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灵雨方出门便有人迎了上来，细问过才知是王媪派来的人。灵雨心中疑惑，却还是随那人一起去了官府。王媪果真在官府前等着她，二人排在两人身后。
“阿娘，莫要将我卖了，我不想去李员外府上……”李员外荒淫无度，每年都要纳新人入府，府中的丫鬟，但凡有些姿色的，都难逃他毒手。
“儿啊，快画押，往后娘有钱了，还会将你赎回来的。”
一旁的小娘子哭闹着不肯画押，小吏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若是不想画押，便退到后面去，别耽误事。”
大婶一把按住自己的女儿，捉起她的手，沾了印泥后压在卖身契上。
“不……阿娘，不要将我卖出去，今后每日绣到夤夜，我手艺好，定会赚到钱的。”小娘子哭喊着，哀戚的语调响彻衙门。
“烛火不花银子呐？等你到员外府，得空记得将你弟妇的嫁衣绣出来。”
小娘子还在哭，大婶便道：“若不是李员外要娶第七房如夫人，怎会买丫鬟，儿啊，这可是天大的福分。”说罢拿过卖身契递给李员外的侍从，讨好般笑道：“大人，这便是小女的卖身契了。”
侍者面无表情地接过，随后掏出一个绣囊，大婶接过沉甸甸的绣囊笑着道谢，随后当着众人的面前将绣囊扯了开来。
“阿娘，阿娘。”小娘子哭着奔向自己的娘亲，却被娘亲用手挥开，“莫捣乱。”
小娘子还要奔向娘亲，却被侍者带走了。“娘……”
“愣着干嘛呢？”灵雨听到动静，转过头，眼前的小吏一脸不耐烦。
“……”轮到她画押了，灵雨食指沾了印泥，轻轻按在卖身契上。
小吏打量着眼前粗布衣衫的小娘子，小娘子面容姣好，面色从容，丝毫没有要被卖掉的恐惧，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小娘子此后便失去了自由身，也不知要被卖到何处去。随后又摇摇头，每日卖身之人何其多，她也不过是比她人好看一些。
灵雨随着王媪回到牙行，一个小丫鬟立即接过灵雨的包袱，灵雨侧身躲过。王媪见状笑着说道：“娘子歇息一日，明日自有人带你去闻府。”
灵雨望了一眼王媪，王媪脸上的褶子似是比昨日更深了。
“谢过王媪，我也不是什么尊贵人物，自己来便是。”灵雨语气无波，一副顺从的模样。
王媪笑意更深，“都听小娘子的，小翠。”小丫鬟走向前，“带小娘子去后院歇息。”
灵雨跟着丫鬟走了。
二人过了前厅，穿过回廊，来到二层小楼。
丫鬟将门打开，屋里妆台柜架书案等用物一应俱全，灵雨走到屋内，看到最里面还摆了张鸡翅木的拔步床，灵雨心中轻叹，这等屋子她也住过，只不过是在十年前。
丫鬟将她送到便离开了。
灵雨将手中的包袱扔到床上，随后“砰”地一声倒在床上，滚了两圈，将头埋在水蓝软烟罗锦被上。这等珍贵的面料，她只在济州见过一次。灵雨又从包裹里拿出一个馒头，早上买了两个馒头，大娘多送了她一个，正好够今日吃了。
灵雨将右脚抵在腿上，脱了鞋子，而后又借左脚将另一只鞋也脱了下来，右腿搭在左腿之上，躺在床上啃起了馒头。
想起王媪昨日的话，方才的笑，灵雨忍不住摇了摇头，真不知是王媪傻，还是她傻。
舅母曾说，汴京城多的是吃人的怪物，当真没错。
待得将馒头啃完，灵雨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起了身。
方穿上鞋子，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何人？”
“小娘子，是我，小翠，我进来了。”
小翠推开门，笑着说道：“王媪命我给小娘子送吃食来了。”
灵雨点点头，“多谢。”
小翠笑笑，将食盒放下后便退出去了。灵雨目送小翠离开，关门之际，望见了门外隐约若现的一片衣角。
灵雨走到桌前将食盒打开，食盒共有两层，上层放着一盘炙鹿肉，下层放了一碗三脆羹和一个馒头。这样的菜式……给她一个丫鬟吃，倒显得有些丰盛了。
无事献殷勤。
灵雨心中肯定，是这王媪傻。
盖上盖子，灵雨转向床，拿起包袱绑在背后，随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窗纸，灵雨望到了门外若有若无的影子。灵雨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轻声推开窗子，顺着窗檐向下爬去。此时正是午时，小院后方少有人来，灵雨绕开众人，随着一个丫鬟遛到了丫鬟的住处。灵雨顺手拿了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换上丫鬟服后又回到了后院。
方到后院，便被人叫住了，“小桃，随我一同去上菜。”
灵雨心中暗叫不好，立刻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接过那人递来的食盒。
灵雨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二人一直走到楼内最深处才停下来，门外的侍者开了门，直到屋里响起熟悉的语调灵雨才知，这菜是上给王媪的。
“柳姐，我寻了一妙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盘靓条顺，最重要的是啊，她这容貌一等一的好，老身我做这行二十多年，头次见到这么美的姑娘。”
柳霜听王玉娇这般说，心里冷哼一声，“哦？能得王姐这般夸赞，想来真是个妙人。”这话她也就听了百八十遍吧。
“小红。”灵雨身前的姑娘福身。
“去通知小翠，派人将二楼左转第一间屋子的娘子带来，想来现在药已起效了。”
……
如果灵雨没记错，带她进房的丫鬟便叫小翠，而她住的屋子，也是第一间。
灵雨随着小红退出，手不由伸向怀中。怀中的钱是画完押后王媪给她的。怪不得她这般对自己献殷勤，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舅母说得没错，比起汴京，济州的恶霸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小红走了，灵雨便又折身回去，趁着门外侍者进屋的时机，闪身翻入另一间房，两房相邻，她能听到二人的谈话。
灵雨躲到墙角，将耳朵趴在墙上。
“这小娘子本是要卖进闻府的，不过我略施小计，一招偷天换日，将她卖给柳姐你，你放心吧，那小娘子，绝对值三百贯。”
灵雨当场就要喷出一口老血。
这厮只给她五十贯，转过头便将她卖了三百贯。灵雨悲愤地闭上眼，真真欺她太甚！
“你猜怎么着？那小娘子方走出门，李员外的人便进了门来。原来李员外也相中了那小女娘，小娘子那般相貌，李员外定然不肯放手，到时这女娘能换多少银钱，不都靠柳姐一张嘴吗！哪怕不卖给李员外，在花茶坊也能做个花魁了，柳姐怎么着也吃不了亏。”李员外才给她两百贯，命她今日便把人送到府上，她便博一博，三百贯卖给柳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小娘子可是自愿卖身的。
“哦？李员外竟然也想要这小女娘？”柳霜放下茶盏，望着王玉娇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听她吹嘘了十多年，这次倒吹得神乎其神，难不成她真遇到了个神仙妃子？
王玉娇傲然一笑，“人带来柳姐就知道了。”
一墙之外的灵雨心头窜起一团无明火，难怪今日门外有人等自己，原来是怕她跑了。气得灵雨攥起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腿。
“还有那闻府，也想出钱买个良家女子，只不过我还是想着柳姐这些年待我的恩情，有好货色，当然要先想着柳姐了。”王媪表面微笑，心中却腹诽恁大尚书府只肯出一百贯。一百贯当然买不到灵雨那般模样的，和柳霜提一嘴，也不过讨个巧罢了。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话做甚！”想着她？想赚她的银钱还差不多！
“芙盈也被我带了回来，稍后柳姐便一起带走吧。”
两人还在密谋什么，灵雨听与自己无关，便转过身子，深吸了一口气。
罢！罢！罢！
总之她还是比猪贵不是？
还贵多了！
灵雨屏气凝神，回过神来，耳边却传来更真切的窸窣声。
何声？
灵雨循声望去，不远处便是一张拔步床，隔着厚厚的帐幔，灵雨什么也看不见。
灵雨起身向着床边走去，床上的幔帐正轻轻地抖动着，里面发出“呜呜”的声音。
灵雨：“……”
灵雨正犹豫着要不要默默退出去，床上的幔帐抖得更剧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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