求,毕竟他前十八年都波澜不惊地度过,所求无非是更高的分数,还有清净的身心环境。这些太容易求得,因为努力可以很轻易,所以即便是失去也不过尔尔。
可世间浓淡在他人眼中,又岂是一笔概括得清?
……
他在掌声中安然落座,坐下时又一次去找邱椋的眼睛。这一次他清楚看到了,邱椋在他身侧,那双盛得下千人千面的黑潭水,此刻只倒映着一个人。
“好厉害的稿子啊。”邱椋也凑过来给他鼓掌,是熟悉的故作正经,但没有阴阳怪气。
江扬应下了这句夸奖,小声问:“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邱椋眨眨眼,感叹道,“难得被带飞,太爽了,当你队友这么幸运啊。”
江扬也眨眨眼:“你开心就好。”
邱椋被他这个反应惊讶到,随即突然反应过来,别开视线。江扬拉了拉他的袖子,声音轻得像羽毛:“邱椋,你是在躲着我吗?”
今天是大比赛,嘉宾席有老师来看,徐天探和曲甫正在辅助老师对辩手进行挨个点评,其中不乏邱椋和江扬的名字。然而两位当事人僵持在座位上,邱椋难得抿紧嘴唇一言不发,江扬问完话之后自己耳朵先红了,感觉一次外向换来一生的内向。
直到点评完毕,两人才齐齐反应过来,异口同声说:“谢谢大家。”
又是一阵掌声。
辩手们开始退场。
他们两人收拾都很快,邱椋想先一步出去,江扬也想,结果两人莫名其妙一起挤在最前面。
沉默一直持续到从昏暗的走廊离开、下了楼梯、到达学院门口的那一刻。
雨。
邱椋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没有像平时那样笑出来的心情,疲惫地问身边慢悠悠掏伞的江扬:“捎我一程?”
.
周末的固定饭点,正是食堂人挤人的时间。江扬一手撑伞一手在包里摸东西,邱椋安安静静地把伞接过来,下一秒手里被塞了个裹着纸袋的面包。
江扬没把伞抢回去,自己拿了片熟悉的抹茶吐司,这次连红豆都没有。
“你那是豆沙馅儿的,店员说包甜。”江扬见他愣着,好心解释。
邱椋说了声“好的”,然后顺从地剥开包装,咬了一口。
江扬又说:“上周三,人文学院门口,我说的是真心话。”
邱椋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哪句?”
“你是真不记得啊。”江扬叹了口气,慢慢地复述道,“我说捎你回去,你嬉皮笑脸地问我,是不是专门在那儿等你的,我说对。”
“……”邱椋轻轻笑了声,气息又一次擦过来,“好像有印象,后半句呢?”
江扬停住脚步,邱椋便也跟着他停下。
雨点敲在伞布上,声音像是斑鸠在用喙
敲击春天。
“学弟暗恋你,不过现在是明恋了。”江扬如他所愿,一字一句讲出来,“都说学长外热内冷,难以追求……我想试试。”
邱椋静默片刻,问:“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你也喜欢我,可以给我一个名分。”江扬认真凝视着他,“你观察我、了解我之后仍然靠近我,说明我对你而言足够有趣,能让你开心,这很好。哪怕你拒绝让我站在你身边,我也希望你快乐、自由。”
邱椋咬到了舌头,忍着没叫出来,狠狠嘶了口气。
江扬扑哧一下笑出来,接过伞,拍拍邱椋的肩:“怎么样,真正地渴求事物之正本身,很神奇吧?”
如果他是一艘船,邱椋也只是一艘船,只不过在船头点上了灯。
如果他是莫比乌斯环,邱椋也只是另一个,克莱因瓶不存在,不代表他们无法相合。
如果他要走到那个极限的位置,一定是因为邱椋也站在那里。
——他的渴求,无非也是从观众席站起,走到台前……平视邱椋的眼睛。
那天的霞光照在江扬脸上,也照在邱椋脸上,耀目的绛红慷慨地给每一枚灵魂镶上金边。
现在,雨遮住了落日,江扬的伞遮住了雨。但所有人都知道,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正如邱椋点头之后,春天仍然从他们伞下拂过,从生涩相扣的十指间雀跃着向前去。
同背景客串角色注释:
江渡-《一座漂亮的房子》《在那个结束一切的雷雨夜》(未公开)丨徐天探-《逃出鬼学校》ENTP丨曲甫-《逃出鬼学校》INTJ丨郑澜澜-《门神》(还没写)
注:
1.辩论题目“饥渴有害饮食之正”是孟子的语句,感谢高中某作文送来的灵感风暴,辩论写爽了。
2.书摘原文《务虚笔记》。
现在是秋天(立秋也是秋)写得有点颠倒,不过成品还算满意(1.3w字!这几天没有偷懒!这比连载难写多了!)突然想起来可以发在这边,就发了。
七夕快乐,你们俩长长久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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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番外/七夕贺文】绛色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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