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驶进踊路街，车里四个小丫头忍不住打量二人。
“恩人，我们出来了……”
灵雨瘫在一旁装死，王媪给她的五十贯是不义之财，没了也罢，另外的十贯钱没得可是相当冤枉。
瞧出灵雨心绪不佳，芙盈便缩到一旁。明明她二人已经逃了出来，灵雨却无精打采的，活像掉了层皮。芙盈小心翼翼地偷瞄灵雨，正对上一双清明的眸子。
灵雨睁开眼，眼前的芙盈双眸噙泪，眼里闪着泪光，真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我见犹怜。
灵雨心中摇摇头，她才没了十贯钱，可怜的是她。
“还不知恩人姓名。”芙盈小心斟酌着。
“灵雨。”
“灵雨，我们真的要去闻府吗？”
灵雨点点头，将手中的簪子还给芙盈。她二人走投无路才上了闻家的马车，她去闻府是自愿的，芙盈却是被她拉来的。“如今你我身契都在自己手上，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若你要走逃，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芙盈顿住，捏紧了手中的卖身契。
灵雨看得出芙盈的小心翼翼，心中猜想她是怕自己再被捉回去。但这些事与自己无关，她二人有缘才一齐逃了出来，往后如何，要靠她自己的造化，她并不想干预。
“我……我可不可以陪着你，我做你丫鬟好不好。”
“……”灵雨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芙盈这般细皮嫩肉的，她可养不起。
芙盈看着灵雨翻了个白眼，知道她是在嫌弃自己，脸更红了，不由低下了头。
“你身上有钱吗？”
芙盈慢慢抬起头，摇了摇头。
“那你可会赚钱？”
“我……会唱曲，会跳舞，琴棋书画都会。”
“女红如何？”
“不会。”她的贴身之物都是丫鬟做的。
“可会做饭？”
“不会。”她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灵雨摇了摇头，和她舅父一样，只会舞文弄墨，附庸风雅，可济州那穷乡僻壤之地，任他画得天花乱坠也是卖不出去，中看不中用，换不来一点银钱。
她若是跟着自己，还不知是谁做丫鬟！
灵雨不理芙盈，从怀中掏出一干事物，在脸上涂涂画画。芙盈不敢出声询问，空气中只余马车轧在石路上的隆隆声。
马车已经过了踊路街，又过了梁门。不到片刻，马车渐渐慢了下来，灵雨知道，要到闻府了。
灵雨率先下了车，芙盈赶忙跟了上去。灵雨望了芙盈一眼，芙盈躲闪着目光，跟在她身后。
灵雨不理她，暗暗打量着前院。院中栽了几棵榴树，枝干粗壮。她依稀记得，这院中曾经种的是梧桐。
物非人也非。
“带着她们下去，夫人明日一早便要看。”管家指了指那群小丫鬟。
大丫鬟应了声“是”便带着小丫鬟下去了。
管家对着灵雨二人说道：“随我来。”
灵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已至掌灯时分，院中烛火通明，许是因为昨日元夕的缘故，游廊两边挂满了洛阳宫灯，华美绮丽。
沿路而走，勾起灵雨的回忆，这路是通向后院的。
灵雨不紧不慢地跟在管家身后，想到稍后要见到姨母，灵雨心中没有一点波澜。姨母自然是认不出来她的，只是她心中不解，闻府要几个良家女子做甚。
“二位稍候，我进去通禀一声。”
“灵雨你为何要做这样打扮。”
怕被姨母一家认出。
“怕遭骗。”
芙盈恍然大悟，附和着点了点头，若是不做装扮，灵雨这样貌实在扎眼。
立在阿母的院子里，灵雨忍不住抬起脚。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复昔，曾经院子里种满了阿母喜欢的虞美人，现下都换成了牡丹，就连大门也重新上了色。
天上一轮满月，月圆如盘，果真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月是当年月，人却不知何处归。
“你们随我进来吧。”
管家打开房门，二人随管家进了房，向上首处行了个万福礼。
“抬起头来。”姨母的声音懒散。
灵雨二人抬起头来。
闻夫人先看了一眼灵雨，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芙盈，皱起了眉。闻夫人将茶杯摔在桌上，“荒唐，怎么选了个狐媚子来？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管家不知自家夫人为何发火，本来交给他的任务是寻几个小丫鬟，只不过听旁人提起过夫人要寻几个良家女子。莫不是他擅自将人带回来惹夫人不高兴了？
“属下知错。”
闻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留下这个还能用，剩下那个，哪里来的，送到哪里去吧。”
管家连声应是。
管家起身，拉起灵雨二人，三人方要走，门外闪进来一个人。
“阿母，我不同意这般做。”
闻韶冲了进来，直奔闻夫人怀中，四人只当是一阵风吹了进来。
“阿母，你不要把她们送到王府好不好。”
闻夫人摸了摸爱女的头发，“阿韶勿怕，阿母已为你备好了一切，你必然能顺利嫁到王府的。”
“阿韶不想让她们去王府，孺哥哥是阿玉姐姐的。”
“不许胡说，世子年少无知才会说出那种玩笑话，也就只有你当了真！”闻夫人说完便示意管家将二人带下去。
“孺哥哥为阿玉姐姐守寡有何不对？”
闻夫人喝茶不妨被呛了一下，“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堂姐既然可以为姐夫守寡不嫁，孺哥哥为何不能为阿玉姐姐守寡？”
“那是因为你堂姐嫁了人！世子他们二人不过是定亲，又不是成亲……”
灵雨走得极慢，方走到门口处，又一股旋风冲了进来，随后门便被一婆子挡住了。
“给夫人请安。”是宋姨娘。
闻夫人点点头，闻韶也福身行礼。
“听闻夫人寻了几个婢子，我特意来看看，恰好我那边有个婢子放出去了，想来姐姐这边行个方便，拨一个婢子给我。”
闻夫人冷哼一声。
宋夫人打听到夫人要挑两个良家女子先送进王府，这等天赐良机她怎肯放过？送谁不是送，等到闻韶正式嫁过去，送的那个女子便是世子侧妃，未来王府的侧妃了。若是阿韵能得世子欢心，到时二人举案齐眉，还有那闻韶何事？
宋夫人见闻夫人不理自己，径自转向灵雨二人，“这便是夫人寻来的婢子吧？”说着拉起了灵雨的胳膊，望见灵雨相貌平平，心中不由轻嗤一声，如此相貌拿什么和她的阿韵比？
宋夫人又拉过芙盈的手，芙盈抬眼，宋夫人惊呼道：“你这小蹄子怎么在这里？”说着便挥起手扇向芙盈。
芙盈抬眼望见宋夫人不由愣住，下一秒便扮上了鬼脸。
灵雨用手扶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啊。
见宋夫人伸手要掴芙盈，灵雨又忙伸手拦在芙盈身前。
“小蹄子，我今日非要打死你不可。”
宋夫人追着芙盈就要打，芙盈躲在灵雨身前，灵雨力气甚大，一把拦住宋夫人让她不能得逞。一时间，三个女人围着屋子转了十几圈。
“放肆！”
闻夫人将茶杯重重地摔在案上。
三人闻声停住。
“把她们三人给我抓起来。”
宋夫人见二人立在原处，连忙抄起书案上的一个瓷瓶，砸向芙盈的脸。“你这小蹄子，我今日便毁了你这张脸，看你明天还拿什么勾引男人。”
宋夫人的动作极快，就在瓷瓶要砸到芙盈头上时，灵雨一把夺过宋夫人的手，宋夫人的手吃痛，松开手，瓷瓶掉落在地，碎成几片。
“成何体统！”闻夫人的声音带了一丝怒气，宋夫人仗着老爷的宠爱，整日在府里兴风作浪，再不发威，怕就要踩到她头上来了！
管家带人将灵雨二人捉住，灵雨心中叹了口气，捉她做甚啊，又不是她打人！她是劝架的好吧！
“你们谁敢碰我？”宋夫人轻呵一声，一旁的婆子愣在原地，这宋夫人是老爷最偏宠的那一个，她们可惹不起。
“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清吗？！”闻夫人一声怒吼，屋里的两个婆子不动声色。
宋夫人气焰更胜，趁着众人不备伸手拉过芙盈，手里还攥着一片碎瓷，“小蹄子，今天我要划破你的脸！”
灵雨一直在防备着宋夫人，却不知她手里还藏着一块碎瓷，拉过宋夫人的手时便着了道，碎瓷划过她的手背，划出一道红痕。
芙盈惊呼一声。
……
“被划的人是我……你叫什么。”
灵雨不由想起舅母的话，做人不能多管闲事。
可偏偏天下最多的便是忍不住管闲事的人。
闻韶走到灵雨面前，拉起她的手，“可还痛？”
灵雨摇摇头，闻韶低头拿起自己的绢子为灵雨绑上，“你等一下，小雪去拿药了，而后我便为你包扎。”说着将绢子绑上，又将灵雨的手拉过，轻轻在嘴边吹了吹，“好了，这般便不痛了。”
灵雨望着闻韶，点点回忆浮上心头，昔日她便是这般，只因为自己怕痛，便见不得旁人受伤。望着她，灵雨不由想起那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每日像个陀螺一般跟在自己身后转着。表妹的样貌褪去青涩，幼时阿母常言她二人长得像，性子也是如出一辙，整整两个混世魔王，只有她知道，真正的魔王就自己一个，闻韶只不过是喜欢跟着她罢了。
“还痛吗？”
灵雨摇头，“不痛了，不痛了。”
闻韶笑了起来，“不痛便好，我再为你吹一下。”说着又拉起灵雨的手，灵雨方才手心朝上，闻韶便将灵雨的手翻了一下，随后握住灵雨的指尖，灵雨的拇指自然地翘着，闻韶望见灵雨拇指内侧不由愣了一下。
“阿姐，你是阿玉姐姐！”一张脸惊喜地望着灵雨。
灵雨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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